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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落花人獨立(一)

我端坐在酒席間,猶如鶴立雞群,也似如履薄冰。幸好有梧桐引導,該彈琴就彈琴,該唱歌就唱歌,夜幕降臨,起初的尷尬在時間的洪流中慢慢得到緩解。

在座都是精挑細選的恩客,除了肯一擲千金,他們也都有各自相熟的姑娘,姑娘們也都使盡渾身解數與恩客相互周旋。

況且還是頭牌姑娘青蓮親自坐鎮。

這是第一堂課。梧桐是精明的老闆娘,從四方樓出來的女孩乾淨得猶如一張白紙,這種乾淨無疑是歡場中最珍貴的資本。

但如果只有單純,反而更容易墜落。梧桐花大力氣才培養出來的純白女孩,自然不能允許自已賠錢。她必須讓姑娘們看到、看清男人的嘴臉,明白自已的處境,鍛煉出一顆強健的心臟,才能算是真正入行。

所以從明碼標價開始,尚未破瓜的女孩便跟從姐姐們學習待客。待客的方式各有各樣,學不學得會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旁觀一場又一場情事的同時,看清楚那開頭、過程和結局,明白每一尺纏頭的價值,養成一顆清冷無情的心。作為女人,除了以色事人,我們一無所有,所以一切關於情色的付出都要與收入對等,或者說,最好付出的很少卻得到得更多。

不能自降身價,亦不可得寸進尺。

梧桐是風月老手,玉棠苑的姑娘更被調教的精緻、溫順、冷靜,在京城歡場是百裡挑一的所在。這些年梧桐的生意順風順水,越做越大,管理模式已經展現出流程化的特點,很高效,也很有效。

每天下午開門前在青鸞閣舉行的青鸞宴便是開總結會的時候。梧桐讓我連開了五天總結會才第一次進入宴席開始歷練。

王孫公子的目光,熾熱、大膽,卻也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行為。酒過三巡,酒酣耳熱,氣氛漸漸迷離起來。青蓮與相熟的恩客一番耳鬢廝磨,起身來到舞臺中央,旋即低眉斂聲,“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

“是小晏的詞”,一位恩客拍手道。

眾人洗耳恭聽。

青蓮卻停了下來,她轉頭,命我用琵琶伴奏,恩客們看向我,臉上掛著善意的微笑,我從小翠手裡接過琵琶,輕挑慢捻,一縷清樂破空而出。

“睡裡銷魂無說處,覺來惆悵銷魂誤”。她的歌喉清麗婉轉,我的心忽然一陣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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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叔原走後你就這副鬼樣子,是不是不想活了!”鞭子抽在身上,我從疼痛中醒過神來。

“老爺,求求您別打了,再打就打死了”,丫鬟萍兒在旁邊扯著一個男人的衣角苦苦哀求。

然而鞭子並沒有停,我沉默不說話。男人扯過我的頭髮狠狠地撞在牆上,頓時眼冒金星,萍兒撲過來抱住我,“小姐,你說句話啊,你說話呀,快求求老爺”,她滿臉是淚。

我伸手撫了撫她的眉,剛想說點什麼,但覺眼前一黑,軟軟地垂了下去。

“去叫郎中來”,我聽見男人在喊。

不知昏迷了多久。醒來時,看到萍兒合衣趴在我床邊。

“萍兒,萍兒”,我叫她。

她睡得很熟,沒有動彈。目光越過她的頭頂,我看到叔原託人帶來的那幅畫,江南路,山水重疊,渺邈無盡,“叔原,你到底在哪?”

我是京城富商沈廉叔家的一個侍妾,名字叫做小蓮。這個名字是他給我取的,相遇那年我十五,正是破瓜時節,他從老鴇手中把我買下,大紅花轎抬回府中,從此就是專房獨寵。

他似乎很喜歡我,可我卻並不喜歡他。他也算知音識律,卻只是潦潦草草,雖然身長八尺,卻是大腹便便,並非我的中意的模樣。

況且我早就有了喜歡的人了。

他風流瀟灑,玉樹臨風,是宰相家的小兒子。從前在教坊學琴時,與他色授神與,我一直在等他來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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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直等到十五歲,他沒有再來,似乎突然間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等到再次相遇,我已成為沈府的侍妾,他則是老爺的座上賓。

聽說那幾年他隨父親去了永興軍,塞外歸來,他的俊朗的面容中更多了幾分英氣、瀟灑。

“叔原,這是我去年新得的歌姬小蓮。蓮兒,快來見過晏公子。”

“小蓮姑娘好,有禮了。”他竟起身施禮。目光相遇的一剎那,我的心一抖,他的眼裡寫滿了客氣與陌生,很顯然,他已不記得我了。

“見過晏公子”,我也佯裝不識。

“哈哈哈,來,叔原,入座”。沈廉叔很自然地招呼他,兩人落座,酒宴開場。

沈家的歌姬很多,我當然是頭牌,頭牌通常壓軸出場,酒過三巡,啞篳篥小唱,先是《菩薩蠻》,又唱《鷓鴣天》,沈廉叔一邊打著拍子一邊跟著哼唱,我偷偷覷向晏叔原。

他的目光也投向我。一瞬間我看到他眼眶似乎溼潤,溫柔的目光包裹著我,一如當年。我心中一震,待要細看時,他卻又恢復了客氣、疏遠。

他,還記得我嗎?

我的心很亂。被老爺握住的手微微有些出汗。

終於輪到我來呈藝了,琴已架好,老爺在我的額上輕輕一點,是得體的親暱,“叔原是我的貴客,小蓮要好好表現呀。”

我微微頷首,緩步來到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