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15年來，這是嶽華意第一次主動拒絕幫助三生。
“沒關係，華意。身正不怕影子歪，我會自己向大家解釋清楚。”
“三生，不要主動站出來說什麼。說的越多，越會被人抓住把柄。你又是用文字謀生的人，更會給人留下話柄。”
“你要做的是不出聲，不衝在前面，以弱示人。大多數人都是憐憫弱小的，沒有誰會對強者表示同情。”
嶽華意逆光坐在茶臺前，用刷子輕輕刷洗著一個紫砂金蟾茶寵。
他又繼續將利益關聯一一分析道來。
“那些已經被改編的小說，以及正在拍的，或者待拍的。三生，即使你不站出來，很多人其實和你拴在一條繩上。”
此時的三生已經被架在了熱搜榜上。
三生的手機“嗡嗡”震動兩下，螢幕亮起，跳出一條新聞熱點。
“現場目擊：大熱作家竟是不孝子，父親街頭哭訴求公道”。
三生的手一鬆，手機滑落在茶臺上。
她沮喪地自嘲般一笑。
“華意，現在應該有很多人想和我撇開關係吧，也許再過幾日，我便如同臭蟲一般。身為寫書的人，本應該為社會傳播正念，而我卻負面滿身。”
嶽華意瞥了一眼三生的手機螢幕，放下手中的刷子，篤定說道。
“三生，信我一次，你的形象不會有染汙的那一刻。”
周明坤趕到醫院時，已是夜幕初上。
從話題發酵的那刻，他便開始安排徐亞聯絡各家媒體，甚至用了水軍、自媒體，試圖引導輿論方向，同時開始刪帖，刪影片。
可是一小時前，他越發感覺到，在另一個角落裡似乎有一股力量在不斷反撲。
如同一片火海，當他以為撲滅了左邊，但右邊卻火勢驟然更加猛烈。
他推開病房的房門，此時三生正坐在病床邊讀著繪本《地心遊記》。
“沒過多久，那龐然大物就現身了。不過，從深海中浮上水面的史前海洋生物不是一頭，而是兩頭：一頭巨大的魚龍，一頭碩大的蛇頸龍......”
周明坤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站立在病房門口，不忍打破眼前這溫馨的一幕。
家傭張姐忙起身迎，剛想開口招呼，卻被周明坤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噤了聲。
“在一座滿是松柏、冷杉的森林裡，一群史前巨象正從那兒走過......”
三生繼續念著繪本，卻又被蘇然打斷。
“媽媽，地下真的有恐龍嗎?恐龍沒有滅絕嗎？”
三生剛準備回答問題，蘇然又嚷道。
“叔叔，梅鶴莊叔叔來了。”
“然然，好些了嗎？
張姐讓出了病床旁的座位，周明坤將椅子拉近了些，然後落座。
“不疼了。”
蘇然見到周明坤很是高興，眉眼笑成了一道月牙兒。
他躺在床上指了指自己的腿，又繼續問道。
“叔叔，地心真的有恐龍，媽媽剛才讀的書裡這樣講的，是真的嗎？媽媽剛才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蘇然的眼睛圓而明亮，透著一股好奇勁兒。
三生親自沏了一杯茶，遞給周明坤。
周明坤接過茶，目光順勢瞥了一眼三生，卻見三生的眼中比之前少了幾分冷漠與疏離。
“你很喜歡恐龍嗎？那叔叔下次來給你帶個恐龍的模型。等你好了，再帶你去蘇城的恐龍園。”
“那你也帶媽媽一起去嗎？之前媽媽帶我去過川城的熊貓園，給我買了一隻熊貓玩偶，有這麼大，可是我把他弄丟了。下次你也帶我和媽媽再去一次川城，好嗎？”
蘇然伸出兩隻手在空中比劃著玩偶的大小。
“好，叔叔帶你和媽媽去恐龍園，還有熊貓園。”
周明坤替蘇然掖好被角。
“然然，乖，叔叔很忙的，等到了假期，媽媽帶你和嘉慧姐姐一起去。”
三生將蘇然換下的髒衣服收好，裝進衣袋裡，遞給張姐收好。
蘇然撇撇嘴，委屈道。
“可是人多了，不是更熱鬧嗎？”
然後拉著明坤的手，嘟著水嫩嫩的粉唇撒嬌問道。
“叔叔，你真的很忙嗎？”
看著眼前懵懂可愛的蘇然，明坤笑著，用手摸了摸蘇然額頭。
“嗯....媽媽說的對，叔叔是比較忙，但是與工作比起來，叔叔更願意陪然然。”
那晚，蘇然纏著明坤唸完了《地心遊記》。
待蘇然睡去，三生方才準備回南山別院。
電梯裡，三生先摁下了負一層。
“你準備自己開車回家？”
周明坤一隻手插進風衣口袋，另一隻手摁下負二層。
“嗯。”
三生淡漠答道，目光盯著跳動的數字。
“也許我說的建議，你不會接受。但我還是建議，你坐我的車更安全些。”
封閉的電梯空間裡，熟悉的兩個人保持著陌生人般的距離。
兩人的心跳隨著數字的遞減，而跳動。
一個盼著快些；
一個期待著走的慢點。
三生的聲音清冷如水，平視著關閉的電梯門。
“我可以自己打車。”
當數字跳到“5”時，思慮片刻的周明坤補充說道。
“我送你到南山別院，你到家了，給我發個資訊，我再離開。”
電梯停在了三樓，一箇中年男子拿著藥單進了電梯，站在了二人中間的位置。
三生心如止水般的平靜，周明坤的視線在跳動的數字與三生背影之間遊移。
當數字停在了負一，電梯門開，中年男子匆匆繞過三生，先邁出了電梯。
三生的右腳剛剛邁出，身後傳來周明坤的聲音。
“三生，為了然然。我沒有其他想法。”
周明坤知道三生不想拉近彼此的距離，甚至連一丁點兒有利的機會，也會掐斷。
15年前發生的一切，將彼此之間劈開了一道鴻溝。
對於三生來說，周明坤只是《半世年華》的合作伙伴。
為了然然——他與三生都是為了然然。
三生收回了邁出的那隻腳。
數秒後，電梯門再次閉合，數字跳轉。
周明坤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攥了攥插進口袋的手，砰砰而跳的心臟漸漸趨緩。
西棠苑9號。
唐英琪看了一眼客廳牆壁上的機械掛鐘——11點1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