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之內,梧桐安排我參加了三次酒宴,都是與青蓮姐姐一同待客,曹公子也在,他精通音律,風流儒雅,滿眼只有青蓮,散場後和小姐妹們聚在一起閒聊,大家都羨慕不已。
一切都很平穩,一應酒宴的行令兒,侍茶、奉酒的規矩也基本學會了。青蓮私下裡還曾給我道歉,說是那天不該直接叫我彈琴,太倉促了,害得我緊張過度,讓我無論如何不要怪她,對於怎麼帶妹妹,她還得多歷練。她的語言如同春風拂面,樣子俏麗似出水芙蓉,她好美。
我想,成為青蓮應該是每個玉棠苑女孩的夢想吧。
散場以後已經是子夜時分,我坐在妝鏡前一邊卸妝,一邊望著天上的北斗七星,心中感覺安定、自在。
我不知道自已的未來該何去何從,成為青蓮,或者並不成為她。
“小坡?”是眉嫵在叩門。我推開門,看到她站在微涼的夜色中,臉上一抹緋紅,“能進來嗎?有話對你說。”她一臉期待。
“哎呀眉姐姐,我們姑娘也累了一天了。”小翠不滿地道。
“呦你個小蹄子,犯懶是不是?”眉嫵輕聲嗔怪,“你自睡去,你家姑娘有我照顧呢”。
“眉姑娘大人大量,您饒了我吧,我可不想被打發出去。”小翠嘟囔著道,“您要喝牛乳嗎?”
“不要”。眉嫵把小翠一把推了出去,“放心去睡吧,不怪你——”。小翠半推半就地出去了。
“沒想到啊你這小翠還是個忠僕”。眉嫵一邊說,一邊合上門坐在了我的床上,我擦乾了擦臉轉向她:“怎麼了?”
“小坡,我新學得一個曲子,跳給你看啊!”她話沒說完就跳下了床,在地板上舞動起來,她一襲紫衣,舞姿輕盈嬌軟,在夜色中顯得尤其詭異豔麗。
“我得抓緊時間練習,過幾天要去平陽王府衹應,我要一舞成名!”眉嫵躊躇滿志地道。
“可惜沒有音樂”,“小坡你彈一曲給我?”
“這麼晚了,不好吧?”我想拒絕。
“沒事,你看看你這棟樓裡還有幾個人,都到後院去啦,彈吧沒事兒。”後院的裁紅樓是留宿恩客之所,明日休沐,玉棠苑的姑娘們都在忙,留在自已屋裡的確實不多。
拗不過眉嫵,我便拿起琵琶為她彈奏一曲,結果沒一會眉嫵就打斷了我,“算了算了,小坡兒,別彈了,你彈的是林中商調,我跳的是龜茲舞,不搭啊——!”
於是她自顧自地跳舞,我自顧自地彈琴。
“重頭歌韻響琤琮,入破舞腰紅亂旋。”跳完了舞的眉嫵就著我的琵琶曲唱了起來。
“池塘水綠風微暖,記得玉真初見面。重頭歌韻響琤琮,入破舞腰紅亂旋。”眉嫵在我面前唱歌,她的面容在燭光中影影綽綽,似近似遠,我突然怔住了。
“玉鉤欄下香階畔,醉後不知斜日晚。當時共我賞花人,點檢如今無一半。”
我在她的歌聲裡軟軟地垂下了身子。“小坡兒!你怎麼了——”,是眉嫵的驚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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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主君回來了。”
紅梅在我耳邊輕聲道。我的心中一陣歡悅,但還是端著,他的腳步聲近了。一步、兩步、三步。他還沒停下,我便轉身撲進他懷裡。
“哎呦呦,娘子娘子——小心”。他像往常一樣不知所措但又無比溫柔地擁住了我。僕人們嘴角向上彎起,紛紛退了出去。“我的小貓又在犯困啦?”他揉揉我的頭道。
我把自已揉進他懷抱。“用過早膳了嗎?”
“嗯,在宮裡隨便吃了幾口”。他抱著我,輕輕地拍打著我的背,像寵愛女兒一般,“來,讓我看看我的小貓吃了沒有”?他抬起我的下巴,在我的唇瓣上輕輕一吻。
“咦,是桂花味的嘛”,他鑑定完畢。
“嗯嗯”…“還要”,我仰起姣好的面容向他索吻,姿態有些嬌憨,他微微一笑,“貪吃的小貓兒”,旋即深深地吻住了我。
這一刻,我覺得自已好幸福。
無錯書吧我是王氏,出身貴胄,父親是本朝大將軍,有輔政從龍之功,位極人臣,我的兄長更是武將裡的中流砥柱,深得皇帝信任。而他,是太平宰相、帝王師,滿朝文武的主心骨。他比我年長二十歲,我是他的第二任繼室,是這晏府的第三任女主人。
能嫁給他是我絕食五天,逼父母同意的。
天聖五年時,我在天聖府外祖家第一次見到他,那年我十五歲,求親的人快要將我家的門檻踏破了。父母憐愛我,夫婿要讓我親自看了,覺得喜歡才應承。
那天本是相看他的應天府通判之子,也是進士出身的少年郎,父母請了他來作陪。但我對那個健碩的黑臉少年沒有任何好感,卻對他一見傾心。
他是一個清瘦的中年人,面容似刀削,有著精緻的下頜線,身高正好是我仰頭就能看到他下頦的程度。我早知道他的大名,曉得他的故事,卻沒想到是這般風雅的人物。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他就是那個神童,就是先帝最信任的郎官,他已年過四十,竟還是這般風度翩翩。
他端坐首席,與外祖父母閒談,我裝扮成侍女在旁伺候。眼角的餘光掃過他青峻的面容,心頭一陣鹿撞。
手裡的茶不由得潑了出來。
我家世代都是武將,很少見到這樣清雅計程車大夫,在閨中接觸的兄弟更是人人壯碩孔武。我聽著他嘴裡吐出的那些錦繡言辭,端詳他面容裡的祥和與沉靜,不由得心嚮往之。
武將家庭,有什麼事都是直來直去的表達,不藏心思。父親素來寵我,也樂意讓我自主婚嫁。然而當得知我看上的是他,當即大驚失色,甚至嚴厲地訓斥了我。他不知從哪裡知道了此事,也覺得有傷風化,甚至對人說出“難怪是將門”之類的話。
這話說的難聽,卻也不怪他。本朝右文輕武,武人就算居功至偉,也比不上一介布衣進士及第。他的態度傷害了我家人的心,也讓我看清了武將世家逼仄的未來。
我知他有家室,對武將也沒有好感。只好壓抑心中的悸動,但此後那些青年才俊卻怎麼也入不了我的眼,一來二去,婚事便耽擱了下來。
可急壞了父母兄長,卻也無可奈何。
然而命中註定的緣分或許遲早都要聚首,逃也逃不了多遠。
兩年後他喪妻,家中事全由長女承擔,但女兒總是要出嫁的,我還是想嫁給他,幾經波折,最終是母親求了皇后娘娘親自說媒,他也為了送女兒出嫁,這才決定繼娶。
是百轉千回才得到的男人,叫我怎能不愛呢?
和我預想的一樣,儘管過程曲折,但他謙和、溫柔,治家有方,婚後對我亦十分寵愛。
家中還有一房妾室,叫李小娘,育有一女。她比我大十五歲,女兒只比我小三歲,已許了人家,只等完婚。這個妾室為人謙恭,與世無爭,並不與我爭寵。
所以嫁過來以後,我始終是專房之寵,不僅獨享丈夫,更不必謙讓,這讓我感覺心滿意足。
所有等待都是值得的。日子過得安安穩穩,他的官位也一升再升。唯一的遺憾就是他很忙,下朝回來剛休息了沒一會,又有幾個門客來找他宴飲,我纏著他耳鬢廝磨了一會才肯放他走。
“大娘子,底下莊子裡的人已經在中院議事廳裡等了。”紅梅道。
“來幫我穿衣服吧”,依次穿戴好頭面,我緩步出得門去。
今天是莊戶來交租的日子,我收回小女兒情態,拿出當家主母的派頭,去了前面的議事廳。
然而所有的事情,就是在那一刻壞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