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很快就過去了一半,快下旬的時候,各班體育委員開始動員自已班上的同學們積極報名參賽專案,為即將到來的運動會作準備。
譚笑挺有耐力,跑步也還行,但是她並不打算參加,一來她一點也不喜歡體育運動,二來,她社恐,在人多的地方跑啊跳啊什麼的,想想就頭皮發麻。
偏偏體育委員不肯放過她,因為誰讓她在體育課的時候被老師點名誇獎了呢?
“去嘛去嘛,你不去,這個專案就沒人能行了,為了咱們班級的榮譽,你就別推辭了。”體育委員可不管她的迴避,不厭其煩地在她跟前刷存在感,請求她一定要答應。
做題是做不下去了,譚笑放下筆,看向異常執著的體委,無奈說道:“我真不行的,你找別人吧。”
“誰說你不行了,上次體育課你的成績可是有目共睹的。”
“那次只是個意外,平時我跑得沒那麼快,耐力也不行。”
“哎呀你就別謙虛了,我知道你行的,吶,咱們班這個專案上只有你最有奪名次的希望了,你不去,我真找不著人了,行了行了,就這樣定了吧,我現在就把你的名字寫上去,你可一定要加油啊。”
說完,體育委員“唰唰”兩筆就在表格裡添上她的名字,然後跟腿上著了火似的,很快就跑沒了影兒。
“哎,你——”譚笑看著他迅速消失在門口的身影,無語地掰了掰手裡的筆。
向一一見她急了,安慰她:“淡定,淡定,這不是還有一段時間才開始運動會嘛,你要實在不想參加,等下節課下課了你再去找他把名字劃掉不就行了嘛。”
“問題是我還沒答應呢,他就這麼著急忙慌地替我報了名,憑什麼呀。”譚笑凝眉嘟囔。
“哎呀,他們這些班幹部都這樣的,只管完成任務,可不管我們願不願意。”向一一吐槽道,“行了,不想去再和他講講,反正只要你態度堅決,他總不能綁著你強上。”
也只能這樣了。
譚笑咬了咬下唇,點頭,沒再說話。
不遠處的陳彤目睹了全程,有些不屑地對一旁的同學道:“當自已誰呢,這麼低三下四地求她她都不答應,真以為沒了咱們班就不行了啊。”
“譚笑長跑就是不錯啊,還有,我怎麼覺得你總是很針對她。”同學不解道。
“有嗎?”陳彤嘴硬道,“我實話實說而已。”
“我覺得她就是性格內向不想參加而已啊,哪兒有你說得那麼驕傲。”同學說完,懶得理她了,陳彤也不說話了,只是沒有找統一戰線的夥伴,心中憋了一點火,讓她很不爽。
譚笑並不知曉她們的動靜,她只顧著在心裡演練如何與體委搭上話,然後勸他放棄把自已塞進長跑專案的想法的場景,一點也沒用心思在意其他,只是很可惜的是,一直到中午放學,她都沒能找到機會接近體育委員,對方下課要麼是和一群男生打打鬧鬧,讓她不好意思過去,要麼就是離開教室,不知往哪兒去瘋玩兒了。
真是的,煩死了。
又在走廊上徘徊了許久,發現不管怎麼都找不到體育委員的身影后,譚笑只得垂頭喪氣地背起書包往樓下走。
走到一半,一隻手拍到她的肩膀上,她嚇了一大跳,轉頭對上溫意然的臉,這才鬆下一口氣。
“幹嘛突然冒出來嚇我?”
“還說我,你今天怎麼一個人就走了,我在你背後喊了好幾聲你都沒反應。”溫意然不滿道。
“哦,對哦。已經放學了。”譚笑反應過來,趕緊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在想事情,沒聽到。”
“想什麼呢?”
“唉,別提了。”她悶悶不樂道,“運動會不是要來了麼,我們體育委員自作主張給我報了長跑,我一點都不想參加,想找他取消報名,可他老躲著我,我根本抓不到他。”
聽她這麼一說,溫意然才想起,春季運動會好像確實要到了,她攬住她的肩膀,道:“哎呀,不用取消的,偶爾參加一下這種賽事什麼的,挺好。”
“可我真的不喜歡,學習上不停地和別人競爭就算了,現在還要在這麼多人的目光下和別人比誰先跑到終點,搞得我特別緊張。”說著,譚笑忽然停下腳步,仰天感嘆,“我甚至連一雙像樣的運動鞋都沒有。”
“其實,正是因為害怕,你才應該參加一次,至於鞋子什麼的更好辦,我借給你,反正咱倆穿的鞋碼差不多大。”
“為什麼?”
溫意然努了努嘴,說道:“因為只要你活著,你就免不了會遇到各種各樣讓你頭疼的事情,現在還只是成績比賽什麼的,等以後,還會有更多比這還麻煩的事情出現,所以倒不如趁現在還有勇氣,努力嘗試一次,不管結果是輸了還是贏了,只要體驗過一次,記住那種感覺,也許以後遇到類似的讓你為難的局面,你應該會處理得更得心應手一些。”
“你好像永遠都會有各種理由說服我。”
“不是在說服你,是在給你建議。真的,早試早解脫。”
“可我就是不喜歡做這些事。”
“不只是不喜歡,你只是怕輸吧?”
譚笑突然噤了聲,停下腳步。
溫意然將手從她的肩膀拿回來,插進校服的兜裡,然後看著她,像是認真又像是隨口道:“什麼時候不怕輸了,或者根本不在意輸贏了,你就不會再怕麻煩了。”
“可是,”譚笑順了一下頭髮,道,“沒人不會在意輸贏吧,尤其是在一些關鍵時刻,輸了可就完蛋了。”
“沒那麼嚴重,只要不是死,就沒什麼可完蛋的。”溫意然平靜地說道,然後腦海裡忽然出現了前世的車禍一幕,以及自已作為小黑的簡短的一生。
真的平凡又荒謬的人生啊。
“你想得真開。”譚笑繼續往前走,低頭喃喃,“可能是我心態有問題吧,我覺得不管做什麼,還是得贏才行。”
“你要這樣想,那你的生活可就不輕鬆了。”
“可是誰又能過得很輕鬆呢。”
“只要你想就可以,”溫意然認真道,“2011年,有一本書首次出版,你可以看看,或許它改變不了你的生活,也辦法幫你贏,但是應該能讓你的思想包袱變輕很多。”
“什麼?”
“尤瓦爾·赫拉利的《人類簡史》,雖然有很多人覺得這本書名不副實,但我覺得裡面有些觀點還蠻有趣的。文學作品就是這樣,它們只是在擺出自已的觀點,而不是讓我們要贊同它們的觀點,能從中得到什麼,就看你怎麼理解了。”
“所以它到底講了什麼?”譚笑好奇地問道。
“挺多的,不過裡面有個內容我覺得很適合現在的你。”
“什麼?”
溫意然沒有立馬回答,而是拉著她的手往食堂去,“先吃飯吧,吃完了再說。”
譚笑反拉住她,“不行,突然好奇心就上來了,特別想知道。”
“哎呀,有什麼比吃飯還重要的。”
“有很多事情都比吃飯重要。”她正色道。
溫意然停下,放開她的手,嘆了一口氣。心思重這件事,看來她永遠也改不了了,就像現在的她,哪怕已經努力變得積極了,但是有些東西還是如影隨形地伴她左右,讓她的生活永遠有波瀾。好在她已經明白,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是成為她的一部分,沒什麼可計較的,只盼現在的譚笑,能更早明白這一點。
想到此,她也不勉強了,問:“非得現在嗎?一會兒好吃的都沒了。”
譚笑點頭,“對,就現在,再說,食堂裡能有什麼好吃的。”
也是。
“行吧,”溫意然聳了聳肩膀,“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書裡有這樣一個觀點:人類與其他物種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人類擁有想象力,會編故事也會講故事,還能讓別人相信故事。”
“嗯?什麼意思?”
“我們這個龐大的社會體系,其實是人類透過製造並相信一個又一個的虛幻而又神秘的故事構建而成的,也就是說,社會和制度一開始是不存在的,而最初的人類為了讓一切有序,讓我們這個群體發展得更好更快,於是建立了社會和制度概念,方便對龐大的人民群體進行管理。所以說,我們現在生存的這個世界,是人類共同信仰的產物,而所謂的榮耀,道德,宗教,各種關係,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方便管人民而編造出來的一套概念而已。”
譚笑聽得一愣一愣的,然後若有所思道:“第一次聽到這種觀點,我竟然覺得還挺有道理的。”
“不僅如此,”溫意然繼續說道,“隨著人類社會的不斷發展,人類創造出來的故事也越發豐富,這些故事保障這人類社會這一龐大機器的有序運轉,人類社會也在發展之中不斷產生新的觀念,新的故事。他們相輔相成,使得人類這一物種能不斷地向前運動。”
“但我還是覺得有些荒謬,難不成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是假的不成?”
“是假的啊,但是這些概念卻讓人類文明發展得如此繁榮,也讓我們在這個看似虛構的系統裡面擁有了真切的生活細節,所以,也不算荒謬。”
譚笑贊同她的觀點,但是一時間腦子有些亂,介於新世界和傳統認知的縫隙之間。她咬了咬指尖,有些不明所以地問道:“所以,這和我的現狀有什麼關係?”
“如果連這個世界的最本質都並不是那麼真切,那你的那些恐懼,煩惱,又有什麼意義呢?”
“可是,大多數人並不這樣認為吧?”
“那就不要在乎他們怎麼想的唄,觀點只是一種對映,又不是絕對真理,而且,也許他們也覺得很多所謂的世俗價值觀很荒謬呢?譚笑,很多人只是不說出來而已,他們的內心也沒有那麼千篇一律的,所以,你也可以不用給自已上那麼多枷鎖的。”
譚笑忽然無言以對,她又想咬一下指尖,但手剛碰到唇又放下了,過了幾秒,她的眉眼忽然彎出了個鬆快的弧線。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了。”她的嘴角開始大幅度上揚,像是得到了什麼喜歡的禮物一樣。
“溫意然,謝謝你。”她看著她,認真而感激道。
“謝我什麼?”
“謝謝你總是這麼用心開解我。”
“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溫意然也盯著她,衷心道。
可不是麼,人這一輩子,最好的朋友就是自已,只有自已能陪自已最久,只有自已最理解自已,也只有自已,最能幫助自已。
她想著,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繼續道:“其實讓你參加比賽,其實就是想讓你感受一下不在乎和不害怕的感覺,這個世界雖然不夠真實,但很多規則確實能真切地束縛每個人的,所以與其逃避,還不如迎面去碰撞一次,而這個世界又這麼虛假,所以不管結果是好是壞,別人的眼光又是如何,都沒必要那麼在意。”
譚笑聽完,沒說話,垂眼思量著什麼,溫意然也沒再繼續說下去,而是往前走了一步,拉住她的手臂,有些試探地問道:“抱歉,我沒有在說教,希望你不要反感,我只是個人覺得,你這樣嘗試一下之後,會變得更輕鬆一些,當然,你堅持你的想法也完全沒有問題,因為世上並沒有什麼是絕對的嘛。”
“不,”譚笑搖頭,“沒有反感,也不覺得是說教。”她笑了一下,然後輕嘆一口氣,又道:“我挺喜歡有人和我講這些的,因為這樣會顯得我的人生不那麼蒼白,我也不想我的世界裡只剩下‘要好好學習,以後才能找個好工作’,或者什麼‘十年磨劍為一搏,六月試鋒現真我’這樣的道理。從懂事起,我聽過的教導,沒有一個是不功利性的,所以,每次聽你和我講這些東西,甚至哪怕是一些特別沒有意義的話題,我都覺得很快樂。”
說完,她看向溫意然,眼神裡的包袱輕了一點,然後又輕了一點。
確實,人生也是可以存在“毫無意義”的。
真好,這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