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掌勺怕是也不懂規矩了!這些個破落戶小子們,哪個不是在外頭爺孃養活不下去給送進來的?也是咱掌櫃的樂善好施,慈悲寬厚,才將這群賤皮小子收攏在這裡給口飯吃,不至於在外頭餓死。現在倒好,惹了事掌櫃的還不能責罰了,還得顧著那些個破落戶,難不成都請了些菩薩們進來供著?!”畜生掌櫃身邊的一親信狗腿叫範淳的搶白道。這人也是個狡詐奸猾之輩,生得是方臉無眉,常年眼袋浮腫,臉色發黑,活脫脫一副慾念過重的醜相。私底下人戲稱他為“黑飯桶”,喂不飽又滿肚子黑水。範淳給那畜生掌櫃出了不少壞主意,對下邊那更是嚴酷,經常假借掌櫃的名義狐假虎威,盤剝些學徒,甚至於捕風捉影差點鬧出人命來。但這人善於溜鬚拍馬,也學的出口滿是仁義道德,附庸在掌櫃身邊,兩人臭味相投,狼狽為奸。
“掌櫃的,開開恩吧..”秦師父一時間被黑飯桶那一番強詞奪理堵得心裡發寒,但仍是不甘心地再開口。
其他師父也一同看向了掌櫃,他們廚房裡的,本就憑著手藝吃飯,平時裡只管鼓搗吃食,與柴米油鹽為伍,哪裡會這般伶牙俐齒。加上本就被打壓成“下九流”,雖說能掌勺,做得好,還得得賞,但此番黑飯桶一通奚落,又讓這些不易的人心裡狠狠劃了好幾道。眼瞧著幹了二十來年的李師傅在掌櫃眼裡連半分薄面也沒有,自己這些個掌勺的被個下三濫的飯桶主管奚落作賤,卻沒個有力的說得上話的。
眾學徒個個手裡攥緊了拳頭,眼睛瞪出血似的,鼻孔裡噴著熱氣,明明靠自己勞作吃飯,卻被說成是被可憐賞飯,還要被奚落為沒爺孃教養的,這口鳥氣如何受得?!衝上去給這畜生掌櫃、飯桶主管狠狠饒上幾圈,打爛他們的嘴,踹爛他們的肚腸,看看是不是黑的,大不了不在樓裡待了,還能上街要飯跑腿,也比在這裡受刑受辱來得痛快。
師父們被身後的徒弟擠得往前衝了幾步,他們眼見著徒兒們被激怒,怕是少年人要壞事了,忙轉身用力拉著扯著,用自己身體擋著他們。
掌櫃的眼看著矛盾激化,也略有些心虛,剛想出言緩和幾句,只聽得那黑臉胖頭飯桶主管嚷到:“天殺的狗東西們,竟然打破了青瓷盤!你們!”他一轉身剛想借機再發作,卻看到廚子和眾徒弟們這副架勢,也慌了神,忙湊到掌櫃身邊,許是狗仗人勢慣了,還不忘叫囂:“知道一塊青瓷盤多貴重嗎?竟敢摔壞!你,你們得罰月奉來抵扣!”
“就不必罰他們了!從我這裡扣!”一道中氣十足的男中音落到了院子裡。
“大師父!是大師父!”拴子此刻就像見到了救星,再也忍不住嚷了起來。雖然他是存心告狀的那一方,但掌櫃的言語下是不清不楚一同打罰,連帶著還被那黑臉飯桶一同奚落,他也忘了自己原來的小心思,與其他學徒同仇敵愾了。
“章師父!章師父!”眾掌勺師傅們也紛紛轉過頭來,拱手見禮。他們心裡頭略一輕鬆,這位章師父雖說一起共事多年,但為人沉默寡言,鮮少應酬,一直悶聲在廚房裡鼓搗些老菜譜,最後憑著一道古法臘味八珍得了貴客賞識,福順樓也一躍成為達官貴人們宴樂之地。那畜生掌櫃頭上的富紳董事們也極看重他,另給他開闢了小廚房供他平時研習、烹飪之用。所以眾人與他碰面時間並不多,交情也不過點頭泛泛而已。但對這個人,大夥心裡都有莫名的信任,眼見他出來了,都覺得心裡大石落下。眾位學徒均是一臉崇敬看著他,祥子被擠得憋紅一張臉,但眼睛一眨也不敢眨,他要牢牢記下章師父的樣子言行,回頭再說給他那倒黴昏死過去的師弟聽。
“呦,章師父來了!”掌櫃的一看,忙抬手一拱迎了上去。
“掌櫃。”章師父回了一禮。
黑飯桶主管站在一邊訕訕一笑,也抬手作揖。
章師父抬手也回了個禮,但眼睛並沒看他。
黑飯桶面色一紅,知道這章師父瞧不上自己,但知道他是福順樓的招牌,掌櫃眼裡的大紅人,自己沒必要硬懟上去。相反,眼見著他今天出場眾人這不加掩飾的敬佩神情,飯桶管事心裡又有些吃味。他平時也不受樓里人的待見,並不服眾。掌櫃的也是怕下頭的人不好管教,特特用了自己當了爪牙,說些不能說的話,做些不能做的事,掌櫃積威,他倒是成了得罪人的狗腿子。
“章師父,您客氣了,一個瓷盤而已,幾個學徒玩鬧打架,不是啥大事,何必把你請來,今日晚宴可是都等著你籌備呢!”掌櫃的換上一派寬厚的面容溫聲說到。
“掌櫃,原來是隻瓷盤碎了,那也是個物件,是我小廚房裡的學徒不留神,物既然有價,損壞即賠,學徒無月錢,那就從我月俸里扣就是,不用人命來抵吧!”章師父語調平緩,但語氣頗為嚴肅。
“哎呀,您消消氣,我剛這不是看這群混小子扯掰不開,拿話嚇他們!”掌櫃的一聽,暗叫不妙。
這章師父是個心善的,早些年一直不冒頭,菜做得是不錯,但就是差個味兒。後來他一夜之間憑著一道失傳臘味才聲名鵲起,此後也多以古法的素齋、燻蒸臘味奪得吃得腦滿腸肥的高官貴人一番讚譽。眾人嘗試探問是否得了啥失傳的菜譜秘料,最後是他身邊的學徒講出,菜要做得好,那材料不就得講究一個鮮活,活魚活雞鴨哪裡有現殺的來得好,自己師父又不愛殺生,這雞鴨魚肉等到殺好送來,或者等養死了再下鍋,那做出來的菜可不就少個嫩滑味道?好在後來,他的取材多是燻蒸好的臘味或者些素肉之屬,這才將一手上等的廚藝發揮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