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九點。李傑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了局長辦公室,向他彙報案情。他似乎和代熙給出的建議是一致的:不要錯過每一條線索,不要忽視和死者有關聯的任何一人。發揮聯想,還原案情經過。他還強調要抓緊時間,不管案件性質如何,越久越會讓人起疑。他無奈地說,自已遇到了狂熱的媒體。他吞口水的樣子像是最完美的重現。
離開局長辦公室,他感覺身上的擔子沒有減輕,反而更沉重了。在自已的辦公室待了一會兒,便和隊友一起前往案發社群。此時的世界被燦爛的陽光所籠罩,今天也是晴空萬里,但這意味著過不了多久,他們將會大汗淋漓地回到單位。
李傑帶著兩人走向正門。他用眼神和微微點頭與一位上了年紀的保安打招呼。他親切地說了一句“來了”。有位不陌生的人向自已問好,他倍感榮幸。在三人與他距離越來越遠後,當面對一輛駛入社群的汽車時,他聲若雷鳴地提醒司機開慢點。
三人一語不發,但態度鮮明,步伐和走向驚人的相似。直到他們走到五號樓時,才停下腳步。穿過狹長的通道,李傑伸手敲響了房門。不一會兒,就聽見門後有開門的動靜。顯然,今天來的正是時候,女主人在家。她一臉茫然地站在門後,瞪大了眼睛瞧著李傑和身後的兩人,臉頰依然很紅。
“如您所說,我們在有急事後,可以來拜訪您。所以我們來了,您是否有空?”李傑暗暗注意她臉上的表情,以制定不同的應付策略。
“方便,非常方便。”她忽然大叫,聲音在通道內迴盪。“來吧,裡面請。我去給你們倒水。”
“不用了,只有個簡單的問題。”走在最後頭的湯鐸拒絕道。經過小紅時,他又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水味。他還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件橘黃色緊身長袖,突出了豐腴的身材曲線,尤其是胸部。下身是一條健美褲。袖口照例被她擼到了小臂上。
在三人坐下後,她一直髮出若有若無的笑聲,笑得兩頰圓鼓鼓的。她搬來一把椅子,坐在李傑對面,放下袖口,與他對視,主動成為一個接受詢問的人。
“你們還想知道什麼事,我可是把知道的都告訴給你們了。”
“除了一個我們後來才瞭解到,但您也沒有意識到要說出來的問題。”李傑笑了一下。
“哦,是什麼?”她挑起眉毛。
“先對您說聲抱歉,我們為什麼知道這個問題的原因不能告訴您。”李傑眼中帶笑,緩緩地說,希望對方不要追究。“某日您停留在那位死去的老人房前的那張桌子前,疑似觀察放在上面的一盆巧克力和插在盆中的一個紙板。我們只是想知道您為什麼去看,以及紙板上到底寫著什麼。”
當她又一次聽到死者的事後,臉上分明先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再是不得不回答的無奈。她極力回想,一對眉毛快要擠在一起了。
“唔,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時間過去了很久。”她猶豫不定,“所以時間我無法告訴你,但事情很簡單。那天我經過他房前,不要想太多,我沒有靠得太近。每次經過時,我都感到全身發癢。可是那次我卻在扭頭的一瞬間發現了插著的紙板和巧克力。因為好奇心,我走近細瞧。而紙板上寫的字也讓我一頭霧水。寫著什麼:‘要吃自已就來拿,不要客氣’。四周畫了一圈星星,還在末尾畫了一個愛心的圖案。當時我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看了一眼我就離開了,我擔心他突然出現,我可不想他纏上我。回到家我想明白了,他是希望別人來吃他的破玩意。”說完,她發出輕蔑的笑聲。
“給誰吃?”湯鐸驚愕地問。
“哼,我哪知道,但那句話就是這個意思呀。”
“稍等,讓我記一下。”李傑從口袋裡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抱歉,勞煩您重述一遍。”接著她又說了一遍。
“您能隨便提供一個人選嗎?再說說理由。”李傑懇請道。
她沉思良久,無奈地一抬頭,邊把袖口擼了上去邊說:“說實話,我不知道。但您若讓我說,我的答案就是,任意一個走到跟前看完指示後想吃一塊的人。因為他想讓別人感到虧欠。‘吃人家的嘴短’,正是這個道理。不過他簡直是異想天開,誰會傻到去吃他的東西,髒兮兮的。也只有他這種邋里邋遢的人才會吃下。”她又覺得言語過重,慚愧地低下頭去看腳上的布鞋。
“這件事我們弄清楚了,謝謝您的回想。”李傑說,“此外,您還有什麼值得一講的事嗎?”
她立刻啞口了,呆呆地與三人對視,然後把頭側向一邊。李傑一抬眼就注意到房門後懸掛了一個紅繩編織的如意吊墜,因為被風吹動而左右擺動。片刻後,她表情艱難地開口了。
“因為他莫名的死了,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但是你們又遲遲不公佈死因,我認為有必要提供我知道的這個小道訊息。”
“小道訊息?”湯鐸重複了一句,挺直了身子。閆明拿出手機悄悄地開啟了錄音功能,然後向李傑比出可以追問的手勢暗示。李傑心領神會,讓小紅繼續講。
“好吧,實際上這是一個挺令人難為情的事。”她低下頭,臉頰緋紅,“不過這件事是我從一群愛聊天的臭老頭那裡聽來的。他們言之鑿鑿,還偷偷用手機拍過影片。所以,這不是道聽途說來的事情。雖然多年來,那個鰥夫沒有選擇再婚,表面上過著悽苦平淡的生活,但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快活。那群講述人一臉豔羨無比的樣子,真令我感到噁心。我認為這是一件下流齷齪的事。”她前傾身子,壓低標誌性的嗓音,低聲說:“他嫖過妓女。”
她從三人的眼神中看出了驚慌失措,接著聽不見他們的喘息聲。他們不相信自已的耳朵,不過待會兒他們就會相信的。她坐正身子,擺出鄭重的樣子。
“你們不要以為我在胡說八道,侮辱那個人,無視你們同行為掃黃做出的貢獻。但一個長期沒有性伴侶和相應生活的男人,怎麼可能不去想做點什麼呢?年齡增長在男人身上只會體現為堅持力下降,可這不代表無法做事。我相信他很愛自已的妻子,但他就不想從別的女人身上找到那種失去已久的感覺嗎?或許那個妓女長得像他妻子年輕時的模樣。如果他想發洩,除了喝酒,不就剩下找個妓女了嗎?另一方面,你們的同行,在不遺餘力地掃黃,但作奸犯科的人大有人在。他們像蟑螂,除掉了一部分,卻還有更多的群體藏身於陰暗處。等風平浪靜了,他們會再度現身,然後頂風作案。每個夜晚,在那個公園附近,都會有多個穿著亮眼的女人在四處遊蕩,尋覓好色之徒,或等他們找上門來。死去的那個老傢伙,就是這樣找到了一個願意提供身體服務的妓女。從某個夏天起,他就開始了違法行為。於是在後來的夏天裡都要享受幾次,他會提前和妓女約好,讓她們在深夜無人時分,進入他那間破房子裡,完事後讓她離開。他是否這樣做,取決於對面店裡的人多不多。我認為他一定在死前做過一次,畢竟是最後一次了。還有,那盆巧克力或許是一種暗號。”
她嘆了一口氣,然後低下頭扣著手指。李傑覺得對方是在懊悔說了關於死者的生前軼聞。但他不確信這件事的真假。湯鐸和閆明也沉默不語,像是在思索這件事牽扯到的各種現實問題。
“您能幫我找到這幾個發現者嗎?我們想當面核實情況。”
她輕聲一笑,似乎在嘲諷。“我是不會告訴你們的,我擔心他們針對我。不過你們晚上蹲守在公園邊上,逮住那些提供性服務的女人,然後挨個審問,豈不是一舉兩得?”
“這是個絕佳的辦法,謝謝你的提議。”李傑哈哈大笑,試圖化解令人渾身發癢的氣氛。他檢視手錶上的時間明白該離開了,於是和她說了再會。
他們走向社群居委會,一路上幾乎沒有交談。前方出現了兩個男人,一邊走一邊聊天,完全無視對向的三人。
李傑站在門口,給李波打電話。不一會兒他出門來迎接三人。他帶三人走進一個無人辦公室,然後不聽勸阻,執意倒來三杯茶水。杯中放的是茶包。
“我們正在心中不停唸叨你們呢,你們就來了。”他大笑著咧開嘴,油光滿面,像是早上沒有洗臉。
“唸叨我們?”李傑發問。
“對,不過你們先說說找我所為何事?”
“哦,是這樣的。我們注意到在死者房間周邊有幾個公共監控,我們想知道死者死前的活動軌跡,所以來請求您的幫助。”
“你們想要我去調出監控錄影,這沒問題。”
“其實不多,只要某一宿的即可。”李傑說。
“哪一宿的?”
“五月四日晚上的。”
他張開嘴準備說什麼,忽然臉色一沉,把話嚥了回去。
“嗯,抱歉,其中有三個小時的錄影我無法給您。”
三人靜靜地坐著,用困惑的表情問他原因。
“那會兒正是電路維修工施工的時候,當時整個社群都斷電了,無法給監控供電,恰好持續了三個小時。”
“唔,雖然令人失望,但也無可奈何。”李傑接受了這個事實。“對了,您剛說過,唸叨我們的是什麼事?”
“就是陳友文老人的死因,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公佈,我們好找來他的親戚,處理他的後事。他們說有了結果才會動身過來。那位投訴……不,是提出建議的大叔也願意出一份力。而無人超市的區域地理也在催問此事進展。”
“還要兩三天吧。”李傑如實回答。
“這麼久?是不是很嚴重?”他驚歎道,肥大的手隔著衣服撓胸部。
“是的,缺少關鍵錄影會影響我們的進展。”湯鐸儘量表現得嚴肅。
“哎呀,怪我們考慮不周,沒想到如果出現意外該怎麼辦。這件事會成為我們下一階段完善社群內基礎設施建設的重要專案。”他憂心忡忡地說,然後看著李傑,“不過話說回來,難道他不是自殺的嗎?”
“您別多想,我們也不能把話講得駭人聽聞。還是要等三天後吧,一切都會解決的。”
“好,三天後。”他的目光下移,落在桌子上的花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