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柳氏後,李富心事重重地重新坐到辦公桌前,此刻的他,根本沒有心思繼續看書。
那溼漉漉的後背,彷彿被水浸泡過一般,溼透了的衣服緊緊地貼著肌膚,讓他感到極度的不適。
剛才聽到柳氏和仙人有關時,李富腦海中率先浮現出的是仙人要來懲罰自已的情景。
畢竟,他用威逼利誘的手段迫使數萬流民前往西部修建水道,
這種行為無疑是典型的惡人之舉,被制裁也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當他聽清楚柳氏的要求時,才意識到是自已想多了,
仙人雖然擁有翻江倒海的能力,但也並非無所不知。
李富手托住下巴,開始陷入沉思,
帶領一大批流民長途跋涉,絕非易事,
如果僅僅依靠士兵的威逼利誘,恐怕不出一個月,隊伍就會爆發大規模的暴動,
而這會讓剛剛穩定下來的國家重新陷入陰霾之中。
可是食物短缺是無法迴避的現實問題,想要脫離現實去解決問題,無異於痴人說夢。
“唉,事事都難啊。”
李富想了半天,也只能無奈地嘆息,
沒辦法,即便是仙人出手,也不可能讓荒廢許久的田地長出莊稼呀。
……
殘陽如血,染紅了半邊天際。一棵枯樹下,一男一女盤膝虛浮空中,輕啜香茗。
黃埔駟和天水仙姬這些天來遨遊四海,足跡幾乎踏遍了人族的每一個角落。
“將軍,你我一路走來,只見人族之地遍地赤土,放眼望去,竟是連雜草都看不到幾棵。
這令我不由感到心悸,想要讓這片土地重新煥發生機,究竟需要耗費多少人的心血。”
天水仙姬臉上的光彩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風塵之色,
她在這場旅途中一直和流民吃著一樣的飯菜,睡著一樣的地方,
只有在徹底遠離人群時,才會恢復仙人應有的風姿。
黃埔駟面色凝重,他能感覺到自已身上的壓力猶如泰山一般沉重,
他將人族從暴君的手中解救出來,現在同樣需要將人族從飢寒交迫中拯救出來,
但不同於和實體的敵人戰鬥,飢餓這種東西無影無蹤,卻又實實在在影響著每一個處於它勢力範圍的人,
並且伴隨著飢餓,還有許多邪惡滋生出來,若不能把這些毒瘤剷除,即便短時間內趕走了饑荒,但一段時間過去後,饑荒便又會死灰復燃,繼續禍亂這個世界,
“只有恢復生產才有一線希望戰勝饑荒。可這件事情的困難程度,想必仙女你也心中有數。”
說到面臨的那些困難,天水仙姬的心臟猶如被千萬把刀子同時切割,那張絕世容顏上滿是痛苦之色。
“常言道人心叵測,我本以為在大是大非面前,眾人會捐棄前嫌,齊心協力共克時艱,可現實卻如一盆冰水兜頭淋下,讓我如墜冰窖,
前些天,青穗道人將王城的富商一網打盡,我本認為這是竭澤而漁、焚林而獵的做法,並不值得效仿。
但現在看來,或許唯有壯士斷腕、刮骨療毒,才能讓已經崩壞的社會浴火重生。”
黃埔駟頷首示意,他起初對青穗道人讓他釋出重新分配土地的號令疑惑不解,但如今算是恍然大悟,
現有的人族體系已是沉痾宿疾、積重難返,不破不立才是上上之選,
“走吧,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不管最後我們決定用何種方法攻堅克難,此時都必須付諸實踐,只有深入剖析問題的根源,才能為得出正確答案築牢根基。”
黃埔駟信手一揮,身前的茶具便如幻影般消失得無影無蹤,隨即他開啟靈識,超大範圍的視野如畫卷般在腦海展開,
在距離他上百公里的地方有一群浩浩蕩蕩的流民隊伍,並且仔細觀察,可以發現這支隊伍有訓練有素計程車兵在維持秩序。
黃埔駟不記得自已曾經下達過命令,要求軍隊管理流民。
他也無暇顧及這些,凌空而起,等到靠近後,落地步行過去,
與此同時,他身上的衣服也開始變得破爛不堪,不一會兒他就和真正的流民別無二致。
旁邊的天水仙姬亦是如此,喬裝改扮的兩人成功混入流民隊伍。
剛一進來,黃埔駟就聽到流民之間的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剛才那刺目的綠光是一個孩子發出來的。”
“我知道!好像是仙人在這個孩子身上施加了禁術,當遇到危險的時候,禁術就會發動,保護宿主。”
“唉,真羨慕這種從小就被仙人看好的孩子,哪像我啊,懵懵懂懂活了一輩子,一事無成。”
“可別說了,就你這熊樣還想讓仙人賜福?我看你還是早點洗洗睡吧!”
黃埔駟根本不需要去問別人到底發生了什麼,光是聽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語,就把事情瞭解得一清二楚了。
不過這件事情讓黃埔駟更感興趣的,不是被仙人賜福的牛平福,而是那位失去孩子的母親。
仙人傳說,根本無法激起黃埔駟的興趣,因為黃埔駟本來就是仙人之中最強大的那部分存在,
但是對於那位母親,他卻實實在在不知道對方在經歷苦難後的感悟,
感悟……
黃埔駟用手撓了撓頭,如果用感悟來形容的話,自已或多或少還是站在修仙者的角度在看待世界,
這不應該是感悟……
局外人對真相的渴望,只會讓局內人再一次承受凌遲般的痛楚。
黃埔駟將靈識放大,很快在一處空曠的土地上看到那位婦人的身影。
在遭受了士兵的杖罰後,她的屁股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再加上飢餓的折磨、精神的摧殘,她整個人就只剩下一口氣撐著,彷彿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
此時,任何一個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這個婦人已經命懸一線,即將走向死亡的深淵。
黃埔駟和天水仙姬快步走過去,在這過程中,黃埔駟使用了靈力加持,讓自已的移動速度加快,卻又不至於讓人發現。
來到婦人這邊,黃埔駟正要走過去,就發現周圍剛才還平靜的流民全都一瞬間將目光投向他。
那些目光如同洶湧的洪流,試圖阻止黃埔駟前進。
這是一座由束手旁觀之人建造的城市,外人在踏足這裡時,就必須遵從規矩,跟著他們一起束手旁觀。
他們對即將死亡的婦女視而不見,也同樣要求其他人對婦女的死亡視而不見。
如此一來,當所有人都變得骯髒時,本就骯髒的他們就沒有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