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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兩位母親

柳氏抱著孩子,踏上了前往人族西部的道路,

對於流民來說,當苦役這件事情無疑是令人絕望的,簡直就是九死一生。

而柳氏卻在瀰漫著喪氣和麻木的人流中暗暗懷揣著一絲慶幸,

對於這位母親來說,只要沒有和孩子分開,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不會畏懼半分。

走完一天的路程,率領這支隊伍的長官終於下令所有人可以休息了。

柳氏抱著孩子坐在地上,整整一天她滴水未進,全靠頑強不屈的毅力堅持下來,

面對好不容易得來的休息,她貪婪地大口喘氣,將擠壓在身體裡面的疲憊驅趕。

還不到鬆懈的時候,此刻她還需要解決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今天晚餐吃什麼。

沒錯,柳氏和她懷中的孩子不一樣,

孩子因為屬於國家徵用的勞工,所以有固定的食物分發,但自已是自願前來,所以食物問題只能靠自已解決。

柳氏將孩子輕輕放在地上,用來包裹孩子的繡褓,是她從亂屍崗撿來,洗了十幾遍的破布。

這九個月來,全靠這塊來自死人的破布,她的孩子才免受了烈日的灼燒,躲過了風塵的侵擾。

柳氏開啟揹著的包裹,裡面還有半塊乾巴巴的饅頭,這是她從一處賑災點領到的。

她懷揣著對食物神聖的感情,將其細嚼慢嚥,彷彿這是世間最美味的珍饈。

然而,肚子的飢餓感卻沒有半點兒退散,她仍然感到好餓。

但相比剛才餓得眼冒金星,現在她的四肢則稍稍培育出一點兒力量。

柳氏抱起懷中的孩子,發現四周和她一樣的流民並不少。

她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在龜裂的土地上。

曾經被啃食過一遍的樹幹,光禿禿的屹立在黃昏之下。

隨著太陽的落幕,伴隨著饑荒誕生的風景,也即將隱匿在黑暗中。

可是,這並不是消失,而是蟄伏。

飢餓如影隨形,徘徊在每個沒有填飽肚子的人身旁。

一旦時機成熟,它就會跳出來,蠶食人類的精神意志。

柳氏固執地走著,這處流民休息的營地太過貧瘠了。

除了有領取食物資格的勞工,大部分人都餓得面如土色。

他們的眼中,重新浮現出身處饑荒時那種麻木不仁的色彩。

柳氏想起仙人最初下凡賑災時的場景,再看看眼前這副慘狀,心中不由感到悲涼。

難道仙人的出現,不過是曇花一現的逢場作戲嗎?

柳氏自顧自地想著,又拼命地搖頭。

她還記得那位劍客仙人,不僅幫自已趕走了想要搶飯的男人,而且第二次見面的時候,舉止彬彬有禮,對自已的兒子也很溫柔。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虛偽的小人?

他們一定是遭遇了什麼變故,才迫不得已離開王城。

柳氏走著,忽然聽到一陣淒厲的哭聲。

“我的兒啊,媽媽對不起你。”

“嗚嗚嗚,媽媽該死,媽媽該死啊,媽媽對不起你!”

柳氏聞聲望去,只見一個和自已年齡相仿的婦女跪坐在地上,

婦女此刻淚如決堤的洪水,那臉頰上的汙垢在淚水的沖洗下變成一條條渾濁的溪流。

或許是因為兩人同為母親的緣故,柳氏下意識對婦女生出了親近之心,她抱著兒子牛平福走過去,關心詢問道,

“你怎麼了?是遇到什麼難事了嗎?”

其實在這個亂世柳氏都已經是自身難保,但可能是身體裡面母愛的光輝在閃耀,一種以慈悲為主的善在她體內孕育生長。

婦女抬起頭看向柳氏,然後哭聲變得更加尖銳刺耳,

“我的孩子……死了,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

婦女一邊哭,一邊用手指狠狠揪住自已的頭髮,彷彿這樣做便可以驅散自已內心的悲傷。

聽到這個訊息,柳氏也是心如刀絞,她明白對於母親來說,失去孩子是一件多麼令人痛苦的事情。

她張開嘴想要安慰,然後感受到自已懷中那個小生命手舞足蹈的興奮勁——生機勃勃而又不屈不撓。

她意識到自已的孩子還活蹦亂跳地存活於這個世界,她明白了一件事情,

身為幸運者的自已完全沒有資格去安慰不幸之人。

此刻還懷抱孩子的母親永遠都沒有資格勸說失去子女的母親向前看。

柳氏的嘴張開然後又閉上,最終她只是失落地嘆氣。

她又有什麼辦法呢?她又不是掌管凡人生死的神仙,面對他人的死亡,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和接受。

可她實在不忍心看著這位此刻是世界上最悲慘的母親繼續痛苦下,於是絞盡腦汁說出無關緊要的話題,試圖用這樣的辦法緩解女人身上的傷痛。

“大姐,你遇到什麼事情了呢?”

柳氏意識到自已是在明知故問。

“我的兒子死了,他是被活活餓死了。”

婦女說完便掩面痛哭起來,“我對不起他,我該死……我真的該死。”

“怎麼會這樣?官府不是給每個孩子都配備的食物嗎?”

柳氏不解地反問道,根據她的瞭解,這支前往西部的隊伍中,有很多像自已這樣的母親,都是被官府用強徵兒女的手段帶來的,因此不出意外,這位婦女的兒子應該也有自已的食物配給。

聽到柳氏的反問,婦女臉上痛苦的陰雲愈發濃厚,她抬起手,拼命地扇自已的臉,“我該死,我該死……我怎麼就沒看出來幸兒當時在逞強呢?幸兒說自已不餓,難道就是真的不餓嗎?我該死——我該死,要是我那天忍住飢餓,要是那天我能拒絕食物的誘惑,要是那天我能態度堅決地強迫幸兒吃下饅頭,他就不會餓死了,他就不會離開我了……”

聽完婦女的故事,柳氏沉默了,她恍然感覺到面前的婦女的結局很有可能就是未來自已的結局。

食物不足一直都是一個很嚴峻的問題,官府為兒童配給的食物少得可憐,少到柳氏吃下去根本產不出奶水,

因此她迫不得已,只能讓孩子強行斷奶,靠著少得可憐的白粥生活下去,

而自已則靠隔幾天遭遇的賑災點和沿途尋找的樹皮、草根等各種植物填飽活命。

雖然很艱難的撐到現在,但柳氏明白這只是暫時,

如今加入這支西行隊伍的流民越來越多,再往後遇到賑災點,她很有可能因為要抱著孩子而導致無法擠入人群,然後和食物失之交臂,

到那個時候她或許會面對和婦女相同的選擇題,

自已是否能抑制住對生的渴望,而將食物讓給完全沒有能力反抗的孩子?

“幸兒很懂事,他知道我餓,每次分到食物都只吃一點點就說自已飽了。

可那一點兒食物怎麼可能讓他一個小男孩吃飽?他在心疼我……可我呢?我口口聲聲說著要保護他……到頭來卻把支撐他活下去的食物吞下?

為什麼不是我這樣的人餓死?為什麼偏偏是幸兒……”

婦女扇自已耳光時用的力氣非常大,此刻她的嘴角就流出了鮮紅的血,如同一朵朵盛開的罌粟花。

可就算如此自殘,她也無法感到滿足,那對孩子的愧疚彷彿一隻惡魔,除非將她的生命徹底吞噬,否則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過她。

婦女痴愣愣地跪在地上,瞳孔毫無焦距,幾乎呈現出死人般的潰散,

“可以讓我抱一抱你的孩子嗎?”

婦女忽然開口。

對於這個請求,柳氏沒有任何猶豫,她把懷中的孩子朝著面前的婦女遞去,對於這個可憐的人,她想竭盡全力幫助對方。

可就在婦女接過孩子的瞬間,她那幾乎崩潰的神情忽然變成了熊熊燃燒的怒火,

她唰的一下站起來,高高舉起手中的孩子,然後使出渾身力量把孩子朝著身前狠狠地摔去。

“哈哈哈,哈哈哈……幸兒死了,那也應該有人陪著他一起去死!”

“不要!”

柳氏被嚇得魂飛魄散,從她嗓門傳來的尖叫猶如一把利劍,刺破雲霄,吸引了周圍很多流民的注意。

可她能做的只有尖叫,面對預料不及的事情,她根本無力做出應對的舉措,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已的孩子如一顆流星般朝著地面砸去,

她只能無力地想象下一秒孩子的腦袋可能會像西瓜一樣四分五裂。

“不要!!!”

可就在孩子脆弱的身體將要與地面進行劇烈的撞擊時,他那小小的身體卻忽然綻放出耀眼的青光,

耀眼的光芒如太陽般奪目,剛剛被柳氏尖叫吸引過來的流民下意識閉上眼睛,

而一直大睜眼睛的柳氏則全身心放在了孩子的本體上。

以至於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牛平福的額前懸浮著一柄小劍光影,

而那正是那位劍客當時留在牛平福體內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