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今晚是府衙大人為家中高堂做的壽宴，聽聞這位老夫人常年吃齋唸佛，心懷慈悲，所以我今日也在精心準備些素齋吃食，這院中吵嚷，總是讓人靜不下心來籌劃，還是請掌櫃的顧全些，還是以壽宴為重。”章師父繼續說到。

“那是！那是！”掌櫃的忙點頭，轉身朝院裡其他人揮手道：“大夥快散了吧！各忙各的去！”

大夥一聽，那是這頓板子免了，也不必捱餓了，忙轉身離去。

祥子架起順兒準備離去，身後又傳來章師父的聲音：“給請個大夫看看吧，掌櫃的開門做生意，可別背上條人命，耽誤發財。”

“行！行！趕緊的，你去叫回春堂的老大夫來給瞧瞧！”掌櫃的一疊聲吩咐飯桶主管，後者頭點如小雞啄米。

祥子轉過頭想再看一眼章大師父，回頭跟順兒說一下，是這人救了他一命。沒成想他回頭，看到了章師父直視的目光，好像慢慢皺起了眉頭。

“那個學徒是做什麼的？”大師父點了點他倆。

“個高的是傳菜的，那個蔫不拉幾的就是碎了您青瓷盤的小子，是洗碗的。”飯桶主管一見有機會搭話，忙湊過去回答。

“他手爛了。”章師父目力驚人，淡淡道：“皮肉膿水掉水裡，洗涮碗盤，要是被外人看到，怕是....？”說完還看了掌櫃的一眼。

“額，額...”掌櫃的被問得一愣，“一併醫！一併醫！換人洗！換人！”掌櫃好在還有些眼力見，忙應承上了。

祥子見到那掌櫃吃癟的樣子,咬著腮幫子都疼，才沒讓自己當場笑出聲來。

眼看著那無德掌故和黑心狗腿子簇擁著章大師父往小廚房走去，秦師父朝著他離開的方向抬起手拱了拱，抿了抿嘴唇，轉頭往他自己的灶臺上走去，繼續開火熬煮起來。

“仁義！章大師父仁義！”幾個在大廚房裡開火的師父們，在煙霧翻騰裡都默默無言，最後不知是誰第一句開了口，這些平日裡只在灶前忙忙碌碌的伙伕們，終於也忍不住各自內心情緒，七嘴八舌嚷嚷開了。

“就是！要不是章師父來，今天這些混小子們可得屁股開花！”

“可不是，就這貔貅掌櫃，怎捨得請大夫！還是回春堂的，這回可給他放放血了！”

“順兒這孩子，也太老實！那手我剛才看了，可嚇一跳！”

“老秦！你咋跟個鋸了嘴的葫蘆似的，今兒章大師父可是幫了你徒弟脫了苦差，你可要好好感謝他！可別再送兩塊豌豆黃了！哈哈哈”

“老白，你做不成那味道。那是俺們村特有的豆種，個頭比一般豌豆大些，磨成粉後撈在手裡細滑不沾，做法是一樣的，但出籠後吃起來就是不一樣。樓裡也曾仿製過，但無論是用上好的白豌豆或者是俺老家捎來的豆粉，章廚都說不是那個味道。後來我也一步步琢磨過，怕是村裡那口甜水井的緣故，磨漿時加的就是這井水。老白你再總不能從俺老家千里迢迢給你捎水來吧，估計你這豌豆黃怕是這輩子也做不成嘍！”秦師傅趁著菜餚上籠蒸的空隙，難得開口說上些話。

“老秦你這樣說，那我是服氣了！常言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也是養活一方的吃食，別說這原料，就和麵的水軟硬不同，整出的麵點那也是口感相去甚遠的。咱章大師父也是個念懷故土的，不然城裡啥豌豆黃沒有，就愛吃你老家的，不是想家是啥？下回你婆娘給你寄吃食，多少也饒我吃上一塊！”老白師父是個直爽人，三言兩語間氣氛又快活起來。

“饒你的艽，一路顛過來都碎得七七八八，好容易兩塊整頭整腦的，可得給章廚送去，你說這東西不值錢，但咱也不能給人端一碗碟碎渣去不是，送禮還講個體面呢！這回章廚給咱們解了圍，好歹沒被那倆壞心腸的算計了去，咱心裡可得感念著呢！”秦師父一邊將蒸籠開啟，一邊說到。

“你說咱要不在後廚整上一桌，請章師父來喝上一杯？”負責熱炒的夏師父提議到。

“在這裡吃？可別說笑了，就那吝嗇老登，看咱們在他廚房裡燒一桌，可不得臉掛到鞋底？！”年輕些的胡師父立馬說到。

“那也是，要不咱湊錢出去廣福樓請上一桌？”老白師父問眾人。

“咱們出錢倒也是可以，這回咱們也是揚眉吐氣，懟得那倆黑心貨吃癟，可給咱心裡美氣得緊！”刀案的徐師父快人快語。

“哈哈老白你怕是要給那老登下一劑猛藥了。廣福樓那掌櫃的，人多會來事，年前還搶走了那老登一大票生意呢！咱要是去那請客，估計這老登後腳就給咱全小鞋穿上！別說你徒弟洗碗了，指不定咱也得燒鍋！”正在指揮徒弟捅爐子的方師父笑罵到。

“大夥兒，咱可不能給章師父添堵。你看他今兒為咱們開脫，也沒說責罰過重，也沒說順兒可憐，反而是藉著壽宴和樓里名聲去的，那倆貨才消停，不然哪裡還管學徒們死活。咱們在他眼裡可不值錢，但章師父不一樣，他可是樓裡的招牌，那畜生可珍惜得緊，得敬著。但今天吃了憋，他那狗腿子可是個陰毒記仇的，怕是日後會找到錯處報復。咱們宴請章師父，可不就是給他這貨睡覺遞了枕頭？咱們還是別和章師父黏糊太近，可別害了人家！”說話的是小案的龐師父，這人面白無須，端得是一派斯文，平日裡不甚言語，今日怕是也是被觸動，難得說上一些話來。

秦師父的大蒸籠裡冒出了陣陣白煙將整間廚房燻得雲裡霧裡，要是那些個附庸風雅的估計得來上一兩句酸詩，此刻眾人卻不見面目，在這朦朧間各懷心事。

良久，還是秦師傅開了口：“諸位，章師父對咱們有恩，咱的確不能好心辦了壞事，但也並不是就忘了，咱得記在心底，以後但凡章師父用得上咱們，一定要力所能及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