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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春庭月午(二)

很快就要啟程進京,我要辭別父母,心中老大不捨。母親為我戴上纏臂金和戒指,她淚眼婆娑,“憨兒,此番一去,不知何年再見”。

“阿孃”,我的眼淚簌簌而落。

“蘇家門第,待你定不會錯,只是你要改改這愚痴的性子,當家主母,一定要端起架子來,可曉得?”母親諄諄教誨。

我知道,她是怕我受委屈。家中女兒眾多,我排行老四,上面三個姐姐,人人端莊嫻靜,下面兩個妹妹,個個出水芙蓉,只我是個異類,像個男孩子,打小混跡田間地頭,比起繡花,我更愛下田,比起梳頭,我情願算賬,姐姐妹妹們也都不待見我,當我是個異類。

回憶悠遠。

“二十七,你給我出來!”爹拿著柳條在河岸上站著。

“爹,你把那勞什子扔了我就出來。”我挽起褲腿在田裡捉螺,衝著岸上大叫。

“你你你,還不快去把她給我捉出來!”家中幾個婆子猶豫了一下只好穿著乾淨的鞋襪跳下水抓我。

“哎呀”“啊呦”!我拔起腿在泥水一跺,那些婆子便被濺了一身泥水,這可是她們為了上巳節專門做的新衣。

“還不快出來,仔細回家阿爹剝了你的皮”,大姐站在岸上生氣地叫。

“還走不走了!我要小解了”,二姐在車裡哭鬧。

我只好三步兩步地上了岸,然後呲溜一下鑽進堂姐王弗的車,“哦呦,嚇我一跳”,她在我額上輕敲了一下,馬車緩緩動起來。

誰也不會到堂姐車裡來揪我的,誰都知道她是這眉州城裡第一等的大家閨秀。

在眾多姐妹中,唯有她不嫌棄我,待我最是親厚,我曾聽她對阿孃說,“二十七最是憨純可愛”。她很寵我,不僅陪我去田裡插秧,還教我識文習字,我雖對那些文墨之事不感興趣,怎奈堂姐溫柔嫻靜,軟語勸慰,搞得我也不好意思,年年下來,也就學了一些。

不過我終究是沒有興趣的。

後來堂姐與蘇家大公子結親,我們就見得少了,她偶爾也會請我去她家裡玩,只是再不能像從前一樣想幹嘛幹嘛,倒是溫書的時候更多,一來二去,我便也沒有心情去了。

再後來蘇家兄弟名滿天下,堂姐跟隨他們去了京城,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只偶爾會有書信往來,那會我才明白會讀書寫字的好處。

沒有了堂姐,更沒人能管得住我了,父母管不了,也便不不管了,由著我的性子撒野,十里八村的人家都知道我非閨秀,也沒人上門提親,一年一年,婚事便耽擱下來。直到一年前堂姐突然給家裡寫信,說她已經病入膏肓,將不久於人世,唯恐幼子邁哥兒少年失怙,實在可憐,希望能在家族妹妹中擇一人替她照顧,她說,她看中的妹妹是我。

長輩們聚在一起哭了一會,又商議了半天。這才叫我來,給我讀了信。

我早已知道姐姐患病,還為她求過多次醫方,終是無用,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阿孃,那蘇家能把孩子送給我嗎?”我淚眼婆娑地問。

“什麼?”長輩們驚訝。

“你看,這裡,姐姐說讓我照顧邁哥兒,那不得把邁哥兒送回來嗎?”我說。

………親戚們哭笑不得。“你這痴兒,你堂姐的意思是叫你續絃!”大伯母道。

“續絃……”

於是我的婚事就這樣被定了下來。

能嫁給蘇大人,那得是多大的福分?親戚中的姐姐妹妹們都嫉妒不已,但既然是堂姐親自囑託,這份恩典也好、責任也好,終究是落在了我的身上。

直到洞房花燭,我與這位蘇大人都並不熟悉,他比我年長十一歲,有點瘦。

辭別了父母,擦乾了眼淚,一路乘船東遊。

“姨母,你為何不吐?”剛吐完的邁哥兒靠在我肩頭問。

“因為姨母從小就喜歡坐船啊”,我說。

“為什麼喜歡坐船?”小孩好奇。

“因為坐船就可以看小孩吐啊”,我笑。

“哼!”小孩生氣。

“邁哥兒,吐了雖然難受,但也有好處”。我說。

“什麼好處?”

“早上那個果子可好吃?”

“嗯…好吃。”

“還想不想吃?”

“想!”

“走!”我牽起他的手帶他去船艙裡找果子。

“姨母,這上面白白的粉是什麼啊?”

“是霜糖。”

“邁哥兒…”不知何時,他出現在身後,“在吃什麼呢?”

“果子…”小孩看了一眼他爹,“我剛才吐了,姨母說可以吃。”

“嗯…嗯…吃是可以吃”“只怎麼又叫姨母了?上次不是告訴你,要叫阿孃嗎?”

“…阿孃……”小孩怕爹罵,怯怯地道。

“好邁哥兒,去前邊吃吧”,我讓孩子出去了。

低頭收拾碗碟,“其實不必讓邁哥兒改口,叫姨母或者阿孃,他都是弗姐姐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抬眸看他。

“規矩終是要有的。”他眸子裡是不容置疑,

“規矩再大也大不過人情,邁哥兒思念孃親,本就是人之常情”,我說。

“人之常情…好見識啊!”,他關注點奇特地道。

“………”,無言以對。

我收拾了碗碟,起身去後倉洗衣服。

他跟了過來。

“二十七,這是你的排行,我記得你生辰是慶曆八年閏正月?”

“嗯”,我一邊洗衣服一邊答。

“那以後我就喚你為閏之,可好”,他忽然有些歡喜地道。

“閏之?”

“嗯!”他樂呵呵地看我。

“我的名字…?”我有點驚訝。

“嗯對,名字,有了名,還要給你取個字,閏之…你性格溫潤、和煦,那就字季璋!”他一拍手,“對!”接著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我看他歡喜,也跟著高興。“好。”我點頭道。

“太好了!閏之,咱們晚上吃什麼?”他煞有介事地稱呼我。

我抬眸看著他認真的臉,突然有了一種夢幻感,陽光灑在這個男人輪廓分明的臉上,照得他眉目清朗,江風吹動他的衣襟,颯颯有聲,當真是清俊瀟灑!

那一瞬間,我好像突然明白姐妹們羨慕弗姐姐,卻嫉妒我的原因了。

這樣龍章鳳質的人,竟然成了我的夫君?

心頭一暖,我對他粲然一笑。

“就地取材豈不好嗎?”是子由的聲音,他手裡拎一條魚,“江團,剛才一個漁民收網歸家,從船旁經過,正巧買了一條。”“嫂嫂,好嗎?”他長身長手地舉著魚道。

“好是好啊,可咱們昨天吃的江團,前天吃的江團,今天又吃,孩子們可吃不下了”,是弟婦的聲音,她比我年長六七歲,此刻牽著長子蘇遲,懷裡抱著幼兒蘇適從艙中出來。

邁哥兒緊隨其後。

“爹爹,我情願吃豆子下飯。再喝魚湯我也要吐了”,遲哥兒大喇喇地道。

“那就不喝魚湯了,伯父今天給你做個新江團,可好?”他俯身拍了拍小遲哥兒的頭。

“新江團,那是什麼江團?”小孩仰頭好奇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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