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我伸了個懶腰叫小翠送了杯茶來喝,咕咚咕咚,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還躺著一個人。
“好喝嗎?”突然響起一個男聲。
“哎呦”,我一激靈,回身觸到他的凜冽的眸子,四目相對,電光石火,我的心一顫,他也垂下了眼眸。但很快他便欺身過來,“抱著你睡,舒服嗎?”
“怎麼,殿下很喜歡悄沒聲的出現人家床上嗎?”
“只喜歡在你的”,他拱了拱我的脖頸,“喜歡你”。
男人的情話。
“你怎麼不說話”?他問。
“說…說什麼?”我懵。
“不應該說你也喜歡我嗎?”他懵。
“……我也喜歡你”。我答。
“……這麼敷衍”。他怒。
“那…那怎麼辦?”我懵。
“嗯…慢慢就學會了”,他俯身下來。
被翻紅浪,直到掌燈時分。
我的喉嚨已經嘶啞,肚子又餓。
“渴了”我說。
“想喝什麼?”他壞笑。
“啊——不要”,我別過臉去。
他拍了拍手,玄鳥推門而入,送了茶,還端來點心水果,他餵給我吃,“好吃嗎?”
“嗯…”
“你也餵我。”
我餵了一塊在他嘴裡,“不要用手喂呦,用嘴”,“啊?”我懵。
“唉…”他嘆息了一聲,“這個梧桐,當真是什麼也沒教過你”,他咕噥了一句,咬了一顆枇杷喂進了我的嘴裡。
“要像這樣”他說,“甜嗎?”
“嗯”我柔順點頭,接著便咬住一顆甜杏餵給了他,“嗯,甜!”他滿意地揉了揉我的頭髮。
“真乖”。
“疼嗎?”
“疼…”
“慢慢就好了”?
“真會好嗎?”
“試試就知道”。
他的眸子閃動出一絲迷亂的光,欺身過來。
“是見面太少了”,他說。
“以後我天天來。”他說。
然而我已聽不清他在說什麼,滿耳風聲,呼呼作響,這聲音實在令我著迷。
目光穿過帷幔看向窗外的竹林,月色如霜,竹林起起伏伏。
他說:“看著我。”
“不要…”
“要”!
不知過了多久,被肚子咕嚕嚕的聲音喚醒,轉頭看向他的位置。他已不在那了。
枕頭的形狀還在,絲褥上已沒有他的體溫,想必走了有一會。
“小翠”,我的喉嚨有點啞。
小翠聞聲而來,為我打水洗臉,“肚子好餓”,我有些撒嬌地道。
“知道——”小翠寵溺地看向我,“殿下一早就讓我們煮好了粥,他說你得吃得清淡一點。”小翠一邊忙活一邊說,“他還親自給你抹了藥”,她捂嘴偷笑。
“是嗎,睡著太死了”,我有點不好意思。
“要說殿下可真……”小翠欲言又止,“什麼啊?”我好奇。
“在玉棠苑那麼長時間,還沒見過哪個公子王侯一晝夜都不歇的”小翠眨眨眼,“想必殿下是真的中意你。”
“小翠…你…”我不知怎麼回答,“羞不羞呀”我有些嗔怪地道。
“哈哈哈,姑娘害羞了”,小翠惡作劇般地打鬧。
穿起寬袍大袖,起身,身體的疼痛提示著我他的存在,心也被牽得一動,“中意是什麼呢?”
爹曾經是頂頂中意孃的,可他們現在他們在哪裡呢?還活著嗎?中意,會是終點麼?
一定不是。
我埋頭吃飯,粥很香甜。
我想,這就夠了。
吃了飯便起身去竹林裡吹風,然而寂靜的夏日沒有什麼風,突然覺得好沒意思。此後漫漫餘生,就這樣,每天等他嗎?
等他來,等他去。
回想那些夢中人,她們似乎都有期待,都有煩惱,所以每天也都過得充實。而我,似乎什麼也沒有。
既不期待,也不抗拒。
點了香,煮了茶,漂亮的頭面首飾穿戴了又脫去,終是無聊。
一連數日,他沒有再來。
我們出不去,小翠也是無所事事,院中僕人不多,除了玄鳥朱雀另有幾個粗使婆子和燒火丫頭,我是一概不叫她們近前的。有了夢中的經歷,我知道,婢女是一個最不安分的群體,要想減少麻煩,最重要的是保持界限。
我有小翠就夠了。做飯洗衣有玄鳥,灑掃庭除有朱雀。每日菜肉米麵有人送。院子就這麼大,實在不需要很複雜。
這衣食無憂的日子,還真是寂寞。
“哎,姑娘,不如咱們去做些點心果子?前邊那些護院,做了給他們吃唄。”閒極無聊,小翠提議。
“好主意啊!”我高興地說,旋即叫她去找玄鳥要東西。
“沒問題,姑娘可以造個冊子給我,使當差的叫去便是。”玄鳥道。
“我可以自已出去買啊?有些東西恐不好找。”小翠說。
“這恐怕不妥,殿下特意交代,您和姑娘最好不要拋頭露面。”玄鳥為難。
“…這是什麼話?難不成我們主僕是被殿下軟禁了麼?”
“不不,您別多心,這也是為姑娘好。”玄鳥垂眸。
“那還是不許嘍?”小翠有些不悅。
“還望姑娘諒解,殿下有令,要保護姑娘安全,不能輕易出門。”玄鳥兩次搬出殿下,不卑不亢。
“保護什麼?大白天還能怎麼著啊”小翠罵罵咧咧。
“造個冊子給她便是,何必置氣呢?”我安慰她。
“姑娘,我是瞭解你,知道你是性子好,不愛和人計較,要不瞭解的,還以為您好欺負呢。”小翠氣鼓鼓地。
我沒說話。
突然她像想到什麼似的,猛地站了起來,“姑娘!”她過來拉住我的手,“這事不對啊,你說殿下如此這般安置你,意欲何為?也不帶你回王府,也不給你一個名分,你說他是怎麼想的?”
我被她問的有點懵,這是一個妓女應該思考的問題嗎?
“我這種身份,還想怎樣?”
“你什麼身份?”
“明知故問,我難道不是一個妓女嗎?”
“姑娘,你是哪門子妓女,你一個客人也沒接過,一段小曲也沒唱過,一次酒都沒陪過,怎麼就是妓女了?”小翠連珠炮般地發問。
“……我,我畢竟是在四方樓長大的。”
“四方樓是酒樓!你只不過是在市井中長大而已。”小翠突然強勢起來,臉上的紅色胎記因激動而顯得生動,使她整個人綻放出某種詭異的美感。
這個丫頭一身反骨,傲氣非常。
我沒有說話。她的話聽起來又正確又錯誤,一時還搞不懂是哪裡讓我有些不舒服。
“下次殿下再來,我會問問。”扔下這麼一句,我便朝書房走去,小翠跟了上來,“你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姑娘…”小翠有些緊張。
“我想一個人呆會。”
無錯書吧“好,有什麼需要就吩咐我”,她一步三回頭地下去了。
我站在書房中央有了一瞬間的迷惘,書房…環顧四周,這麼一大間書房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要給我放這麼多的書?這是要培養一個狀元郎嗎?
信手從架子上取下一本,《春秋》,翻了兩頁,沒什麼興趣,這書我基本可以倒背如流,儘管這些年在四方樓很少讀書,接觸的也都是些話本小說樂府詩詞,但這《春秋》《左傳》之類都是幼年讀過的,我的記憶力超群,對文字什麼的更是幾乎過目不忘,那些文字就藏在一個角落,若想叫它們出來,隨時招呼就行。
可我並沒有興趣叫它們出來。
興味索然地把書放了回去,我走到南窗邊的矮榻前,從這裡望出去,正是花樹儼然的小園,我又轉頭看向西窗的書桌,從那裡望出去正對著的是竹林,一瞬間我明白過來,大概這屋子的原主人是個書生,長年在書齋裡苦讀,兩扇窗子,正可見四時好景。
想必這處房產殿下也是新得不久。
四周高大書架,用了有些年頭的硯臺,名貴的筆、墨。雖然擺放的整齊,打掃的很乾淨,但看得出來,房間的陳設沒有大動。
榻邊一溜書架,上面也放著一排書,或許是供主人隨手翻閱之用。我信手撈起一本,《解厄》,翻開來看,一行小字,先君晏元獻公殊…
晏元獻公…是他?我心下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