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了大概不到兩刻鐘,一身月白色襦裙的章雪梅就從峽谷中的樹林裡鑽了出來,稍遠處時就把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朝著楊勉擲了出去,啪的一聲,落在他的腳下,定睛一看,卻是一套男子穿的長衫。這個時候那管是否乾淨,是否合身,趁著章雪梅還沒走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撕斷系在腰間的樹皮,套上那灰黑色的長衫,這才動作稍緩。
“看不出你脫褲穿衣的動如行雲流水一般,流暢無比啊。”章雪梅走近了,見楊勉已係好長衫的腰帶,一臉戲謔的說道。
這話聽得楊勉一怔,能把脫褲穿衣說得這般乾淨利落的人,只怕是只有面前這個姑娘了。這話聽在他的耳中,似乎是這意思另有所指,難道她是想說自已某種壞事幹得多了,在脫褲穿衣一道上,積累了很多經驗,有了過人之處?
楊勉想到這裡,心裡不由得嘿嘿一笑,既然是送上門來的便宜,不佔白不佔,當既應道:“熟能生巧嘛,某些事幹得多了,得防著偷窺之人,當然要把這種走光的事一氣呵成的幹完,否則給別人留下可趁之機,總是不好的。”
章雪梅對於走光二字的字面下的含義肯定是不明白的,但是用這兩字配上楊勉的表情也就不難理解了。
“下流胚子,齷齪事做得多了,說話都這麼齷齪!”章雪梅白了他一眼,自從有了口頭上的不平等協議後,她看楊勉的眼神溫柔多了,也把楊勉當初捅她鼻孔的事很自然的沒有再放在心上,或許這都是銀子的功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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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寶三年八月初十五,在刑部扣了幾天的海捕文書,終於從那幾個老書史的手中下發全國了。為了寫這份海捕文書,那幾個老書史真是煞費苦心,合幾人之力才寫出了這令人啼笑皆非的文書。並非是文書有多難寫,只是這份文書的內容確實讓他們為難。
從江都報上來的案子看,這件涉及胡家的大案:以江都平民楊勉勾結老鷹嘴山寨土匪開始,到被胡新國發現其勾結土匪的不軌之舉後,楊勉因害怕勾結土匪一事暴露,到最後夥同土匪殘忍殺害胡新國及其護衛達八人之多而結束。這是炎朝立國以來,發生在江都最大慘案,為此,胡家家主為報幼子之仇,懸賞鉅額賞銀來捉拿楊勉等人。
這件案子在幾個老書史的眼中,案情明瞭,只需按正常的海捕書的格式書寫就可以了。等他們一合計,很快就把一份以楊勉為首的土匪,在江都殘忍殺害於國有功的胡家幼子一事,和朝廷高額懸賞的海捕文書就洋洋灑灑的寫了出來,只等刑部侍郎審閱之後,蓋上刑部大印,就可以下發全國各地了。
等侍郎大人看過後,報與刑部尚書大人時,這份海捕文書就擱置了起來。這擱置的原因也簡單,因兇案事涉楊勉,這個人魏尚書心裡可是清楚的。當初皇上把他叫去御書房就為了楊勉一事可沒少交待,當聽了侍郎的稟報,忙把這份海捕文書給給摁了下來。等到江都的刑部密信到了後,偷摸著看了後,才在皇上的召見下遞上了刑部密信。
皇上和魏尚書在御書房的一番密議之後,就弄出了個令老書史為難的海捕文書。因這件案子涉及於朝廷有大功的江都胡家,可世瑤公主的密摺裡寫的清楚——她是要保楊勉的,當時就令這老尚書為難了,一邊是世瑤公主,一邊是於社稷有功的胡家。皇上當時的態度很明顯,楊勉要救,胡家要撫,這個辦法就交給魏尚書了。
這不,在魏尚書的苦思冥想之下,才算是對皇上有了交待,卻對老書吏多了為難的海捕文書。如今文書寫出來了,也下發了,只是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士子會質疑這種四不像的海捕文書了。文書的大概內容就是四點:一、楊勉夥同土匪殺了胡家八個人,犯下大案,現全國海捕,抓到楊勉者有高額賞銀可領;二、因楊勉善長奇技淫巧之物,做出了水車等物造福於民。並且還將水車等一應圖紙無償送與朝廷,因有了水車等物的便利,以在炎朝某地救流民無數,這是於國於民有功的。
三、因為楊勉未被抓獲,江都一案中尚有許多待查證之事,並且楊勉於朝廷還有大用。故,在抓楊勉等人犯時,如果造成人犯傷亡等事故,將嚴懲不貸;四、因江都胡家家主心傷幼子被害,暗中下了江湖懸賞令,這本不合朝廷律法,但念其家族為朝廷貢獻頗多,這次就網開一面,膽敢有下次,必嚴懲不貸!另,凡有江湖中人為了抓楊勉領賞銀者,造成楊勉傷亡,朝廷必會滅其門派!
海捕文書發出後,將會在整個炎朝的黑白兩道,引起什麼樣的輿論現在還不得而知。但是,胡家發出的江湖懸賞令已在江湖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胡家的江湖懸賞令經過十幾天的傳播,以江都城為主心,向著四面八方的江湖傳去。江都城北一百五十餘里處的一座大山深處,一與外界幾乎隔絕的寨子裡,在山坡上毫無規律的建著四五十座民房。
這些民房青一色的黑瓦灰簷,牆壁是用石頭壘起來的,石牆半人高處留有高寬一米多的窗戶,整個石牆的高度大概只三米左右的樣子,這樣的高度很是適合這種依山而建的房子了。依說在這樣的山上應該是用泥土壘牆最為方便,如果有外人到了這裡就會發現,整座山上,露於地表之上的除了野樹雜草之外,幾乎就是臉盆大的石頭了,所以用石頭壘牆才是最為方便的。要說這山上沒有泥土,這是不可能的,不然這山上就不會有野樹雜草了。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這一山上的獨特之處——石頭露於外,泥土隱於下。而且這泥土的粘性極強,搬走上面的石頭後,用這泥土來壘牆石頭之間的粘合劑是極好的,雖然達不到後世的水泥那樣的強度,但在這個時代卻是極好的了。
這些天來,山坡上幹農活的基本上都是一些老人婦孺,雖然青壯也有,但比例最多佔三成。並不是這個村落裡的青壯男子少,而是因為十幾天前,村民們心中的大美女,村長的接班人——章雪梅姑娘,為了讓村民們過上好一些的日子,在抓一個在江都城裡犯下大案的土匪頭子時摔下了山崖,生死不知。
當章雪梅的哥哥跑回村裡求助後,村長一急下就帶著全村七成的壯丁約五十多人,火速朝著章武德印象裡的連綿大山而去。如今救人成了這個與世半隔絕的村民們首要的任務,昔日裡熱鬧無比的練武場,如今變成了一些未成年孩子們的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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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城西南向約六十里處的一座大莊園裡,氣勢恢宏的房舍建築彰顯了這家主人不同凡響的身份地位。莊園大門處分兩列站著兩個彪形大漢,一身青衣莊丁打扮,昂首挺胸,雙手背於身後,滿是精光的雙眼看向遠處。看其氣勢,倒也威風凜凜,一副不可一世之態。莊園大門上,懸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的牌匾,匾正中用楷書寫著“黃宅”二字。
這莊園的家主黃民偉今天正在宴客,來者乃可是與他有八拜之交的義弟劉清樹。兄弟二人在十年前,因一次偶然相遇,一起聯手幹掉了一個來自北方的黑道人物,此仗過後,二人都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在黃民偉的主動相請之下,二人義結金蘭,拜了把子,成了願同一天死的好兄弟。這劉清樹家財雖不及黃民偉,但也不弱,在結交朋友這一方面,對於黃民偉來說那是遙遙領先的。
近日,他得了天太的一個好訊息——江都胡家四公子胡新國被殺,懸賞十三萬兩銀子捉兇,相關資訊他已全部記於心裡。他今日來找這黃民偉,也是出於無奈之舉,想那胡新國這等人物都能被那夥匪人輕易殺死,可以想象,那夥匪人是何等的厲害。劉清樹在家裡和幾個心腹商量了整整一日,自忖靠他的力量沒有把握吃下這樁買賣,這才下定決心來找黃民偉,希望兩兄弟聯起手來做了這筆買賣。
大廳裡,黃民偉手執酒壺,給劉清樹滿上後問道:“賢弟,你這訊息我是信的。這筆賞銀確實也叫人眼紅,這些年來,兄長我的生意在江都城內頗受胡家打壓,現今他胡家小兒被殺,本就令人高興,如果再從胡家賺了這筆銀子,也當能更解心裡的這口怨氣。”黃民偉說到這裡,稍想了想接著說道:“這夥匪人可真是窮兇極惡之輩?如果不是,我們這樣做了,似有不妥之處。”
“大哥,那胡家本就靠著財大勢大壓人,你在江都受他家的鳥氣兄弟也是知道。那江都城的商賈,受胡家打壓者不在少數,可以想見,那恨胡家入骨者肯定也不在少數,他家壞事做得多了,這次那胡新國被殺,大概就是報應。大哥,至於你說那夥匪人如果不是窮兇極惡之輩,我們幹了似有不妥。這一點我認為大哥你想多了,如非窮兇極惡之輩,那又怎能稱之為匪呢?就算是良善,你我不取,難道別人就不取?看在這筆鉅款上,我們又何必在意呢?”張清樹陰惻惻的給黃民偉推測著,說到最後,就露出了他以前的陰狠本性。
劉清樹說到胡家遭報應時,還有點小得瑟,他可能在說起別人的壞時就忘記了自已乾的壞事,也沒有想過自已什麼時候會遭到報應。
黃民偉聽了劉清樹的一席話,拿著筷子的手很是自然的在碗邊敲了起來,陷入了對劉清樹話的沉思中。“……想到他今年也五十整了,雖然家中資財不少,可越是年紀變大,就想著給後人留下一份大的家業。年紀輕時又什麼事沒有幹過?殺人越貨,搶男霸女也算是幹盡了。自炎朝以來,他就收手不幹,也想給子孫後代留些陰德。現在胡清樹帶來一個天大的好訊息,聽了後也曾對那夥匪人生出一絲善念,但想到那劉清樹所說,心裡終是一狠,把那僅有的一絲善念拋諸腦後。
這就是人性,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而今黃民偉選擇了魔。
黃民偉拋開心裡最後一絲良知,開口又問道:“賢弟,這事你可有安排?”
劉清樹有些苦惱的回道:“大哥,可恨的是我這訊息得到晚了些。前些天我在集上遇見黃瘸子——就是那個叫黃敏志的算命瘸子,才從他那裡弄來這個訊息。你也知道那黃瘸子以給人算命為生,整日裡遊走於江都一帶,訊息很是靈通。”他說到這裡,夾了一隻蝦放進嘴裡,咔嚓咔嚓的連殼嚼了,接著又說道:“我在茶樓賞了他五兩銀子,這才問清楚他所知道的一些江湖傳言。聽黃瘸子說,我們這一帶至少都有十多拔人參與進來了,這些人裡,包括那鐵拳幫的人、靜海山莊的人、秋華山上的人……,總之有十多夥。這還是有明面上的,如果再加之上一些隱在暗處的人呢,多得怕是難以想像。”
“連那些尼姑也參與進來了?不會是她們的春心動了吧?那以賢弟所說,我們的希望不大啊。”黃民偉聽了劉清樹所言,臉上的失望之色一閃而逝。
劉清樹陰陰一笑,接過黃民偉的話說道:“大哥,我們訊息雖得晚了一些,也不見得就不能被我們拿下。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就沒有必要衝在前面想著喝頭啖湯了,躲在暗處做那黃雀會更好。那黃瘸子也被我說通,明天就會趕過來,他認識的黑白兩道人物眾多,訊息來源也可靠,有他在明,我們在暗……”
黃家大廳裡的飯桌上,願意同一天赴死的兄弟二人密謀良久之後,才在大笑聲中散了席,各懷心思的去準備幹票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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