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朱希真就登門。他好久沒有來了。一進門便從懷裡掏出一沓地契,“不得了,小半個朱雀后街都是你的了”,他說。
“這…”我有點懵。
“殿下讓我給你的,說你喜歡地契。”朱希真笑意盈盈。
我接了過來,果然小半個朱雀后街的旺鋪都在我手中了。殿下果然有實力……
“瑤兒,不開心嗎?”看我表情平靜,朱希真不明就裡。
無錯書吧“開心”,我展顏一笑。
朱希真一瞬間失神,旋即調整好表情,“瑤兒,你不是真正的快樂。但這條路已經選了,享受總好過虛度。”
“嗯,我知道。”
“瑤兒,你心事重。但如今殿下正寵你,別想那麼多,前路未可知,就等來了再說。”
果然如父如兄。
我抬眸,觸到他溫潤的眸子,點了點頭。
“乖”,他也展顏一笑。很奇怪,他明明年紀比殿下大出二十歲餘,卻極年輕,看起來就像20出頭的年輕人。
腦海中浮現出他的那句詞“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莫非真是謫仙下凡?
見他多次,我一直沒有問顧眉生如何,他也沒有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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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喜歡上讀書,與殿下之間的交流變多了。談古論今,品評人物,十分投機。
自然地,他來的次數也變多了。有時候乾脆一宿三五日不走。
他的慾望無窮無盡,我經常擔心他會累壞了身子。有時刻意拒絕,到了夜半又被吃幹抹淨。
他說,“不要躲。不要怕。”
我說,“怕你累…”
“竟敢藐視主上”,他加快動作,最後的時刻,他常會按住我的頭頂猛衝,是壓制,也是依賴。那時的他,在巔峰中,又快樂又脆弱。
我沉迷這一刻。
由於經常宿在這裡,有些事自然也就不避著我,朱希真成為常客,另有黃伯彥,汪潛善諸人,都是他的心腹。
這些人都比他年長。
本來是金屋藏嬌之所,卻成了他的議事廳。通常是他們在外間茶室議事,我在裡間書房讀書。
一整天下來,兩不打擾。
他不好聲伎,卻喜射御,於是在屋后辟出一塊練武場。我亦不好裝扮,通常素著臉在屋裡看書。偶爾我會親自下廚,烹飪一兩道小菜,他也很寵我,抱在懷裡就不肯放下,能牽著手就絕不放開。
在小翠他們看來,我們很恩愛。但我心裡確實越美好越覺得蒼涼。
他是皇子,是身份尊貴的殿下。而我,不過是一個來歷不明且在青樓長大的女子。我們的身份判若雲泥。
或許打心眼裡,我始終認為,我不配得到這一切,包括他的寵愛。
所以一直剋制而冷靜。
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日子一長,這處隱蔽的別院便不再隱蔽,很快,王妃的手段就來了。
那時已是深秋,百花零落,竹林蕭疏,殿下因事進宮,我站在書房的西窗前,聽風聲掠過枝丫,某種蕭索的情緒襲上心頭。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正惆悵間,玄鳥與朱雀兩人同來報,道王府有人送東西來了。
王府送東西本是尋常事,我並未在意,還奇怪怎麼她倆一塊來,著寬袍大袖散著頭髮便大咧咧地走了出來。
廳堂裡十餘個打扮齊整的婦人虎視眈眈地盯著我。
懵。
玄鳥附耳:是王妃的乳母。
領頭的是兩個中年婦人,一個圓臉,一個長眼,餘下的各自手裡捧若干盒子,是些頭面首飾之類。
“你就是瑤光?”中間那圓臉的中年僕婦朗聲問道。
“是,民女瑤光,請問您是哪位?”我輕施一禮,從容問道。
“我從王府來。”那圓臉婦人居高臨下地掃了我一眼,“王妃囑我代她問你,父姓為何,哪裡人士,做何官職?”
平平無奇的刁鑽問題,想必已經做了功課,知道我的來歷,這個問題問出來的唯一目的就是羞辱。
“父親並無官職。”我避重就輕地道。
“哼,無官無職,連個姓名也沒有嗎?”圓臉的左右環顧一圈,眼中盡是鄙夷,後者臉上也盡現此色。
“怕不是叫什麼阿貓阿狗”“就是”“還頭一次見到連父親是水都說不出來的人”“這種人也配伺候殿下”。她們七嘴八舌。
“這位娘子,您既是王府貴人,不知到民女家有何貴幹?”我冷冷地道。
“民女?呵,你就穿成這樣出來見客?果然沒有家教。”另一個年輕點的長眼婦人上下打量我一番搶言道。
我這打扮確有些不妥,但她的眼神卻令我很不舒服,但也不好發作,便沒有做聲。
以目視那發言者。後者不明就裡,有些慌亂。場面一時尬住。
“關你屁事”,小翠剛從外面買點心回來,見這陣仗,立刻放下東西擋在我身前。
“哎,哪來的腌臢東西,怎麼說話呢?”那圓臉婦人瞬間迸出一臉怒容。
“罵誰呢?你個老不死的!”小翠可不是吃素的,立刻回懟。
旁邊的那些壯婦等的就是這個機會,立刻圍上前來,只等一聲令下。一剎那,曾作為晏相夫人的記憶襲捲而來,那牡丹當年,面臨的就是這番情景吧。
我和小翠怎會是她們的對手?
正緊張。“娘子且慢說話”,一向少言寡語的朱雀突然出現,擋在我身前,“這是平康里,不是王府,瑤姑娘只是良民,不在王府籍冊,你若動手,我必護主。”朱雀悠然地道。
“我的手段你們是知道的,若打死了你們。殿下必不會追究。”她補充。
那圓臉與長眼的婦人對視一下,使了個眼色,壯婦們遂後退。
“王妃的意思是,既然殿下喜歡,她原也是不反對的,只是這種市井野婦,少不得得要學學規矩,莫辱了後宮的名聲。”圓臉的道。
“如何學法?”玄鳥上前道。
那長臉的拍了拍手,從門外走來一位舉止嫻雅的中年僕婦,“這是教習婆婆吳氏,王妃特恩賜予你,若學得好了,王妃說,可特賜你入府。”最後這句是對我說的。
“吳氏見過瑤姑娘。”那婦人彬彬有禮。
看來她是這幫人的備選方案,硬的不行,就來柔的。
此人必不簡單。
所謂軟硬兼施,雙管齊下。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我失寵,或者去死,無論如何,我必須在殿下的世界裡消失。
決戰來的還真快。我暗道。王妃其人如何,並不得而知。想必一定出身豪門,貴不可言。
這奪夫之恨,連晏相婦人那樣好的女子都不能忍,誰又肯忍?
想到這裡,我挺身向前,略施一禮。“這位娘子,對不住了,這教習婆婆我不能留。請你轉告王妃,奴自知配不上王府尊貴,亦無意入府,這規矩我就不學了,打小就野著,野慣了。”我不卑不亢,直白地拒絕頓時把她們給整不會了。
“這…你別不識好歹!”那圓臉婦人怒道。
“你算個什麼東西?!沒聽到我們姑娘的話嗎?不收!還不快滾!”瞧著她們挺害怕朱雀,小翠也有了底氣,頓時發作道。
“你是哪個小蹄子!主人家說話,三番五次打斷,該給你點教訓。”當下叫人上來動手。
大概朱雀有責任保護我,未必包括小翠,她們想必也想試試這個底線。
“我是小蹄子,那你是什麼,長的這麼肥,莫非是蠢豬?”小翠的市井氣令這幫大戶人家的僕婦集體氣結。
“你——你——,你這腌臢爛貨,敢罵我!”那圓臉婦人輪圓了胳膊,一個巴掌眼看就要落下來。玄鳥上前接住。
“你見我們在這裡,還敢放肆。”玄鳥沉聲道。
“回去稟告你的主子,此後涇渭分明,各安其所,於誰都好。”玄鳥道。
那婦人揉著手臂,“這可是殿下的意思?!”她有些怕玄鳥。
“是不是殿下的意思,你大可叫王妃去問。”玄鳥冷冷地道。
“哼”,那婦人一擰身朝外走去,端著盒子的婦人們互相對視一眼,也都魚貫而去。
吳氏一臉懵。瞧瞧我,又瞧瞧玄鳥,一低頭,也跟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