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夜間我都待在書房。這本叫《解厄》的小書實在令人著迷。
藏鋒第一,向善壓卷。原來如此。
回想與他共度的一生,尤其後來,慶曆革新失敗,他遠走永興,遠離朝政,剛開始以為他失意,後來當作他厭倦官場,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他是犧牲。
以他一個人的雪藏為永叔諸人留下了再次啟用的機會。
怪不得官家那樣敬佩他。
這才是真正的宰相,高風亮節。我想。
像發現了一個新的世界,我捧著他的書,夢境與現實奇妙交織。
“姑娘…”天黑下來的時候,小翠站在門邊怯怯地開口。
我從紙頁間抬起頭,目光灼灼。
“您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您在這裡坐了一天”。
“我在讀書”。
“……噢,用飯嗎?”
“好,端進來,我就在這裡用。”
“……好……”,小翠無聲地退了出去。
連著三五日我都在書房裡度過,在南窗的榻上看庭前花樹搖曳,坐西窗的書椅觀竹林月色如霜。
很美。
那些書以前看不慣的書們,也突然有了價值。我迫不及待地展開他們,試圖從每一個字裡行間讀到他們的人。
如若再次入夢,一切會不會不一樣?懷著這樣的想法,這些書,成了我的親人。
小翠終究還是出去了。她天生好動不喜靜。我又日日在書房讀書,她著實煩悶,剛巧朱希真來送東西,我便讓他問了殿下的意思。
於是許她可以偶爾出去,給我採買些時興的點心果子胭脂首飾之類。
生活各得其所。
這天沐浴更衣後我便光著腳躺在書房的榻上讀書。
正讀到佳處,忽感覺有人捏住了我的腳。回頭看,是他。
“在讀什麼書”,他將我攔腰抱起橫在懷中,“是《詩話》,歐陽永叔的作品”,他有些訝異,“怎麼想起讀這個了?”
“隨手撿起來就讀了”,我說。
“有什麼收穫嗎,給我講講。”他饒有興味。
“士大夫的閒談,我也當閒話在看,哪裡能談什麼收穫呢”,我將書推到一邊。
“咱們也是閒談”,他在我額上印下一吻。
“嗯,您覺得晏元獻公如何,我看歐陽的書裡說他文章擅天下,尤善為詩,但卻沒怎麼讀到過他的詩”。
“嗯,晏公的詩大多不傳了,也是可惜。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真是絕好的句子”,他微微一笑。
“嗯,確是好句。寫盡了春天的繁盛與荒蕪”。我道。
“說得好”。他說“怎麼繁盛,怎麼荒蕪?”
“時光飛逝,一切將來不可擋,一切將去不能留。”我道。
“這麼深刻”,他掐著我的腰將我舉到目前,“沒想到你還是個才女”。
無錯書吧我嬌羞一笑,“胡說罷了。不過這裡歐陽公說,自古文士不獨知已難,而知人亦難。您怎麼看?”我問。
“嗯,歐陽公自然是不懂晏公的。”他重又把我橫在懷中,答道。
“為什麼?”我不懂。
“晏氏乃太平宰相,一生為政求圓融,乃我朝第一妙人。”他道。
“噢,這個我同意。”
“你同意?”他聞言饒有興味地抬起我的下巴,輕啄一下,“你同意什麼?”
“晏公確是妙人啊,當年,仁宗皇帝初立,章獻太后臨朝,任用舊識張耆為樞密使,至朝野震動,兩宮關係岌岌可危,晏公時為樞密副使,更是帝師,他的態度成為焦點所在。於是他站在官家與士人的立場,上書抗辯,然太后之意不可奪,兩宮遂焦灼。隨後就發生了晏公在太清宮公外責打僕人,以笏擊僕至其齒落一事,由是遭貶。這才洩去了朝野壓力,使太后遂願,而官家心平,避免了兩宮矛盾的激化。”我的思緒悠遠,彷彿回到夢中的情景。
他良久沒有答話。
我抬眸看他,觸到一對清冽的眸子,裡頭盛著狐疑與驚喜,“如此精妙道理,竟從你一個小女子嘴裡說出來”,他寵溺地揉了揉我的頭。
“只是隨口亂說,殿下見笑了”,我斂容道。
“這般無聊的朝政故實,你是從哪裡聽到的?”他漫不經心地問。
我心中一驚,這哪裡是聽到的,分明是我的親歷。
“只偶然在小說裡讀到的,一時也忘了哪本書”,我撒嬌地勾住他的脖子。
“嗯,我今日來了,你可開心”?他沒有深究。
“嗯。”我衝他展顏一笑,他的眸中映出我的笑顏,我知道,那一刻的我,傾國傾城。
果然,他抬起我的下巴,“瑤兒,你好美”,旋即低頭吻住我的唇瓣。
午後的竹林生出一陣清風,枝葉輕柔地觸碰,淺淺低語,我細細地聽著,感受著這奇妙的天籟。
軟榻輕搖,我半跪其上,長髮披身,已漸入佳境。
“瑤兒,你怎麼這麼好”,他半躺著,我伏在他胸前,“哪裡好了”我問。
“哪裡都好。和你在一起,沒有一處不歡愉”。
“大概是新鮮吧”,我思忖了一下,給他潑了一瓢冷水。
“不,不是,我經歷過的女子不在少數,只有和你最好”,他說。
“以後會有更好的。”我道。
他抬起我的下巴,“你這小傢伙,在說什麼?”他再次被我不會說情話的毛病驚到了。
“您是殿下,王府裡自然少不了鶯鶯燕燕,這也是應有之義。”我毫無妒意地道。
“全部加起來,沒有你好。”他認真地說。
“好吧”,我乾巴巴地答。
他揉了揉我的頭,“你的心還沒有學會如何服侍我。”他的手在遊走,握住了一團柔軟,摩挲著。
我沒有答話。
“上次的地契收到了嗎。”
“嗯。”
“還要嗎?”
“嗯?”
“怎麼,現在還不相信我養的起你嗎?”他笑了。
“這…”想起第一次的尷尬,我往他懷裡蹭了蹭。
“那時你以為我是誰?”他問。
“這……”我說不出口。
“我知道”,他換了個位置,繼續摩挲著,“玉棠苑裡沒想到還有你這樣的女子,王府裡也沒有,瑤兒,鶯鶯燕燕我見得多了,滿意的只有你一個。”他說。
要是一般女子聽了這話或許開心,但我卻沒有產生那種情緒。我何德何能?
依舊當他是逢場作戲,我沒有接話,也沒有在意。
“睡一會好不?這幾日很乏”,他說。
好,我們牽著手到回到臥房,合門而臥,他真的累了,很快就響起了均勻的鼾聲。
我不困。看向他睡著時微微翹起的嘴角,似乎含著一團笑意。睡著的他沒有了那種凜冽的威勢,像個孩子一樣,舒展、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