成親之後,我隨他到和州上任。冬天很冷,但我的心很暖。
他大概可能不記得我了,掀開蓋頭的一瞬間,我看到他的瞳孔綻放出一抹光亮,我知道那是欣喜的光。
“官人”,我羞澀地道。
“咳…嗯”,他轉身,搓手,僕婢們上前送上酒肉飯菜,默默地退出去了。
他沉默地坐在桌前,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沒有說話,也沒有理我。
看起來有些低落,也有些侷促。“官人?”我走到桌前,“我可以吃嗎?餓了。”
他被我問的一愣,“吃,可以吃,吃吧”,他竟有些語無倫次。
於是我伸手拿起一塊糯米糕,大口吃了起來。
大概是看我吃得香,他將一盤鹿肉無聲地推了一下,我也不客氣,夾起來就大快朵頤。
無錯書吧認真吃飯,我沒有抬頭,也沒有看他。
待吃飽喝足,小奴進來送茶漱口,又幫我端來一杯每晚必喝得牛乳茶,我飲了一口,才心滿意足地才抬眸看他。
一對清澈的眸子,“吃飽了嗎”,他問。
“嗯,吃飽了”,我掃了一眼飯菜,他似乎一口未動,“我是不是吃的太多了?”沒來由地一陣羞慚,臉上飛起一抹紅暈。
“不多”,他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又飛快合攏,歸攏出一個嚴肅的表情。
“官人是否不開心?”我見狀好奇地問。
“沒…沒有”,他說。
“官人可還記得我嗎?”我歪著頭看他。
“記得?”他懵,顯然已經忘記了我們曾有一面之緣。
“嗯”,我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我們…見過嗎?”他凝視我的面龐,我也凝視著他,直到他眼中慢慢凝起一團溫柔。。
“娘子,你不怕我嗎?”他突然問。
“怕?怕什麼…”我一陣狐疑,這才剛嫁過來,就要對我樹規矩了嗎?不由得一陣委屈。
“怕我的長相,我的臉…”他的面上突然有一閃而過的羞慚。
我懂了,他在擔心我嫌棄他長的醜…不由得一陣心疼。
“那年我十三歲,在街上遇見一隊飆馬的少年,幾乎葬身馬下,是官人救了我。”我抬眸,滿目星辰地看著他,“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天下第一等的英雄。”
“那一年”他陷入回憶中,“難道那個扮成士子模樣的閨秀…是你?”他終於想起來了。
“是我”,我篤然地道。
他後背一鬆,也歪起頭,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我的面龐,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目光中的溫柔突然燒成了一團熾熱的火焰。
然後我就被融化在這熱烈、滾燙的火焰中。
不記得那繁瑣的婚服是如何散落了一地的,只知道晨起時渾身痠痛,他把我橫在懷裡,一筆筆為我畫眉,又一件件為我穿上常服,輕啄了一下我殷紅的唇,道“個儂無賴動人多,是橫波。”
這婚姻我可太滿意了!
回門的時候,與嫂嫂閨房閒話,“疼嗎?”嫂子問。
“嗯。”我臉紅地道。
嫂子笑,從袖中摸出一小盒藥膏塞給我,“妙用”,她突然有些羞澀。
“是什麼?”我好奇地開啟聞了聞,很清涼的味道。
“家中姨娘給的”,嫂子的臉上飛起一朵紅霞,“見姑爺高高大大,料你是要吃些苦頭,只可惜你大婚那天沒好意思給,怕嚇到你”,她說。
“……”,我默默地收起盒子,臉紅得像個猴屁股。
一會兄長走了進來,似乎老大不樂意,一直垮著張臉,“怎麼了這是?”我狐疑地看向嫂子。
嫂子示意我別理他。
“閨中之事,豈可滿城皆知?簡直胡鬧!”哥哥甩甩手,沒有看我,又徑直走了出去。
我一臉懵,嫂子嗔怪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道“那首寫給你的詞,說什麼蜀錦塵香生襪羅,小婆娑…的,在朱雀街已流傳開了,你哥哥最是古板,你知道的”,嫂子道。
我再次紅了臉,但卻無話可說。
他是才子,又最是浪蕩不羈的那一個。
但他就是他,我才不要改變他,我只要追隨。
和州屬淮南西路,在長江邊上,我隨他到和州做管界巡檢,這個工作主要負責訓誡甲兵,捕捉盜賊,為正九品,雖然位卑,也算權重。
“賢婿不必煩惱,和州物產豐饒,風景優美,想必政事清簡,正好欣賞江山如畫。”父親的安慰略顯蒼白,他如今沒有實職,對他的仕途也是愛莫能助。
“是,岳父大人。”他客氣地回應。
“妹夫還是轉為文職好,若想通了就寫信過來,為兄定全力為你謀劃”,哥哥向著他說話,卻飛快地掃了一眼我的面龐。
我知道哥哥是怕惹他不高興了我會嗔怪。此次到和州上任,也是哥哥一力促成。只因家中在和州有田宅產業,有條件讓我與他同行。
畢竟新婚燕爾,哥哥不忍我看忍受分離之苦。
父母兄嫂待我都是極好的。
“婉寧吾女,一路要好好照顧夫君,克盡婦職”,父親交代。
“女兒記下了”,我聽話地道。
“痴兒…也不要對自已太儉省了”,母親握著我的手又哭紅了眼睛。
“放心吧娘”,我也被他們弄得有些傷感,淚溼了眼眶。
“那些…慢慢拿出來花,懂嗎?”出門的時候,母親在我耳邊小聲地說。
“要按著他的習慣來,巡檢的俸祿不豐,切莫依著國公府的性子,喧賓賓奪主了,可明白?”嫂子也交代。
“嗯,知道了”。
依依不捨告別父母兄嫂,離開了從小生活的京城,跟隨丈夫去往那個南方小城。
與家裡人的擔憂不同,起初我覺得這段旅程十分新奇有趣。
一路向南,他騎馬,我乘車。有時他會把我抱在懷裡乘馬而行,我就縮在他懷中,感受風馳電掣的快樂,整個後背靠在他的胸膛上,很暖,很安寧。
蘇子瞻說“此心安處是吾鄉”,於今信然。
只是一路風餐露宿,我還是有點吃不消了。縱然從小倍受寵愛,在閨中生活也算自由,遊學爬山行廚打獵混跡太學都不在話下,也算是吃過些苦頭的。
但與此番長途跋涉比起來,真是不值一提。
這冬天越往南走越冷。
他一直很照顧我,因為他特別高大,而我又骨架很小,有時候他就會抱我在懷裡,如同呵護女兒般輕輕哄著。
幸福與痛苦並存,還是幸福更多。
剛到和州,縣令便差遣師爺等一干人來接應。寒暄一番後,他便去政府公幹,我則回到和州宅邸。
只是一座普通的院落,大門兩側是門房和僕人房,中間有一處不寬的天井,正中為堂屋,兩側有廂房相連,屋後是一片不大的花園,沒有山水池湖,與國公府不能相提並論,與他在京中的宅邸也不可同日而語。
管家去安放行李,我在房中烤火。冷,就像侵入骨頭一般的冷。
抬眸看到院中有一顆桂花樹,叫小童兒去剪了幾隻來插在淨瓶中。
“阿嚏——”,當晚我便臥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