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靄靄,宮鼎山的輪廓逐漸朦朧。山腳下林木荒疏,寂靜無聲,嶙峋的怪石攏起一處隱蔽所在。楓棟眉頭低鎖,望著芊彤沉聲問道:“還是沒找到機會?”
芊彤微微頷首。
楓棟搖搖頭:“算了,總會有動手的時機,你先回去吧。”
芊彤躊躇半晌,忽然屈膝跪下:“元帥,我……”
楓棟見她心事重重,且道:“有話慢說,你且起來。”
姑娘抬起臉來,清瑩的面龐上已帶著兩行玉筯:“元帥,我真的下不去手。您能不能收回成命?”
楓棟微微一笑:“我知你心善,若實在下不去手,那就算了。你就作壁上觀,讓我們來動手吧。”
“您能不能,放他們過去……我知道這樣做有些得寸進尺,但我實在不想與他們為敵,請元帥降罪。”
楓棟聞言並未惱怒,他平靜地問道:“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也說不清,但就是不想看雙方再打下去了。”
楓棟對著她的眼睛凝了半晌,忽挑眉道:“陸術的魅力真的有那麼大?可以讓你為了他,而背棄我們?”
“不不,元帥之恩,此生難報。”芊彤悵然道,“但也許是他的原因,也許是我自已疲憊厭倦了吧,我不想看到你們再這樣對峙下去了。小時候,我懵懂無知,胡鬧貪玩,不管什麼無理要求,元帥都能滿足於我。今日芊彤不敢侍寵而驕,只是想拜求元帥,不再與他們為敵。我願替元帥承擔一切責罰。”
楓棟慨然伸出雙手,扶起芊彤,撫著她的肩膀道:“姑娘有情有義,也是好事。我也相信,無論你與他人關係如何,也不會和我們為敵。你先回去吧,不要給他們發現。此事本帥一時之間也做不了主,等我寫信和主公商議一下,再做定奪。”
芊彤激動得聲音發顫:“多謝元帥,多謝元帥!”
她滿心歡喜,如釋重負,想著回去再等幾日,只要元帥一撤兵,自已也不用整日擔驚受怕,該有多好。隨即離開宮鼎山,趕回平遠丘。黃昏之時,軍營中較為安靜,偶有妖兵在營外巡視。芊彤料也無妨,信步向後營走去,剛過前營,迎面正見陸婷。芊彤一驚,避之已然不及,只得上前相見:“是公主啊。”
陸婷瞧瞧她的臉:“姑娘,你哭了?”
芊彤微笑遮掩:“沒有,沒有啊。”
陸婷柔聲道:“你來了這些天,不知是否習慣。我們這裡手下人多不懂事,如果你有什麼委屈,儘管跟我們說。”
芊彤道:“公主客氣了,大家都待我很好。”
二人漫步在山丘路間,晚風輕拂,衣袂飄搖。芊彤道:“常聽陸王公說,公主溫婉和善,待人寬厚,對他更是關懷備至。我要是也有這樣的姐姐該多好。”
陸婷微笑道:“其實也沒什麼,人之常情而已。你要有這麼個調皮的弟弟,也得替他操心。哦,你是不是想你哥哥了?”
芊彤垂首道:“是有點兒,我們已經分別很久了。”
“你們是親兄妹嗎?”
“不,他是我表哥。但我們自小相依為命,他也對我關懷照料,那種感情,不異於同胞手足。”
陸婷安撫道:“別擔心,他應該也一直在找你。”
芊彤莞爾頷首:“嗯,我想應該很快就能見到他了,真好。”
卻說芊彤走後,楓棟回到營中籌謀良久,晚間召集諸將道:“我軍在此地駐紮多日,久拖無益。如今陸術率軍至平遠丘,遲遲不肯離去,此乃天賜良機,不可錯過。本帥思量良久,明日就去丘上進攻。卓銘,你領本部人馬正面強攻,博幻引麾下飛將隨軍協助,要不惜一切代價牽制敵軍主力,我自引奇兵去襲陸術大營。”
沛衡道:“元帥,那陸婷也來至丘上,元帥欲圖陸術,得先搬開這塊絆腳石。”
楓棟得意道:“我已經想好了對付她的辦法,你們等著看好戲吧。”
次日清晨,華龍照例巡視軍營。來至前營時,遙見遠方飛塵乍起,徵殺之氣漫上丘來。華龍當即傳令:“有敵情,眾將準備迎敵!”不多時,藤巖軍來勢迅疾,突至山丘之下。龍桓軍弓弩手已準備得定,一齊向下俯瞰,望見黑壓壓一片敵軍,殺氣凜凜,當先一將,乃是卓銘。華龍指其大喝:“手下敗將,敢來尋死!”卓銘暴吼一聲,率領眾兵猛往上衝,華龍將手一揮,丘上箭矢如蝗,藤巖軍的攻勢頓時受阻。
眼見前排小妖紛紛倒下,卓銘不退反進,他掄刀撥開箭矢,咆哮著往上衝來。一路突至坡邊,奈何箭雨紛密,更兼龍桓眾將刀槍亂搠,卓銘難以抵擋,一時被逼退下山。華龍繼續指揮眾兵士放箭,忽然望見空中一團烏雲,遮天蔽日,滾滾席捲而來。華龍眉間一凜,令手下望空放箭。數百飛箭將近烏雲邊際,被黑風一卷,盡落塵埃。
華龍見情況不妙,將三尖刀舉起,刀鋒射出一道金光,那團烏雲受擊劇烈顫抖,落下十數妖魔,挺刀持槍便來廝殺。丘上弓弩手不及抵禦,霎時死傷多人。華龍領眾將與之展開激戰,卓銘便得空攻上丘來,龍桓軍陷入苦戰之中。
陸術坐在帳中與陸婷和濟越閒談,早聽帳外嚷動,後有小妖來報道:“敵軍突然攻來,華龍將軍正帶兵迎戰。”陸婷道:“看樣子敵勢兇猛,我出去瞧瞧。”陸術道:“不必,有華龍他們呢,區區敵兵不足為慮。”待不多時,廝殺之聲愈發轟響,震得整座山丘都在搖動。陸術心下難安,起身向外張望。陸婷與濟越即出去察看。令他們驚訝的是,不知從哪裡冒出了數名敵將,正向大營逼近,陸婷匆匆舉棒迎敵,同時喊道:“濟越回去守好王帳,不可放入一個人!”濟越旋即退到帳內,向陸術稟報情況。
陸術焦灼道:“華龍這不靠譜的,怎麼把他們放進來?讓我去看看。”
“少主不可赴險,有事讓我們去。”
陸術正要駁斥他,忽想起在望聖山夜間觀戰時曾受重傷,此時也不敢輕出,便令道:“你多帶些人手,去幫助公主,一定要將敵人打退!”
濟越再出王帳,只見陸公主與敵將交戰正酣,召喚眾侍衛前來,吩咐他們守好少主。自已掣出鋼刀,向前助戰。一道冷風劈面撞來,濟越下意識將刀擋在身前,那股力量奇猛無比,逼得他向後退了數步。濟越定睛觀瞧,來者身材高大,面色冷峻,目光如電,手持一條黃澄澄的銅棍。濟越暗自一驚,他怎麼來了!此時不能再退,振起鋼刀相迎,對方突至前連砸數棍,濟越應付不迭。前面的陸婷餘光瞧見,抖棒震開眾敵將,回身趕奔楓棟。楓棟察覺身後腳步聲疾,知是陸婷,他不肯戀戰,便向陸術所在王帳撲趕去。剛剛躍至帳頂,七節棒已向腳腕掃來。楓棟無心戀戰,翻身躍向空中,縱風而去。陸婷也躍上雲頭,緊追不捨。
卻說山丘前營處,十六將各自逞兇,刀刀運風,槍槍如雨,往來廝殺,如入無人之境。眼見眾小妖慘遭屠戮,數名將領深受其害,華龍大為惱怒,對眾將道:“我不相信藤巖山就那麼厲害,今日無論如何不可再敗。你們速去山腳抵擋亂軍,這十幾個怪人交給我。”
博幻指揮飛將正殺得起勁,忽見一人迎面奔來。博幻瞧也不瞧,手持短拐劈頭便砸,對方抬起兵器略擋一擋,博幻只覺手心劇震,幾乎握不穩短拐。他看清對方所持是一柄三尖刀,登時一個激靈,但見對方復揮刀橫斫,博幻急後躍十丈開外,勉強站穩,指著那人大叫道:“弟兄們快上,他便是華龍,拿得他有千金之賞,我等從此富貴無邊!”
眾將聞言,也不顧趕殺小妖,紛紛聚攏前來,一齊盯住華龍,眼冒綠光,如蚊蟲見血,兀鷲遇腐。華龍呵呵冷笑:“孩兒們,排著隊來認幹爺了?”
一眾聞言大怒,吼叫著只要前衝,喧鬧多時,竟無人肯率先出手。博幻連喊帶罵,無濟於事,忽聽身邊的老三喝道:“華龍小兒,我夜觀天象,你今日氣數已盡,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踴身便撲向華龍。華龍舉刀劈面便斬,老七恐他不敵,抽身撞上前去,力舉長刀與華龍鬥了二十招,漸漸不敵。眾將見他率先出手,心中顧慮打消,熱血再度沸騰,一齊向前衝來。華龍略向後撤,十六將咆哮著刀槍亂上,他揮舞三尖刀抵擋片刻,見敵勢大,無暇還擊,退至丘上的一處夾道中。因地形狹窄,十六將難以施展,只餘前面三人對抗華龍。華龍眸中寒芒一閃,攻勢陡增,三尖刀逼將入來,前面的三人瞬間難以招架,他們步法靈動,形勢不利立即後撤,又補上三人與華龍相鬥,然而相持之下亦極為劣勢。老十一見狀喊道:“哥哥,這樣下去可不成,非有弟兄受傷不可,得想個萬無一失的法子。”博幻道:“弟兄們,退後收拾他!”十六人相熟日久,已知其意,盡數後退,放華龍逼近前來,移步換位,將其圍在當中。
華龍見他等每兩人一組,簇成陣勢,各自掐訣唸咒,頂上冒出白氣,在半空中凝集匯聚。華龍深諳妖界異術,知不可待其法陣牢固,立即挺起三尖刀,照準其中一人直刺過去。豈料此人不閃不避,刀尖已距他不過數寸,只聽噹的一聲脆響,刀尖陡然停在他面前。原來十六人身前聚起一層光罩,視之透明若無,卻彷彿鋼鐵鑄就一般。華龍忙凝法力於刀鋒,以期儘快刺破屏障,不料面前二人伸手拍向光罩,竟將他震退兩步。華龍驚想,這十六人列成法陣,竟有如此強大的力道,此間不是耍處,宜速撤離。但見頭頂處還有一處空隙,便想從此突圍而去。卻不知這十六人法力集結,半空中最為厚重,華龍猛然上衝,正好撞在那法力凝聚之處,大陣猛烈一顫,華龍倒跌將下來。
下方八人見機會來到,將手撩開光幕,閃入陣中,八杆長槍向華龍直刺。華龍尚未落地,忙將刀尖撐住地面,雙腿旋飛,掃退八人。八人見難以得手,旋即撤出,重新結牢屏障。華龍心下著慌:“這法陣真是不凡,我在其內如銅牆鐵壁,他們倒來去自如。這般鬥下去,豈非有輸無贏!”
眾將的靈力催逼著光罩緩緩下沉,勢如泰山壓頂。華龍眼瞧著脫身無望,索性盤膝而坐,掌心向天,湧起兩股寒氣,於法陣之內凝起縷縷冰霜。不多時,寒霜匯成潔白的冰罩,將華龍護在其中,光罩難以落下。外圍眾飛將耐不住寒氣,心生退意:“大哥,快撤陣吧,手指都要凍僵了。”博幻急道:“不可,此時撤陣我等凶多吉少。不就是一層冰嗎,加大法力將冰化掉!”眾人只得咬牙苦撐,盡力將白光壓在冰罩上。華龍正默唸施法,忽覺頂上滴滴落水,仰頭瞧著冰層已然出現裂痕,華龍微笑道:“好,我倒要看看是你們化得快,還是我凍得快。”
再說楓棟一路疾飛,穿雲過霧,至一座青山旁落下。剛站住腳,陸婷緊接著便趕來,七節棒迎頭砸下,楓棟轉身舞棍相迎,兩個鬥了十餘合,不見分明,楓棟忽然向後躍開:“等等,等等!”
“你待怎樣?”
楓棟喘了口氣,望著陸婷道:“公主呵,我只是覺得咱們這樣打來打去,沒什麼意義。你看,我們已經鬥了許久,雖然互有得失,但總體來說還是勝負不分。我看咱們吶,就算打上一百年,終究還是平手。”
陸婷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打煩了,想歇一歇。你看許多人都覺得打鬥刺激有趣,那是因為他們無聊得太久了。如果讓他們像我們一樣總是打,總是打,早晚是會膩的,僅有的興味也會被消磨殆盡。”
陸婷低頭沉吟,又聽楓棟懇切道:“陸公主,我這人向來不肯服輸,但我自忖是勝不了你。而你今日就算盡全力,也未必能勝我。假如咱們繼續拼命戰鬥,其結果不過是各自受些傷損,到晚上各自回營,還是空勞一場。既然如此還何必再費力苦鬥,這裡山清水秀,咱們在這兒打一下午架,和聊一下午天,取得的效果是相同的。你看,怎麼樣?”
陸公主道:“你說得不錯,我們旗鼓相當,這樣拼下去確實意義不大。你既想罷戰,那我不再奉陪。”說罷,轉身便走。
楓棟阻攔道:“別這麼急著走啊,你該不會是想回到平遠丘上,幫你們軍隊退敵啊?”
此言明知故問,陸婷用沉默表示了回答。楓棟卻含笑搖搖頭:“告訴你,那沒用!你能回去幫忙,難道我不會嗎?要知道,你家華龍將軍被迫在山前抵禦十六飛將,現在兩方的兵將中皆無人能與你我為敵,到時候回到戰場上,我們依舊是彼此的對手,這無法更換。等於我們繞個圈子,又回到原點了。”
“那你究竟想怎麼樣呢?”
楓棟笑道:“我剛剛不是說了嗎,這裡風景優美,咱們不妨坐下來,聊聊天,飲飲泉水。既不打架,也不回去幫忙。就等於兩方軍中各少了一員強將,哪方也不吃虧。陸公主,你算是聰明人,對你們來說,這樣做雖然沒有好處,但至少也沒什麼損失。你看,這溪邊有塊青石,不如我們對坐洽談,靜享這美好風光。”
聽到這裡,陸婷不禁眯起了眼睛,楓棟這個請求真是夠獨特的,哪有打著打著仗停下來聊天的?不過仔細想想,他的話卻也不無道理。即使自已回到平遠丘,依然要盯緊楓棟,謹防他暗中偷襲,同樣無暇他顧。而彼軍中除楓棟之外,也沒有多少厲害角色,自已若以這種方式牽制住了楓棟,似乎有益無害。
陸婷尚有顧慮,楓棟素來狡詐,如此反常一定有所圖謀。許是想乘機偷襲,抑或是在四周設好埋伏賺自已入彀。
楓棟瞧她仍存疑慮,便大方地伸手相邀:“哎呀,公主不必多想,快請,快請!”
“那好。”陸公主便向石邊走去。她邊走邊用目光掃視四周,後面是廣闊的綠地,淺草不過數寸,滿目毫無險礙,不必擔憂。面前是一片低矮的山巒。雖有林木,卻並不茂密,只有些許鳥兒在其間飛舞,似是也無異常。
來到石邊,陸公主將七節棒倚在身旁,盤膝而坐,視線始終不離楓棟,以防他暗中襲擊。楓棟卻饒有興致,和陸婷聊起閒天:“陸公主生得好漂亮呵,你這樣的女子上戰場真是暴殄天物啊。”
陸婷呵笑一聲:“若不是你們阻路,我又何以如此?”
“唉,我們也是被逼無奈啊。你不知道,我們…大王,近些年來厲兵秣馬,只為一展宏圖。現在他覺得準備充分了,我們也勸不住他。哦對了,公主年芳幾何,可有意中人了……”楓棟滔滔不絕地講著,陸婷的疑慮卻越來越重。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卻又不清楚問題究竟出現在哪。
“哎呀,不好!”
她突然想到了一個極為可怕的情況,如果是真的,那可大事不妙!陸公主越想越驚慌,絲絲冷汗順著額頭滲下來。此時楓棟還在侃侃而談,絲毫沒有覺察到陸婷神色變化。直至陸婷眸中閃出一道精光,遽然起身,喝道:“不必多說,看棒!”
楓棟沒料到她突然發難,慌忙向旁閃避。棒風疾掠,青石已被擊得粉碎。陸婷飛身向前追打,楓棟匆匆拿起銅棍,左擋右架,連連退避。陸婷徑逼上前,七節棒影往來交錯,形成一道密集的光網。楓棟被罩在其中,已是退無可退。
很快,楓棟手忙腳亂,無力應付,胯上重重捱了一棒,癱軟地伏在地上。
陸婷提棒喝道:“你是誰?”
楓棟滿臉詫異:“我就是我,何出此言?”
“真的楓棟,怎會就此被我打敗,你休要再裝了!”
那人雙眼微眯,臉色忽變,唏唏冷笑道:“你說的不錯,我不是楓棟。但是陸公主,你現在發現已經遲了。我家元帥已取了陸術的性命,你快回去替他收屍吧!哈哈……”他掙挫著想站起身,被陸婷甩棒掄中面頰,頓時失去知覺。周身靈光洩去,恢復成夏濂的模樣。
陸婷跳上空中,縱雲回趕,那顆心都要跳出來了。原來楓棟昨夜與夏濂商議妥當,先由眾將和陸婷大戰,使她精力分散,然後讓夏濂變成楓棟的模樣,拿上銅棍趕去陸術王帳附近假意偷襲。陸婷發現後,急促之下勢必不疑有假,且為防楓棟再度暗中襲擊,必然要將其纏住,夏濂的任務就是穩住陸婷,能拖多久就拖多久。這就為楓棟襲擊陸術爭取了時間。
陸婷走後,餘下數名敵將併力猛攻,濟越率侍衛與敵展開激戰,忽然空中又一道黑影掠過,直奔陸術大營而去。
濟越大驚,回頭叫道:“少主快走!”
帳中的陸術聽到喊聲,愕然怔住。當楓棟攻入王帳時,帳中已空無一人。楓棟細察之下,發現營帳後方還有個出口,他拔步去趕,身後帷幕忽然掀開,濟越飛身闖入,鋼刀向其背後直刺。楓棟不願與他糾纏,翻身魚躍而起,手中的銅棍倒撩起陸術的王案,翻轉著向濟越飛來。濟越橫刀相擋,不料桌案來勢極為迅猛,濟越掌中刀被桌角砸落,他順勢抱住了桌案,後退轉了數圈卸去力道,方才將其放下。濟越喘息未定,抬頭去瞧,早不見了楓棟。
濟越復趕出營帳,只見四下軍士紛紛雜雜,更不知陸術逃向何方。他惶急無措,思忖道:楓棟也未必能找到少主。現在即使我跟上,也敵不過楓棟,公主又不知去向,我且去尋華龍將軍來幫忙。
此時陸術拿上夔龍劍,沿途召上兩個侍衛,一齊往後營奔去。未行片刻,只聽後面有人叫道:“陸術哪裡走!”
陸術認得是楓棟的聲音,叫道:“快跑!”然而敵已迫近,兩個侍衛覺道不妙,立即推開陸術,回身迎戰。只聽噹噹兩聲,陸術餘光看時,二人雙眼圓睜倒斃於地,鮮血橫流。陸術驚怒交加,楓棟凌空逼來,他急伸手去拔劍,早被楓棟當胸一棍,未及吭聲,身體似流星般斜飛出去,連人帶劍砸落在地,一動不動。楓棟難以抑制心中的興奮,將銅棍猛地往地上一戳,仰天大笑,龍桓山之主終於死在了他手裡。
片刻後,卻見陸術用劍鞘撐地,緩緩站將起來,捂著胸口,咬牙怒視。
楓棟大吃一驚,這樣捱了他一棍居然還能站起來,詐屍了嗎?
只見陸術抽出寶劍,劍尖直指:“楓棟,來呵!”
楓棟冷笑一聲,右腳猛踢銅棍,那條棍徑直向陸術飛去。陸術斜身欲閃,楓棟隨之趕來,手握住棍連劈帶砸。陸術持劍奮力相搏,連抗十餘招,被楓棟漏下一棍砸在了左肩上,陸術扭扭肩膀,挺劍復戰。又撐了幾合,只覺手臂痠麻,動轉不便,手中劍被打落,那條銅棍當頭砸將下來。陸術暗想,完了,今天難逃一死。
他緊緊閉上雙眼,未及那棍落下,忽覺一股淡香撲鼻。睜開眼看時,只見一個絳衣女子立自已身前。陸術愕然,卻聽楓棟喝道:“你幹什麼?!”
女子懇求道:“請你放過他。”
楓棟暴吼一聲:“讓開!”女子不卑不亢地望著他,絲毫不為所動。楓棟更不多言,銅棍掃著女子的肋部,將她撥到一邊,隨即棍出如閃電,直擊陸術咽喉。陸術忙向後仰身,楓棟的銅棍隨之迫近。恰當此時,一陣寒風襲向楓棟後腦,驚得他全身一冷,只好向旁閃避。銅棍也因此偏離了原來的路線,擦著陸術的肩膀而過。
楓棟回身一瞧,猛見陸婷手持七節棒站在自已身後,柳眉剔豎,瞋目切齒。楓棟心下後怕:“好險,剛剛只顧著殺陸術,險些被她所傷。她怎麼此時趕回來了!”陸婷不容分說,七節棒劈面直取,楓棟驚詫之下,急火上撞:“陸婷,我事不成,你們也休想好過!”二人各懷憤怒,在半空中鬥得不可開交。
此時陸術百感交集,將女子緊緊摟在懷中:“你怎麼能冒這麼大的險呢?”
姑娘嘆道:“我們的關係,畢竟不薄。我不想你被傷害。”
陸術眼底泛起水光,一股暖流灌溉心田,這一瞬間,似乎回到黃巒洞共同赴險之時,相依為命之感愈發刻骨銘心。
陸婷與楓棟在空中戰不數合,陸婷將頂上白玉簪取下,凌空向楓棟祭去。楓棟見一道華光奪目,來勢極為迅疾,隨即俯身從空中落下。雙腳剛剛點地,卻見光芒在上空盤旋須臾,又疾閃下來。楓棟見其物奇詭,不敢硬接,再次轉身避讓。不防陸婷揮棒近前來鬥,楓棟急挺銅棍架隔,那道白光又如影隨形而至,楓棟無法抵擋,化一道青光而去。
陸術將姑娘撫慰片刻,命人帶她去休息,此時陸婷落回到他身邊,丟下七節棒,緊緊將他抱住:“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姐姐的過失。早知道我就守在你身邊,就不會被那假楓棟騙,讓你遭此危險。”
陸術微笑拍她後背:“好了,我不是好好的嗎。你不用自責,我也沒想到楓棟會來襲大營,你去牽制他也屬情理之中。只是可恨楓棟奸詐狡猾,竟設下此等詭計。姐姐,下次再戰不要客氣,直接用白玉簪送他們歸西。”
陸婷喃喃低語:“好,都聽你的。”
卻說山前戰陣處,卓銘率部竭力猛攻,然遇龍桓眾將殊死相抗,兩軍殺得地湧天翻,未見勝負。十六將連結成陣,與華龍僵持了兩個時辰,其間文郢領龍桓軍士欲來相助,稍一靠近便被光芒彈射而出。看看天色將晚,十六將已自氣力不支,勉強維持法陣;華龍全身痠麻無力,冷汗浸透衣襟。此時日已落山,陰盛陽消,寒氣陡增,冰層愈發堅固。眾將顫聲道:“要不咱們先撤吧,好冷啊。”博幻見卓銘進攻不利,大隊人馬已退,敵兵緩過神來,再拖片刻恐怕難以脫身,於是下令:“撤了法陣,我們去!”
眾將如獲大赦,當下收了法力,頂上的光芒隨即消失。博幻便率領眾將撤退,卻見一將還立在那裡不動。博幻回來催促:“老九,快走啊。”
老九神情麻木:“我的手被凍住了,抽不出來。”博幻近前一瞧,他的左手掌紮在冰層中,凍得結結實實。眼見龍桓山兵馬越聚越多,博幻惶然無措:“這可如何是好,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幾個弟兄見狀趕過來,那老八高聲一喝:“這有何難?”對準冰罩一刀砍下,博幻不及阻攔,刀刃觸到冰面便打一滑,不覺把刀身貼在了冰層之上,瞬間附上冰霜。老八奮力拔刀,只見冰霜漸漸向刀柄蔓延,急忙撤手。老二見勢不妙,狠聲道:“沒辦法了,老九你忍著點!”說著,舉起刀向他手腕斬落。老九放聲哭喊:“不要啊!”
話音未落,空中飛來一人,手放白光擊碎了冰罩,一把提起老九,叫道:“快走!”博幻等人見主帥來至,抖擻精神,鼓舞著殺出重圍。疲憊的華龍經此一擊,一股心血從口中噴出,稍作喘息,站起來望著空中遠去的身影,咬牙恨道:“楓棟,你給我等著。”
卻說楓棟返回宮鼎山,全身燥熱難耐,放下老九,進入帥帳。沛衡已在帳內等候。楓棟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夏濂和卓銘回來了嗎?”
沛衡道:“卓銘和諸將帶著小的們苦戰了半日,被敵兵打退,剛剛回來歇息去了。夏濂還不見回來。”
“哦。”楓棟淡淡地應了一句,走進帳中,呆呆坐下。
沛衡瞧楓棟的神情,料此戰不利,他給楓棟倒上一杯茶,轉身出帳。
“你先別走。”
沛衡問:“元帥還有何吩咐?”
“過來,我有話說。”
沛衡踱步上前,只見楓棟的拳頭搗在桌案上:“又是差點兒就殺了陸術,太可惜了。”
沛衡問道:“難道還是陸婷相阻?她不是被夏濂支開了嗎?”
“陸婷雖然趕了回來,但若沒有芊彤從中作梗,陸術已是我棍下亡魂了。這人心啊,真是難以琢磨。芊彤是我看著長大的,想不到竟會揹我助敵,替陸術擋我一棍。當初你說了芊彤勾結了陸術,還是一場誤會,沒想到啊,你一語成讖了。”
沛衡咧咧嘴,想不到芊彤真有異心。自上次誤會之後,他總覺得此事顏面無光。如今看來,自已竟陰錯陽差地說準了。斟酌片刻,提議道:“事已如此,不如把芊彤召回,不要她參與戰事。”
楓棟道:“她被陸術所迷,心志已變,叫她回來有何用?難道讓她回來,給龍桓山做內應嗎?”
沛衡道:“元帥,眼下的形勢,雙方僵持不下,我們也很難佔到便宜。元帥不妨給主公上表,就說為捉陸術,請主公下令,抽調潭瓊夫人或平剛前來助陣。若二人得一,我軍就如虎添翼,又何必在乎少了個芊彤呢?”
楓棟思量道:“好是好,但遠水解不了近渴。且他們兩個各司其職,主公是否同意調人,還未可知。目前要想成功,就只能是我們自已再想辦法。”
“那接下來元帥打算用何人出戰?”
楓棟沉吟片刻,言道:“我想還是從芊彤入手,既然損失已經難以挽回了,那就讓她損失得更有價值。”
當晚陸術升帳,只見諸將多數帶傷,情緒低落。陸術卻精神振奮,朗聲道:“今天敵軍襲營,大家頑強抵抗,殊死拼搏,值得嘉獎。聽好啦,每位將領各賞銀五十兩。”眾將聞言,稍露喜色,拜謝主公恩德。陸術做個下壓的手勢,待眾將平靜下來後,隨即話鋒一轉:“只是,華龍將軍呵,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楓棟又來襲了我大營?本王今日險些遭他毒手。你作為一軍主將,我信任你,難道就不能拒敵於外,非得被他們攻來才好嗎?前次望聖山就罷了,這次你還有何話說?”
華龍跨步出列,更不辯解:“臣禦敵不力,無話可說,請主公責罰。”
陸術道:“好,那我就罰你四十軍棍,再降兩級。”
文郢忙出來道:“主公且慢,此次作戰,我軍本已經將敵軍攔截在山下,突然有十幾個怪人從天而降,各個身手詭異,招法兇狠,許多將士都遭他們毒手,若不是華龍將軍將其抵住,可能我們會全軍潰敗。只因如此,才叫楓棟有機可乘,請主公開恩。”
濟越也在旁道:“我當時尋不到主公,去尋華龍將軍支援時,看到他被十數人糾纏,他們組成了一個奇怪的陣勢,華龍將軍施展極強法力與之相抗,才令他們無暇脫身。”
陸術道:“照你們說,這敵軍怎麼有這麼多厲害的人呢?也罷,那就將華龍且降一級,觀其後效吧。”
芊彤姑娘躺在床上,白天的事還在腦海中縈繞不去。元帥既已答應自已了,卻又為何來率人襲擊?以前在山中他無論答應自已什麼事情,從不會食言。這次就算他身不由已,也沒必要如此行事啊。到底是為什麼呢,自已今後又該如何是好呢……
沉思間,只覺腳步聲輕響,陸術掀幕進入營帳。
芊彤問道:“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嗎?”
陸術坐到芊彤腳邊,微笑道:“有事來找你商量。白天看楓棟的神情,你們是不是相識啊?”
芊彤沉聲道:“你都想到了?”
陸術會心一笑:“其實上次夢遙洞金珠被盜之事,我猜到了幾分。是他們讓你來的嗎?”
芊彤黯然道:“既然知道了,那麼,將我拿下吧。”
陸術訝然道:“你想哪兒去了,上次黃巒洞之恩尚未報答,今日你又捨命相救,無論你做過什麼,我都不會怨你。你看,這是我父王留給我的澄雲簪,說是要給我未來的夫人的,我覺得沒有人比你更適合它。”
芊彤聞言大驚,一下子坐起來:“那還是把我抓起來吧。”
陸術傷痛不已:“你就這麼討厭我,寧願被抓也不願和我成婚?”
“那倒不是,是因為……我和楓棟的關係,不是上下級那麼簡單,我是他的乾女兒。”
“什麼?!”
“多年以前,我和哥哥流浪到藤巖山,當時我還年幼,楓棟便收哥哥為部下,收我做了女兒。”
陸術怔然半晌,冷哼道:“楓棟居然把自已的乾女兒派來,他倒真夠下本。”
芊彤溫聲道:“感謝你對我的垂愛之情,但是我們真的無法走到一起,我無法背離我的義父與你同行,希望你不要見怪。”
陸術來前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各類應對的言辭也考慮得比較周全,但他萬沒料到芊彤竟是楓棟義女,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頭腦發懵,一時毫無對策。然這層窗戶紙已然捅破,若此時退卻,只怕以後更難尋機會。他思量良久,將腦中的措辭反覆斟酌,向芊彤娓娓道來:“你蕙質蘭心,何必為了以往的遭遇而禁錮住自已?楓棟若是真心待你,必視你為掌上明珠,怎會捨得讓你入敵營涉險?你如今孑然一身,藤巖山是你的選擇,我也是你的選擇,我無法左右於你,只求你再多考慮考慮,哪個更適合你。”
沒想到芊彤呵笑一聲:“按你的意思說,做一山的王后,和一個元帥的義女,孰輕孰重,還需要考慮嗎?但我若如此,他人會怎樣看我,昔日同袍會怎樣說我?見利忘義,背信棄義……縱然我深居山林對此不聞不問,同樣承受不住內心的譴責。”
眼見自已思考再三的說辭被芊彤輕易駁回,急得陸術手足無措,忍不住道:“楓棟已經這樣對待你,你還可能回到他身邊嗎?他還會信任你嗎?你如此看重於他,他何嘗在意過你的處境?”
見芊彤驚愕地望向他,陸術自覺語失,匆匆調整一下語氣,緩聲道:“不管如何,只要你願留下,我會盡全力給你一個美好的生活。”然後在她晶瑩的臉頰上,輕輕地著了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