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離開前，忽然想起了應該盡地主之誼。於是動作較機械地為三人各自接了一杯水。湯鐸細細品嚐店主自家售賣的水，吞嚥過後卻感覺口味一般，根本不值得購買。不一會兒，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步態優雅，身上散發著藝術家的氣息。唯一的缺憾是他沒有一頭長髮，但蓄著的短寸顯得年輕。他們認識他，他就是理髮店裡為顧客理髮的男人，也就是他的妹夫了。

李傑站起來與他握手。店主又拉出一把椅子給他坐，他拉到身後，緊張地坐下。

“您好，我們請教幾個問題，希望您仔細回答。”

“好的。”

“您在五日，是否注意到那位死去的老人的出行情況？”

他想了一會兒，一邊看著牆壁上，一邊說:“每逢休息時，我都會觀察一下對面。在我的記憶中，他出門遛彎後回到家中就再也沒出來過。所以很正常，沒什麼特殊狀況。”

“其他的呢？比如，您是否覺得他的神情古怪？”閆明追問。

“哈哈，他臉上永遠都是古怪的表情，走起路來一副天下第一的樣子。如果你們認為這是古怪的話。”

“好好說話。”他的大舅子嚴厲地對他說。他抱歉地聳聳肩。

“沒關係。”李傑說。他的筆在紙上來回摩擦，寫完有價值的反饋後他抬頭問：“下一個問題，您知道自已的岳父母曾投訴過他嗎？時間就在上個月三十日，上午的時候。”

“那天上午？”他的聲音顯示出內心的驚訝，他低下頭思考。“那天上午我不在家，我和妻子帶著女兒去看病了。也不知道為什麼當日去掛兒童科的人怎麼那麼多，我們快要到中午的時候才看完病。但是回來也沒聽他們說過。說實話，我現在才知道。”

“那您知道他們之間的矛盾嗎？”閆明看著他的眼睛。

“在我看來，他們之間沒有什麼深不可解的矛盾。最多是我的岳父母厭煩那位大叔的生活習慣和骯髒的門前衛生。我想，他們夫妻倆投訴他的原因就是這個。對不對？”

李傑面帶微笑點頭承認了。

忽然這位剃頭師傅神態自若地放鬆了身軀，語氣也變得輕鬆。“我認為這不是大事。這不過是鄰里之間常會發生的雞毛蒜皮的小事。我相信各位的父母也都會遇到。”

經過提醒，湯鐸想到了什麼，附和道：“您說的對呀，上次我媽媽還跟我說鄰居家的狗在我家門口拉屎，然後他們大吵的事呢。不過也沒發生後續的糾紛。不過，您的岳父母有沒有與他發生過糾紛。我是指大場面的。”

“在我的印象裡這種事不存在，而且他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了，就像他的死一樣突然。在此之前，他們會說上幾句。不過不像他妻子還在世那般。其實我也與他交流過，他有很深的文化，我感受到他多年以來保持著的文化素養。真可惜！對了，我還請他為我的理髮店提過字，就掛在西牆上。他還教授過我的女兒學習以及他擅長的書法。”

“聽起來的確如此。另外，我也從您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高尚的素養。”李傑說，“我們似乎打擾了您的工作了。”

“不打緊。我聽說你們還想要問我的岳父母一些問題，我剛來的時候發現店內的人少了許多。現在應該不忙了，我可以帶你們去見他們。如果你們沒有吃早點，他們會很樂意幫你們做一份的。”

“聽得出來他們都很熱情，那麼有勞您帶路了。”李傑跟著起身。

離早餐店越近，李傑越能聞到油炸食品和麵粉發酵的氣味，而心情也越激動。路過理髮店的時候，李傑注意到有一個女人正焦急地坐在椅子上等候。

一個頭戴藍色頭套的男人正在店內的灶前打理著。他的臉很圓，臉頰泛著汗光，身前繫著白色的圍裙。他看到女婿帶著一行似曾相識的人到訪，於是停下了手中的活，神色也不免慌張了起來。而一旁收拾顧客留下的碗筷的女人瞪大眼睛看向三人，身體彷彿凍住了。她雖不再年輕，但經過一番裝扮的面板，顯得白淨，頭髮和睫毛也精心地打扮過。男人走出灶臺，問所為何事。女婿解釋了來由。於是他立刻將手擦在圍裙上，笑容可掬地跟三人握手。

“恕我老眼昏花，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你們，真是抱歉。”

“沒關係，我們的長相確實不容易讓人很快認出來。”李傑說。他知道眼前的這位長輩叫曹翼，而女主人叫曾彩香。

這位賢婿的引見任務完成了，便示意後離開了。曹翼好客地給三人搬出椅子，又用餐巾紙分別擦拭椅面。李傑頓時感到心情舒暢。他想，從這個小細節上看，此人一定是個富有良心和責任感的商人。而他的夫人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三杯冒著熱氣的茶水。

“我發覺你們一家人都十分注重禮節，似乎印證了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湯鐸笑著接過了茶水，即刻感受到了適宜的溫度。

曹翼笑而不語，摘下頭套，因而露出了幾乎禿頂的腦袋，他用手背拭去額頭上的汗。曾彩香則說自已會安靜地收拾鍋碗瓢盆，絕不弄出太大的動靜。

“上次我們見過一面，問了一些關於死者的問題，但不夠詳細。”李傑指向店外只有一條路之隔的死者家，“這次冒昧打擾就是為了探究更深層的問題。”

他看向那間房子，眼神和口氣都表示不解：“到底是什麼事呢？”

“那便是您和您夫人投訴死去的陳友文一事。”李傑怕對方起疑，又補上一句，“您放心，這只是例行詢問。”

“哦，這件事很簡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看人們怎麼理解。”他哈哈一笑，笑聲彰顯了豁然的心胸。“我不是在反諷你們，而是我知道這在其他鄰里間根本算不上有爭議的事。”

李傑注意到他的左手腕上有一塊復古樣式的手錶，錶帶花紋暗示價格不菲。然後他抬手示意講明。

“你們看對面，是不是乾淨整潔了許多。過去可不是這樣。你們在接警的當日也看到了那番糟糕的狀況。多年來一直沒有改變，看者無不感到反胃作嘔。心情不好的時候更讓人覺得頭痛。而且那些破爛廢品會無時不刻散發出腐敗的氣息，這對我們的經營有著不小的影響。儘管顧客們依然會來消費，但不經意間看到那些醜陋的堆砌物都會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或是直接背對著那地獄般的場景用餐。而每當我看到這些後，都會感同身受，心情鬱悶不快，愈發淤塞。馬上就要進入炎熱的夏日了，可以想象那難以阻擋的臭氣會源源不斷地侵犯我家的店鋪，尤其是在颳風的時候。經過深思熟慮，我和內人一起去居委會那裡填寫了一份投訴表。”

“和我們瞭解到的差不多。你們認為他的做法影響了自已的利益，於是投訴希望社群出面調解問題。”李傑說。

“太對了，就是這個意思，別無他意。”他用力拍打在腿上。

“您和他不再交流的原因也是為了這個？”閆明插嘴問道。

“對，可以這樣說。不過也是他先提出來的。”他說，“我曾抱著最後一次的心情，跟他商量收拾房前的事。但他拒絕同意，還下了禁令，別再和他說話了。我雖然有慈悲的信仰，但也不願對這種鐵石心腸的人多費口舌，於是堅決不與他說話了。如果不小心打了照面，我會扭頭走開。”

“事情發生在哪一天？”李傑問。

“我寫投訴表的前一天，在火氣還未消退前。我擔心晚一刻就會後悔。” 他低下頭，雙手抓著頭套，面色難看。

李傑思忖，他沒有矢口否認此事，回答得很坦誠，顯然是真心實意的。他們夫婦倆很愛乾淨，店鋪甚至比一般的連鎖餐館還要整潔。就在大家談話的時候，女主人已經把各張桌子清理乾淨。看來他們投訴死者的原因真的是不喜歡他門前的那種骯髒雜亂的場面和陣陣刺鼻的氣味。

“好的，我們瞭解了。打擾您的經營了，十分抱歉。”李傑起身低頭致歉，為了不絕後路又說道：“後會有期。”

“行，有事您再來。”

熱情的夫婦將三人送到了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