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父母沒有歸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一連七天父親和母親彷彿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始終沒有歸來。
我趁著芸娘和吳大忙家務的時候,偷偷跑到山坡上遠望,大太陽底下,樹木重重疊疊,哪裡有他們的影子呢?
無錯書吧“阿孃怎麼還不回來?”等了許久,我有些累,哭哭啼啼地下山,然而當我回到院子裡的時候,真正的災難降臨了。
只見芸娘和吳大躺在血泊中,早已沒有了呼吸,我拼命搖著她的肩膀,芸孃的頭竟然就掉落下來砸在了地上,她的眼睛睜得很大,有點嚇人。
“芸娘——”,我又驚又怕,“阿孃——”我哭了起來,跑回屋子,屋子裡一切如故。我又跑進院子,他們的屍體趴在地上,一陣風吹過,是血的味道。
我去抓吳大的手,他的手冰涼。
不知何時,天色暗沉起來,遠處的天際突然炸響一顆驚雷,大雨便傾盆而下,血水和雨水在地上肆意橫流,我被急雨堵住口鼻,一時懵在原地,很快便呼吸困難起來。
好在雨停了,我從地上爬起來,衣服裹在身上,一陣風吹過,我打了一個寒戰,空氣裡滿是血與泥土的腥氣,地上是屍體和頭顱。夜幕降臨。
我又累又餓,不知所措,茫然地蜷縮在芸娘和吳大的屍身旁邊。我想他們雖然死了,可他們也是家人,況且屋外有漫天繁星,能看到星星就是安全的。
我不敢進那黑漆漆的屋子。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傳來,“夫人,就是這裡。”一個男人的聲音。
“呦,可真夠慘的。”一個女人的聲音。
“誰說不是呢!這也太狠了。”腳步聲近了,是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
“還有氣嗎?”一個香氣噴鼻的女人。
男人把我抱了起來,我掙扎了一下,“活著!”他驚喜地道。
“那就好,走吧”。女人想趕快離開這裡。
“哎呦”,她一轉身竟踩到了芸孃的頭。
“……夫人,要不……”男人慾言又止。
女人看了看地上的屍體,又抬眼看了看月亮。“那你快點。”
“哎!謝謝夫人。”男人有些感激地道,隨即他把我放在地上,拿起庭院裡的鋤頭,在書房旁邊開始挖坑,挖呀挖挖呀挖,終於挖好了。隨即將吳大和芸孃的屍體扔了進去,他開始填土,填呀填填呀填,等到把坑填滿後,他又跪了下來,嘴裡唸唸有詞。
“快點吧”,女人牽起我手,有點不耐煩地道。她的手溫熱、乾燥。
男人轉頭看了一眼月光下顯得有些空曠高大的房屋,回身把我扛在肩上,出了門。
這期間他們什麼也沒有問,我也什麼都沒說。
這位夫人名叫梧桐,如今已經三十多歲,是酒樓老闆娘,男子名叫盧二,是這裡的管家。我在這家名叫四方樓的酒樓已經生活了快十年,早已從一個黃毛丫頭出落成美少女,老闆娘梧桐還有一家妓館叫玉棠苑。
半個月前她說我大了,不適合繼續在酒樓打雜,應該到妓館去生活了。我知道這一天總是會來的。
其實四方樓的生活很簡單,盧二待我們也不錯。梧桐雖然嚴肅,但不常來,每次來也只是檢查功課。除非犯了逃跑和私通的大錯,否則我們吃得飽穿的暖,日子過得平靜而忙碌。
盧二和梧桐真的就像爹孃一樣,讓我們生活得衣食無憂。
然而一切都會在及笄之年後發生變化。一過十三歲,四方樓的女孩就會分批進入玉棠苑,明碼標價。前前後後,身邊的夥伴已經有十來人住進了玉棠苑。
我不想去。我知道那裡不是什麼好地方,但我不敢反抗。“她的廚藝是四方樓最出挑的,尤其是桂花糕做得最好,每次都供不應求”,盧二有些捨不得我,他像往常一樣挽留道。
“廚藝再好也就是個廚娘,你還真把她當女兒了?”梧桐覷了一眼盧二,隨即道“看看她的臉蛋,繼續在這廚房裡,不知要便宜了哪個混小子”。盧二盯了我一下,又掃了一眼旁邊的幾個男丁,眼神中閃過一抹焦慮,他還想說些什麼,梧桐的目光陡地凌厲起來,他被嚇得閉了嘴。
廚房裡像我這樣的女孩還有很多,不缺人手,而我已經十五歲,姿色、才藝都是上等,這麼多年吃穿用度,現在到了還債的時候了。
很快我就離開了四方樓。
玉棠苑對我來說並不陌生。十年間,每天上午我都會和另外幾個年紀相仿的女孩來這裡學習琴棋書畫舞蹈茶藝,下午再回四方樓打雜,做點心、糖水。這些年來來往往,早已十分熟悉。
只是梧桐對女孩們的管理很嚴格,時間不到,絕對不許沾染任何妓館的東西。所以儘管每天都來,但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酉時以後的玉棠苑,除了舞蹈師父,更是從來沒接觸過任何一個妓館的姑娘。
可能是因為我比較順從,學東西快,話又不多。盧二待我有些不同,他會允許我擁有私房錢,從不打罵我,有時還會教我幾招防身的功夫,更是一直拖著不送我去玉棠苑,從十三到十五,拖了整整兩年。
然而終於還是輪到我了。
此時此刻,我正在玉棠苑最頂層的一間屋子裡彈琴,樓下人聲鼎沸,許多人圍著我的畫像品頭論足,“從來沒看過這麼美麗的姑娘”“太美了,猶如仙子啊”“就是不知本人長的怎麼樣”,人們七嘴八舌。
丫鬟小翠在我耳邊低語道:“阿孃叫你到二樓的廊庭裡坐一會。”
“嗯”,我順從地下了樓。一路都是驚呼,“好美啊”,“真是名不虛傳”,“果然是玉棠苑啊,出手不凡!”人群裡有男有女。
他們的臉我看不清。
“各位,小女坡兒,才過及笄,寫的一首好字,彈的一手好琴,有興趣的公子老爺請到左廂看價。”梧桐在二樓居高臨下地道。
人群紛紛湧進左廂。
“回去吧”。梧桐臉色不錯地看了我一眼道,小翠便扶著我回了房。
換掉繁瑣的衣飾,洗手吃飯。
接下來等待我的是陪酒陪飯陪茶陪遊,直至陪睡。流程嚴謹,順理成章。
“不知將由哪一位恩客拔得頭籌”,小翠在我旁邊唸叨。
我並不關心。這些年我一如既往地長大,好像和其他人沒有什麼區別,但又似乎沒有長大,我可能在五歲那年就已經死去了。我感覺自已的身上沒有一絲生氣,身邊的一切似乎都和我沒什麼關係,一切生活都離我好近,又似乎離我好遠。
我不說話,因為不知道說什麼;我不反抗,因為我不知道應該反抗什麼。
風吹動簾幕,一陣花香飄過,我抬頭看了一眼窗外,北斗星一如既往地掛在天上,星光璀璨,只要看到它們,我的心便能安寧。
小翠看著我發呆的樣子,很奇怪,“姑娘,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安靜的姑娘,以往四方樓進來的女孩不是尋死覓活就是發瘋撒潑,只有你不一樣。”她對著鏡子裡的我端詳了一會。
“姑娘,你可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