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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為了一口吃的

舅爺小時候為了好養活,他奶奶為這個生下來就小貓崽子一樣的孩子取了“北瓜”這樣實物其貌不揚,說起來啼笑皆非的小名。北瓜在南方農村裡就是指代南瓜的意思,以前還沒有“日本小南瓜”這樣外表秀氣吃起來軟糯糯的品種。那時候為了追求產量,種的都是又大又圓那種土醜老南瓜。老家人認為,南瓜產量高,家家戶戶都種,秋收時漫山遍野躺著,根本就不起眼,給孩子取這麼個名字,一來可以像南瓜一樣敦實好養活,二來便宜不起眼,老天爺看不上,也就不會叫這孩子又回去了,可以留在塵世常伴親屬,安度百年了。

話說這北瓜小娃,家裡大人幹活時,就幾個大他幾歲的哥姐帶著玩兒。大孩子們出去野的時候就把他留家裡看門了,他平時也就呆呆地坐在門檻上,左鄰右舍從他家門口過,他就抬頭看看過往的人,遇到愛逗弄孩子的,他也被逗得嘿嘿笑一下。長到這麼四五歲,也不常哭鬧,大家覺得他奶真的是有大聰明,這孩子人如其名,北瓜,不聲不響老實乖巧。

可是這天大家都被這尖利的哭叫聲驚動了,以為家裡出了啥大事,在家的幾個老人陸續朝北瓜家圍攏過來,只見二哥抱著北瓜哄了半天也不見得止歇,問他也只是支支吾吾,“怕怕,嗚....怕怕”北瓜一邊緊緊箍住二哥的脖子,把臉埋在他懷裡,含含糊糊吐露幾個字。

“怕?怕啥?”二哥摸著他的腦袋輕聲詢問。

“玉,玉,泥Q,眼.....”

“泥Q?泥鰍?你咋啦?饞到哭了?”

“嗚,不洗不洗,洞,泥Q....”小腦袋開始來回搖擺。

“那咋啊?哪裡有洞?”二哥抓住了關鍵資訊,他這弟弟一向乖巧,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哭鬧,今天如此這般,加上一直顛來倒去說幾個詞,他想可能是看到了什麼,被驚嚇住了。

“你弟弟被迷住了……”突然一聲蒼老的聲音從吵嚷的人群裡傳出,二哥抱著孩子看過去,只見村頭姚婆婆撥開身邊人,慢慢走向他們。

“讓俺看看……”姚婆婆湊近過來,咧著只幾乎沒牙的癟嘴,伸手想往北瓜的額頭上湊。

二哥見她靠近,下意識抱著北瓜後退一步。

姚婆婆是村裡老人,誰也說不清楚她是具體從哪裡來的,就是村裡每一輩人的記憶裡,她就住在村頭矮房子裡了。大家只模糊知道,她們一家5口人是逃難來到村裡,老家鬧了饑荒,一路往南走,最後來到了這個小村子,剛開始破衣爛衫,面黃肌瘦地挨家挨戶討飯,小村子裡人雖然每家日子過得緊巴巴,但都純樸善良,你家一把豆子他家一捧玉米,這家人總算沒有餓死在那個冬天。等到來年開春,總算緩過來,一家人臉上有了血色。她男人有氣力,人們看他老實肯出死力,有些上山伐樹,下地犁田的力氣活,也願意僱他打打零工。一來二去,就由老村長出面將村東頭那間以前養牛的矮泥房指給他們一家人暫時安身了。姚婆婆年輕時也是個能幹的女人,將矮泥房收拾得乾淨,三個孩子也管教得好,從不惹事,還能幫家裡乾點拾柴採野菜的活。

日子也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了,這家人也慢慢在村裡駐紮下來,也慢慢和村裡人開始走動。對於曾經給他們施過糧的村民,姚婆婆一家總是力所能及回報,給老弱人家擔水,替孩子多的人家做些針頭線腦的活計,漸漸地,這倆夫妻的老實本分,知恩圖報得到了村民們的認可。

姚婆婆年輕時有一頭漂亮的黑髮,大太陽下散開頭髮洗頭,總感覺像一片黑雲鋪在後背上。她總是在院子的籬笆牆邊梳頭,然後紮成一條烏黑紮實的辮子垂在腦後,隨著她幹活走動一擺一擺,成為村子裡一道好看的剪影。

想到這裡,二哥盯著眼前姚婆婆那一頭蓬亂花白還夾雜著汙漬的亂髮,想象不出到底她又經歷了什麼,會讓一個精幹的女人變成如今大家避諱的瘋婆子。

變故發生在他們落戶下來的第三年春末夏初。姚婆婆的丈夫老趙據說老家是在北方雪鄉,那裡林深樹密,從大山裡伐樹到運出深山,可是考驗人的活,老趙在這方面可是一把好手。從如何選樹,向哪個方向倒,如何剝樹皮,到最後藉著山林汛期運出,他頭頭是道,於是村裡人總是搶著想找他幫工,這樣精幹的老林人,幹起活來一個頂倆。

這一年村長要娶孫媳婦,家裡老房子得翻新,就託老趙進山尋幾棵好樹做房梁。一切都非常順利,老趙替村長相中了幾棵筆直粗壯的杉樹,伐倒後經過幾個月的晾曬,差不多也可以運出山了。於是這天,姚婆婆給丈夫準備好乾糧,就目送他進了山。

到了晚邊,金烏西落,家家戶戶屋頂飄起了炊煙,幾個兒女開始沿著村路往山邊去迎父親,姚婆婆也開始動手準備晚上的吃食。想到丈夫今天爬山背樹,姚婆婆將番薯稀粥改成了蒸玉米雜糧饅頭,好歹吃點乾的,恢復恢復體力。直等到天邊開始升起毛月亮,茅草屋門口開始響起孩子嘰嘰喳喳的吵嚷聲,夾雜著男性時不時笑聲。姚婆婆知道丈夫回來可以準備開飯,手往圍裙上擦擦,從灶臺後站起,開啟了屋門。

“今天運道好,翻樹一看好大一窩,放鍋湯,給幾個小的開開胃口!”老趙一邊憨笑,一邊將口糧布袋遞給她。

她開啟一看,是一窩肥嘟嘟嫩生生的灰蘑菇,“真是難得!這山貨好久沒吃上了!”姚婆婆看著這難得的山鮮眉開眼笑,對幾個眼巴巴的孩子說道:“煮蘑菇湯給你們幾個饞貓解解饞!”

“噢!噢!蘑菇湯!蘑菇湯!”孩子們歡呼雀躍起來,大姐忙去煽動爐火重新燒鍋,二姐擺好饅頭碗筷,小弟像個小尾巴跟著他媽身後,饞得一直咽口水。

灰蘑菇鮮嫩,水開後倒下去滾三滾就可出鍋,獨屬於菌菇的香味已經飄散出來,姚婆婆把湯打進四個海碗,丈夫和孩子一人一碗。

大女兒看見了,對她說:“媽,你也喝點,我這勻給你!”

“傻姑娘,媽跟你爸在老家時,這傘把菇常有,媽都吃膩了”姚婆婆笑著推開女兒的碗。

“你媽說得對,爸給你們說,我們老家那可是個好地方!那山上的山貨啊.....”平老趙喝著熱湯滿臉通紅,時沉默寡言的他只有在講起自己老家時才會多幾句話,他用樸實的言語向孩子們講述遙遠的故鄉,那裡的山川是如何雄渾巍峨,河流是如何磅礴洶湧,密林是如何遮天蔽日,他怕這三個自小流落外鄉的孩子忘記了自己故土的風貌,忘記自己的根扎於何處,來的路如果忘卻,那麼歸途將遙遙無期。他多想帶領家人重新踏上那片富饒的土地,而此刻破舊的矮泥房裡,只有言語載著思想的愁緒往遠方飄去。

“媽!媽喝!”小兒子是個心眼實在的孩子,即使饞得恨不得舔碗,還是將碗中不多的幾口湯向母親嘴邊湊去。

母親是最無法拒絕孩子撒嬌賣乖的,姚婆婆推脫不了小兒子的軟磨硬泡,就著他的碗嚐了一口蘑菇鮮湯,真香啊,她也想起那遠在天邊的家鄉,紅了眼圈。

老趙粗糙的手伸過來拍了拍她手背,她看向丈夫,看向出落成半大姑娘的兩個閨女,一旁撒嬌的小兒子,回味著鮮蘑菇的味道,又將心裡那一絲絲難過彈開,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裡就是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