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城東郊區,城鄉結合部,老舊低矮的棚戶區。
一個戴著斗笠,穿著蓑衣,農戶打扮的後生挑著兩竹籃的生活用品,正匆匆的行進在阡陌縱橫的小巷中,只見他東彎西拐,過牆繞屋,好一會兒,他匆匆的腳步停在了一排無人居住的破舊平房前,他謹慎地向四周張望了一下,掏出鑰匙,開啟門,閃了進去,隨即門被輕聲關上,四下裡悄無聲息,冷清得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這是一片近三十年的棚戶區,垃圾遍地,汙水橫流,蚊蠅飛舞,生活環境極差,前些年這裡還居住著許多貧苦百姓,凡夫走卒,這些年來,由於漢南市得益於天時地利,經濟迅猛發展,各行各業欣欣向榮,棚戶區內的許多人也因此掙得些錢,於是乎,家境條件稍好一點的人家紛紛省吃儉用,拼了命的也要在外買房,儘早離開這個鬼地方。
幾年之內,這片棚戶區內的人家竟走了大半,只稀稀落落地留下少部份貧窮人家,白天還好,一到晚上,一大片棚戶區只零星地閃著幽幽的燈火,猶如墓區的磷火一般,令人心悸!
原本漢南市政府是要開發這片棚戶區的,但這片區域面積太廣,情況複雜,而且相較於其他區域,經濟價值不高,領導們總是喜歡搞政績工程,但一定會優先選擇短、平、快的專案,因此開發之事也就擱置了下來。
林傑選擇這裡作為藏身之所自有他的道理:一是林傑生於斯,長於斯,對這裡的環境爛熟於心,而且猴子也住在這片棚戶區內,要找他不必花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二是此處小弄小巷縱橫交錯,許多互通互聯,猶如迷宮,不熟悉此地的人,進得來,卻難以出去,倘若遇到緊急狀況,有利於及時轉移,而且此處背倚一山,山中有一戰爭年代挖掘而成的地道,此地道的盡頭便是另一城市,地道入口十分隱密,現已無人知曉,林傑也是在機緣巧合中,無意探到的,沈建國、柴進國、還有洪爺都曾幾次三番派人前來此地尋找捉拿林傑,但都無功而返;三是這裡地處漢南市郊,打探訊息較為方便;四是此地空置房子甚多,這裡不安全了,隨時可轉移到其他地方居住,只要開啟房子,稍一拾掇又是一處“新居”。
林傑放下擔子,脫下斗笠、蓑衣,坐到板凳上抽起煙來,稍作休憩。
棚戶區裡住著的都是這個社會最底層的百姓,為了不引起別人的眼光注意和懷疑,更為了自身的安全,林傑每次出門都將自已裝扮成一個窮困憨厚的農家子弟,儘量與眼前的這片天地融為一體。
抽完煙,他一腳將菸頭踩滅,站起身來,走到竹籃前,伸進手去,摸索出一張報紙來。
今天下午,林傑在購置一些東西時偶然聽到店家和幾個閒人在議論今天報紙上刊登的特大新聞,乍一聽,竟然是說警方破獲何凌風販毒集團,任虎被擊斃,傅小杰暴亡的訊息,心中暗自吃驚,也買了一份《漢南日報》,趕緊趕回家中。
林傑看著報紙,劍眉擰成了一團,臉色凝重,既然《漢南日報》上已刊登,而且是在頭版頭條上刊登,這說明此事已成無可挽回的定局,這對於林傑來說不啻是個晴天霹靂,僱兇殺人案只要霍雷翻供,或有反轉的可能,但販毒案卻無任何可轉圜的餘地,這勢必將何凌風推入了無處容身的絕境!
林傑心揪成了一團,但思前想後也無計可施,他長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俗話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就讓老天來作最後的決定吧!
自那天林傑被邱家旺等人陷害,不得不出逃,在出逃前曾和猴子約定,如有霍雷訊息,則將訊息寫在紙條上,塞進猴子家附近大槐樹中間的樹洞中,他自會來取,這樣即可保護猴子,自已也可安全。
此後,林傑一邊查詢霍雷訊息,一邊也關注著猴子的訊息,每晚十二點左右,趁著夜深人靜之時,林傑都會爬到大槐樹上,看看猴子有否訊息。
這一天也不例外,林傑看了看手錶,已到了午夜十二點,稍事打扮一番,趁著夜色正濃之際,又一次悄然來到了大槐樹下,像只猿猴般敏捷地爬上半樹腰,蹲站在一枝大樹幹上,將手伸進樹洞中一番掏摸著,林傑並不抱太大希望,但今日這一掏卻頓時令林傑喜出望外,剛才愁腸滿結的心緒稍好了一些,他摸到了一個小盒子,他迫不及待地拿了出來,開啟小盒子,裡面放著一張紙條,林傑趕緊將盒子藏好,爬下樹,飛快地趕回家中。
回到家中,林傑關上門,立馬將盒子開啟,只見盒子中赫然藏著一張紙條,開啟一看,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正是猴子的字跡,上面只寫了一行字:那小子就藏在我家後面的山中。字下面是一幅示意圖,線條畫得扭扭曲曲,難看至極!
林傑靜下心來,認真仔細地研究起那張鬼畫符般的示意圖,好在林傑和猴子相處日久,知根知底,在此之前,猴子也提供過一些線路圖之類的情報,這張示意圖雖然畫得“龍飛鳳舞”,但林傑還是能夠看出個子某寅醜來的。
經過仔細琢磨,林傑已經可以確定霍雷就藏身在後山一山洞內,這山有許多山洞,這些山洞並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當年“備戰備荒”時,人工挖鑿而成的,洞內不但可以儲藏糧食,還可居住,而且這些山洞洞洞相連互通,猶如地道一般,在戰爭年代實是極好的藏身之地。
這些山洞早已荒廢多年,當地人也隨著時代的變遷,換了一茬又一茬,如今住在附近的人知道這些山洞的人早已寥寥無幾,想不到,霍雷竟然找到這些山洞,並把山洞作為藏身避難之所。
確定了霍雷藏身的山洞,林傑興奮不已,禁不住喝了一聲:“猴子,好樣的,你真是太棒了!”猴子的確在尋人找物方面似乎天賦異稟,在以前林傑偵破的幾起案子中,猴子提供的線索都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以致於林傑誇獎猴子是“金牌線人。”
林傑看了看手錶,已是凌晨1點半,他興奮至極,睡意全無,決定立即去找霍雷,這個時間點他應該正在睡夢之中。
無錯書吧林傑洗了把臉,從抽屜中找出一把手電筒,換了一雙好走山路的解放鞋,開門走進了黑夜中。
從林傑屋子走到後山腳下大約要半個小時,這段路雖然是泥巴路,但較為寬闊平坦,沿路也零星有些路燈,並不難行,但到了上山之路就完全不一樣了,上山之路其實並沒有路,只是經過數十年來附近人家上山砍柴而走出來的羊腸小道,正應了那句名言:“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林傑站在上山的小道路口,抬頭望了望高高聳立在眼前的黑漆漆的大山,就像是一隻巨大的怪獸一般,令人生畏!
許是這些年來附近居住的人家少了許多,上山之路已長滿了野草,幸虧林傑來過多次,依稀還辨得出這條小路。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在小路旁撿了一根一米來長的木棒,雖然這山林傑爬過多次,但那都是在白天,而且有多人同行,自然不會有所畏懼,但今天卻是在深夜凌晨,孤身前行。
雖然林傑並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什麼妖魔鬼怪,孤魂野鬼,但大山之中,夜幕之下,惡狼野豬也一定會是有的,不得不防。
林傑一手打著電筒,一手握著木棒,小心翼翼地緩緩向山上爬去,小路沆窪不平,林傑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前行,沒腳的野草中有許多荊棘鋒刃,稍不留神,就會割破腳踝,走了半程後,林傑腳脖處已有了數道血痕,火辣辣的疼痛難受。不時山風驟起,“嘩啦啦”一片嗚咽響動,驚起幾隻夜禽,在這荒無人煙,死寂一般的山中,猛然有了一陣異響,顯得格外的怪異,令人脊背發涼,毛骨悚然!
好在沒有遇到什麼野獸出沒,一個小時後,林傑終於來到了一個山洞旁,山洞不大,僅容一人矮身進入,洞口長滿了齊腰高的野草,乍一看,有誰會知道這洞中還有人居住?好個霍雷,竟然找到這麼一個好生隱蔽的好所在。
林傑將右手木棒輕放在洞口,這根木棒不能帶進去,這可能會引起霍雷的誤會和反感,他左手打著電筒,右手撥開高高的野草,輕手輕腳地低身走進洞中,洞中冷嗖嗖的,林傑不禁打了個冷戰,走了大約五、六米的甬道,在暗淡的電筒光照下,印入眼簾的竟然是一個足以容納數十人的長方形空間,裡面空蕩蕩的,一無所有。
林傑打著電筒,藉著微弱的燈光,向四周仔細觀察了一番,四周泥牆泥壁,空無一物,但在裡牆左側竟然有一個不大的木門,門上破破爛爛,斑斑駁駁,都是歲月的痕跡。
霍雷一定就在裡面,林傑暗自思忖著,心中既欣喜又忐忑,欣喜的是今晚終於可以找到霍雷了,忐忑的是霍雷是否能聽他所言,翻供作證?
木門沒有鎖,林傑輕推而入,手中電筒在屋內四周照射著,屋內大約有著50來個平方,中間有一張方桌,靠近牆角處的地上擺放著爐子、鍋碗瓢盆和一些瓜果蔬菜,旁邊堆了一小堆細枝條,另一側則放著一張單人小床,床上正側臥著一個人,身上卷著一床薄薄的被褥,打著酣聲,正酣然入睡。
林傑走到小床旁,在床沿邊坐下,左手電筒照在霍雷消瘦黝黑的臉上,右手輕輕拍了拍霍雷肩膀,霍雷生性警覺,如今又在逃亡,腦袋更是繃著根弦,這輕輕一拍,霍雷已然驚醒,朦朧中,林傑只覺眼前冷冽的寒光一閃,霍雷一個翻身,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奔林傑面門而來,電光石火間,好個林傑,身子一閃,避過刀鋒,右手一個擒拿扣腕,拿住霍雷手腕,順勢一把將霍雷握著匕首的手壓在床上,叫了聲:“霍雷,是我,林傑。”
霍雷一聽,不再掙扎,林傑鬆開拿著霍雷的手,霍雷藉著電筒昏暗的光線注視著林傑一會,爬下床,點燃了桌上的一根蠟燭,燭火掩映下,屋內漸漸明亮起來,雙方已能清晰地看清對方了。
“好本事啊,你居然能找到這個地方,能找到我!”霍雷坐到方桌旁,雙眼陰沉沉地看著林傑,消瘦許多的臉上寫滿了不可能。
“來,抽支菸吧。”林傑沒回答霍雷,笑了笑,散給了霍雷一支香菸,自個也點燃一支,林傑一邊吸著香菸,一邊環顧四周,說道:“霍老弟,這個地方不錯啊,可是總不能都呆在這種地方吧!”
霍雷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個圓圓的菸圈,有些僵硬的臉上抽了抽,現出桀驁不馴的神色,說道:“我的事你就別操心了!”說著又看了看林傑,帶著揶揄的口吻說道:“好像你的處境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吧!”
林傑又笑了笑,說道:“就是因為我們都不好過,所以才來找你啊,也只有你才能讓我們都好過些。”
“哼,林支,哦,現在不能叫你林支了,叫林兄吧,我知道你來找我的目的,我想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霍雷用手擦了擦有些惺忪的眼睛,臉上露出異樣的表情。
“為什麼?給個理由吧”林傑皺了皺眉頭,說道。
“王軍、沈建國他們還欠著我的錢呢,我總不能事情白乾吧,你說是吧!”霍雷也笑了笑,有些詭異。
“哼!”林傑冷笑一聲,說道:“霍老弟,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他們現在正千方百計想找到你,除掉你,你有可能拿到錢嗎?”
“呵呵!”霍雷也冷笑一聲:“林兄,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看著霍雷那副桀驁不馴又事不關已的模樣,林傑心裡不由自主地升騰起一股無名的怒火,他長吸口氣,強壓住這股怒火,冷冷地說道:“你就甘心眼睜睜看著這幫敗類逍遙法外?他們應該接受法律的嚴厲制裁!”
“呵,法律的嚴厲制裁?”霍雷嘴角抽了抽,露出不屑的表情,冷冷說道:“林兄,你相信他們會受到法律的嚴厲制裁嗎?你也許相信,我可不信!”
霍雷的這句不經意的話似乎觸到林傑的痛點,的確,在現實社會中有許多本應該受到法律嚴懲的罪犯,卻因權力,因金錢,因無所不能的關係而逍遙法外,這是正義良知的痛,更是社會的痛!
林傑無奈的搖了搖頭,苦笑一聲,嚴肅地說道:“我不和你作無謂的磨嘴皮子,你的思想太極端了,我還是希望你能相信黨,相信政府,相信我!”
“好了,林兄,別勸了,你是個出色的警察,敬業的警察,有良心的警察,結果呢?你看看你自已現在的處境,你有資格和我說這些大道理嗎?”說著,霍雷站在身,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說道:“林兄,請回吧,這麼晚了,你不睡,我還想睡呢!”說著爬上床,躺下身子,蓋上薄被,不一會兒便酣聲大作。
看著呼呼大睡的霍雷,林傑氣不打一處來,但霍雷不配合的無賴般的態度,使林傑深感無奈,他真想把霍雷一把揪起,胖揍一頓,以解心頭之恨!
霍雷是終於找到了,但是因他的不配合,何凌風僱兇殺人案的真相將無法大白於天下,而林傑也將繼續蒙受不白之冤,繼續亡命天涯,不知歸途!
林傑狠狠盯了死豬般睡去的霍雷,長嘆一聲,知道霍雷這種無賴的性格,今晚就是把他打醒也是無益,他決定來日再找霍雷談談,他在褲袋裡掏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紙條,放在桌上,用碗壓好,這是林傑新換的“大哥大”電話號碼,他希望霍雷能心回意轉,主動聯絡他,隨後打亮電筒,走出了屋子,走出了山洞,走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