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太傅,聖上老師,當朝正一品。
雖不入政事堂,但其言行對聖上卻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
純王想娶趙靜姝,無疑是看重趙太傅的身份地位。
楊士鈺能明白,朱全章也能明白,聖上自然更加明白。
“純王,這是打算逼聖上啊!”朱全章一聲輕嘆,撥弄手串的動作不自覺快了幾分。
楊士鈺思考片刻,開口道:“純王這麼做,似乎有些過了。”
皇子婚配,歷來由聖上、皇后商定。
純王乃是薛貴妃所出,而薛貴妃與瞿皇后早年間略有間隙,因而在選王妃之事上多少有些劣勢。
趙太傅深得聖上看重,身份地位之高無需多言,加之並無實權,也無黨派,不會因此招來不必要的非議。
娶趙靜姝為純王妃,對於純王來說,的確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朱全章能夠理解純王的心情,但......
“太急了。”
“相爺指的是?”
“純王這時候不適合成婚。”
“依著以往慣例,適齡皇子封王開府之後便會成婚,七位皇子中,純王、安王、趙王皆在此列。”
純王最長,安王次之,趙王性子隨和,大有不爭之意。
因而純王眼中只有安王,而安王眼中也只有純王。
他們二人都忽視了一件事:即便是立了太子,那也是可以廢的。
聖上正當壯年,有的是時間等待其餘幾位皇子長大。
朱全章摘下手串,將其擱置在桌面之上,緩緩開口道:“立儲一事迫在眉睫,但眼下七位皇子當中,尚無人可令聖上滿意,否則太子之位也不會懸空至今。”
楊士鈺聽懂了,換句話說:純王和安王以及趙王的勝算都不大。
“相爺,如此說來,反倒是其餘四位皇子當中,有更得聖上歡心之人?”
“朝中文武有言立長,也有言立嫡,少有人想過聖上未登基前的身份,又或者是故意忽略這一點,心裡總是想依著老祖宗的規矩行事,熟不知聖上並非是迂腐之人。”
回想起往事,朱全章不免多了幾分感慨。
前言不搭後語的一番話,瞬間讓楊士鈺通透了幾分。
文武百官懼怕聖上,卻又想用老祖宗的規矩去束縛住聖上,這樣的心理不難理解。
只不過,當今聖上又豈是那般好束縛?
“相爺,您是最早支撐純王之人,倘若真是如此,是否要再重新考慮一番?”
“士鈺,你跟在老夫身邊多久了?”
“回稟相爺,已有十一年。”
“老夫身邊幕僚眾多,你非最有才之人,卻是老夫最信任之人,可知為何?”
朱全章眸光閃動。
非最有才之人,卻是最信任之人......這算是認可嗎?楊士鈺一時無言,心中不自覺流露出幾分失落。
“回稟相爺,士鈺不知。”
“是因你的心性,十三年了,你都未曾向老夫提過入仕的請求,這一點讓老夫十分欣賞。”
十三年,人生能有幾個十三年?
如此心性,很難讓人不喜。
朱全章頓了頓也,緊跟著道:“當年的聖上便是心性極好,方才能在最終榮登大寶,也正是因為如此心性,才會在登基至今,沒有收拾那些本該一起收拾之人。”
楊士鈺越聽越糊塗,追問道:“相爺,這與支援純王有何干系?”
朱全章開口道:“純王從懂事起,便開始偽裝出另一個自己,若非他主動以真面目相待,老夫也看不破他的偽裝,如此心性,比你如何?”
這話是何意?楊士鈺心頭一凜,強壓心中驚慌之感,回答道:“相爺說笑了,士鈺哪裡敢與純王相提並論。”
朱全章不置可否,含笑道:“老夫年少時好賭,加上家中頗有豐資,每每下注都在百貫之上。贏時加註,輸時更想著加註,不過數回便輸了個乾淨。”
舉起桌上茶盞,喝了一口,朱全章緊跟著說道:“後來,老夫學了個精,每每下注時不過十貫,輸輸贏贏能玩一整天。”
楊士鈺想了想,出聲道:“玩的久,贏得不見得會多吧?”
朱全章開口道:“世人皆知十賭九輸,可總有人以為那個例外會是自己,因而便如飛蛾撲火般湧入賭場,期待從中找到唯一的勝率,熟不知那個唯一能勝者,永遠都在賭桌之外。”
楊士鈺介面道:“不賭者贏。”
朱全章卻是搖頭道:“不是不賭,而是讓人來賭。賭客是賭錢,而賭場則是賭人,賭注不一樣,輸贏也不一樣。”
楊士鈺猶豫道:“相爺是說,您賭的是純王這個人?”
朱全章道:“只要入了局,那便都是老夫的賭注,純王是,安王也是,其餘皇子亦是如此。”
聽說過以人為棋佈局,還是第一次聽說以人為賭注,楊士鈺莫名覺得有些怪異。
朱全章恍若未覺,自顧自說道:“老夫之所以選純王,是因為他手中的籌碼大過其餘皇子......不對,應該加上暫時二字。”
也就是說,倘若其餘皇子的籌碼超過純王,則會另選一人?楊士鈺心中驚駭,猶豫道:“相爺,此事風險未免太大了些......”
朱全章打斷道:“若是不能登上那個位置,最終也只不過是個王爺,大周的王爺還少嗎?”
少嗎?不少。
可......
楊士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轉言道:“相爺今日為何與士鈺說起這些?”
朱全章臉上一抹尷尬之色轉瞬即逝,輕咳一聲,開口道:“士鈺,你覺得嫻兒如何?”
楊士鈺微愣,下意識回應道:“大小姐自是極好。”
朱全章笑問道:“若許你為妻,可願?”
楊士鈺如遭雷擊。
朱嫻,相爺之女,比他大了整整五歲不說,其樣貌極為普通,還曾改嫁過三次,生育過三子二女。
半年前才和離歸家,攏共也才遇見過三次,話都沒超過十句,怎麼就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話已說出口,朱全章便不再遮掩,直言道:“嫻兒對你甚為喜歡,老夫也樂意促成此事,你喪妻之後至今未娶,若是願意,可在成婚之後搬入府中,你家碩哥兒也到了該進國子監的年紀了,你覺得如何?”
利誘,赤裸裸的利誘。
楊士鈺雖有功名在身,可卻是無官無職,膝下唯一獨子,單靠自身之力是絕對無法將碩兒送入國子監。
若是能得相爺相助,自然是再好不過,可......成婚後搬進府中,等同於是在說要他入贅朱家。
楊士鈺能夠遇見與朱嫻成婚後帶來的好處,可也正是因此需要放棄許多,其中就包括男人的自尊。
倘若拒絕,先前聽到的那些話,難保就會變成催命符。
一邊是肉眼可見的錦繡前程,另一邊極有可能會是萬丈深淵。
該作何選擇?
不對,從相爺說那些話開始,他便已經沒有了選擇。
腦海中諸多念頭閃過,楊士鈺幾經糾結,在想到碩兒時,終是有了決定,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方才開口道:“拜見岳父大人,碩兒之事,有勞岳父大人掛懷,小婿在此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