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情緒不好,紅梅擔心我的狀態,偷偷跑去通知了母親。這天午後我正在小憩,忽聽得院中一陣喧譁,朦朧中起身,遠遠瞧見一隊人馬殺將而來。
“春松,紅梅!”春松聽到聲音也跑了過來,和我一起探出身子朝外看,以為出了什麼大事。
“大娘子您看,那是不是紅梅?”
那繞過海棠花樹,沿著小園香徑一路急行的紅衣女子,不是紅梅又是誰呢?跟著她後面吵吵嚷嚷幾個老媽子,是我的乳孃,還有母親院子裡吳大、林忠、吳守邊的娘子,後面又有十來個我不認識的壯婦。
一行人吵吵嚷嚷,我與春松來到樓下。
“祺娘您怎麼過來了…”我的話還沒問完,祺娘從背後推出一個人來,“知道這是誰嗎?”
“不知道”。我搖了搖頭。那女孩已經披頭散髮,臉上不唯清晰地印著指印,嘴角還淌著血。不用問,是我祺孃的手段,她素來以心狠手辣著稱,小時候欺負過我的堂兄表姐都沒少被她揍。
“打紅梅的小賤蹄子!”祺娘道。此時看熱鬧的人已經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今兒大家都在,當著大娘子的面,規矩我給你們立下了,誰敢欺負紅梅,包括春松,就是在跟我們王府做對。”“她就是下場。”
眾人鴉雀無聲。“你們大娘子年輕,面子薄,疼惜你們老爺,多少事都壓著不叫我們知道,但我們王府的人可不瞎。誰也甭給我搞仁義道德那一套!”
祺娘直性子,永遠分不清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我冷汗直冒。“大娘子,你也學著點。”她轉身對我,“牙婆”,她招呼道。
“來了來了”,一個矮胖的女人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把人領走”,“得嘞”,那婆子正欲拿人,她忽然看向我道,“還望大娘子出了她的身契來。”
“少不了你的,先拿走了說話”,祺娘怒道。那牙婆嚇得一激靈,猶豫了一下,還是指揮兩個壯婦把人帶走了。
“大娘子,饒命啊,大娘子”那女子被拖著邊走叫,眼看出門去了,她突然聲嘶力竭地喊起來“我是牡丹小娘的人,你沒權力賣我!仔細老爺休了你。”
“牡丹…小娘…”這個詞讓我的心一陣抽搐,什麼時候竟成了小娘了?納妾都不教我知道了嗎?
眾人面面相覷。休妻這樣的話豈是一個歌妓的丫鬟能講的,即便是小娘本人也不敢這樣叫囂吧。
我心裡明白,這個家,我恐怕是沒有管好。
見我變了臉色,祺娘沉聲道:“停下”。旋即對著吳守邊的媳婦使了個眼色,後者直步上前,不由分說二十來個嘴巴子,那姑娘早已千瘡百孔,如今更是直接打的暈死了過去。
那牙婆嚇得丟了人就往外跑,唯恐沾上人命官司。祺娘指揮人潑了一碗冷水使那丫鬟醒來,旋即讓人塞了嘴捆好扔在一旁。
“大姑娘,您怎麼能受這個屈呦”,祺娘安排末了,回頭看著我,眼中湧出淚來,作勢要抱我。
我指了指我的肚子,凸出來的。祺娘寵溺地笑了,她拉著我的手坐下。我兇了紅梅一眼。
“你啊也甭看她,要不是她,還不知你受了委屈呢”。
“是阿孃叫您來的吧?”
“就算大娘子不吩咐,我也要來!早看不慣了,都說是寵妾滅妻,怎麼,堂堂宰府,還有寵妓滅妻的不成?”
“祺娘!”我有些氣惱她的話。
“知道你心裡愛重他,但他也不能讓你受委屈啊?平時怎麼鬧乳液由著他,你這懷著孕,他就不回屋,思量我們王家沒人嗎?”祺娘越說越氣。
“其實他對我很好的。”我說。“哎,你別進去!你是誰呀!”門外的丫鬟忽然叫嚷起來。
但見一位身材修長,容貌姣好的女子疾步走來,環顧一圈,她奔向那地上的丫鬟,心疼地摘下她嘴裡的布,撫摸她的臉龐,抱住她的肩膀,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潸然而下。那丫鬟抬手為她拭淚,“姑娘,別哭。”
好一對主僕情深。
祺娘輕嗽一聲。那女子回過神來,起身施禮。轉身之間眸色流轉,我看清了她的臉,好一個美人!膚如凝脂,眉目清秀,身穿一襲月白的裙衫,“淡淡梳妝薄薄衣,天仙模樣好容儀。”我的心一陣刺痛。
“大娘子,苦蕎不懂事,驚擾了紅梅姑娘,是我教育不周,牡丹在這裡向您賠罪了,還請大娘子責罰!只是苦蕎自幼體弱,她是真的再也承受不住了。”她梨花帶雨。
“你算什麼東西?!大娘子教訓自已家的下人與你何干?!”祺娘訓斥道。
女子被吼的一低頭。“這位媽媽,還請高抬貴手。”
“呦,這是怎麼了?我一個乳孃可沒什麼貴手,不像你的手金貴,彈的一首好琵琶,哄得士大夫們神魂顛倒。”祺娘咄咄逼人地道。
“……”那女子語塞,便決定不接茬,低頭叩首道,“大娘子饒命!”
我心中有些不悅,但又顧忌官人的情緒,一時不知怎麼收場。
“瞧瞧你那慫樣子,好好的一個女兒家,當初主君也好,大娘子也好,就連我老婆子都不同意你嫁,如今既嫁過來了,好歹也要拿出點將門虎女的範兒來”,祺娘開始教訓我了,我硬著頭皮道:“後院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
無錯書吧“大娘子,求求您,放了苦蕎。”她叩首。
“回頭差人把身契送過來,人我就帶走了。”祺娘不等我回答就站了起來,“聽說這女孩做的一手好湯水,今日便買了去,這後院的事兒大娘子還做得主吧?!”。
“好歹吃了飯再回去。”我挽留道。
“大娘子交代了,無論多想你,不許留飯!動靜鬧得這麼大,估計你家主君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你只管拿出範兒來,萬事別慫!”祺娘趴在我耳邊道。
那丫鬟哭得撕心裂肺,“姑娘救我———”,旋即被堵住了嘴,那牡丹撲了上去,被一把推開,跌坐在院子裡。春松和紅梅旋即上前將她架起來拖到中門處,扔進了中院。
我送了乳孃,回到屋內坐下,一盞茶還沒喝完,僕婦便道主君歸來了。
我趕緊整理了一下情緒,坐直了身體,心有些砰砰跳。
他鮮少走路這樣快。一陣風似的,他立在我身前。我抬眸看他,一連數日不見。他的面容依舊和藹、平靜。“這幾日身子可好”?他柔聲道。
“還好。”我猶豫了一下,伸出手環住他的腰,他也順勢拍了拍我的腦後的發,卻沒有坐下。
“來,給你帶了個小東西,你瞧瞧。”他牽起我的手道。紅梅和春鬆緊隨其後。
來到院子,一隻金色的籠子裡,一隻波斯貓!
“喜歡嗎?”他問。
我不知該怎麼說。我不想要貓,一方面我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當然也不只是不想用什麼東西來替代他的陪伴,其實還有一段往事。小時候父親曾給我養過一隻貓,那時是在軍營,父母每天都很忙,我還太小,不知道貓咪要產崽了,冬天天氣又冷,小貓以為我的被窩最舒服,於是在我的被窩裡產崽,半夜聽見貓叫,摸到一手血,受了驚,父親一怒之下便將那貓扔了出去,後來那隻貓因為產後受寒受驚,不到半年就死了。
我因心懷愧疚,總有些怕貓。儘管他總是叫我小野貓。
見我愣著不說話,他有些遲疑,“怎麼了?”
“喜歡”,我對他粲然一笑。
夜晚他睡在我旁邊,很快就沉入睡眠,他很忙,也很累,生活中能讓他放鬆的事情並不多,可能喝喝酒寫寫詞就是他最容易的放鬆了。
從頭到尾他沒有提那丫鬟的事,沒有提那歌妓,更沒有提我乳孃闖院子的事。我望向窗外的月亮,周遭是夏夜的蟬聲,今夜,那個叫牡丹的女人,會不會失眠?
清晨他下朝歸來,竟然又到後院吃飯,本想他這幾天都不會回來了。我知道,這事兒沒完。
大概連續有三天,他都按時回家。這天吃早飯的時候,她看向我凸起的肚子,和懷裡的貓。“娘子,你知道嗎?那歌妓帶給我的喜悅與這貓兒並無不同。”
他吃著碗裡的餛飩,面色平和。“你和她,不一樣。”他抬眸看我。
“那官人要不你把那牡丹放出去?”我也抬眸看他。我的話讓他的眸子透出一絲驚訝與尷尬。
“咳…遲早是要放出去的”他敷衍著,旋即低頭喝湯,“那要不官人把那丫鬟的身契給我”?我翻遍奴契,竟沒有那苦蕎的,是什麼時候被他拿走了?早有預謀,還是為這次危機?我替他搭好戲臺。
他再次被刺到,抬眸看向我:“牡丹自幼父母雙亡,在教坊長大,身世悽苦。入府以後,都是苦蕎往來照顧,情如姐妹,娘子打也打了,治也治了,也該消消氣,把人放了吧。”他終於開門見山。
“紅梅也與我情同姐妹,再者,那苦蕎已被我發賣了。院裡丫鬟多的是,要不官人親自給牡丹姑娘挑一個?或者讓他自已來挑,您看可好嗎?”我也正面硬剛道。
這幾天我也想明白了。看他左右逢源的態度,這歌妓牡丹必然不簡單,春松曾調查過,說我還沒進門的時候她就已經跟著主君了,深受寵愛,地位並不一般。如今既然鬧了起來,便不能善罷甘休,打擊要一次性給到位。否則這一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下一次難免不會蹬鼻子上臉。
阿孃早就告訴我,婚姻需要經營,遲早我們都得摸清彼此的底線。
他被我噎得說不出話,這大概是他第一次見到我不馴的一面,或許有些驚訝,他低頭喝光了碗底的湯,“娘子,官裡還有事,我先去了。”
我沒有起身送他。波斯貓在我懷裡打了一個滾,我轉身將貓放在地上。那貓跟在他身後輕飄飄地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