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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緊緊握住你的手

順兒娘看著小姑娘那著急起來就要跺腳的神態,忍俊不禁,覺得好生熟悉,可是又一時想不起來,於是她對自己爹說:“爹,這妹妹還小,咱們做回好人,給她送回家去吧!”

她爹只牽著她的手,卻不出言回應,她不解,抬頭去看爹,爹依舊面無表情,但這張臉的確沒有錯的,那是自己記憶裡常陪自己玩的爹,那時候家中田地不多,父親不忙碌時,就回帶自己去坊子街巷走走,看見些好玩的小物件兒,好吃的零嘴,那都是少不得自己的。自己有顆爛牙,就是爹給偷偷買麥芽糖給她,最後吃壞了,她娘還怨了爹好一陣子。

以後每每勞累過度鬧起牙疼時,自己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惱怒這沒完沒了疼起來要人命的爛牙,還是該笑著懷念那回憶裡一絲絲的甜蜜。

今天的爹可不像是給自己買糖吃的爹,他面無表情,也不答應,也不甩開她的手,這一大一小就這麼僵持著,那邊的小姑娘也不樂意了,只見她腳跺得更加用力,幾乎要哭了出來,但還是生生忍住,並沒有開口。

順兒娘是個心善的,從小到大都是,看到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心裡的保護欲頓時上來了,她拉拉爹的手,再次開口:“爹,我要送她回去!”

她爹的表情似乎怔了一怔,然後像石膏像一般,眼睛是笑著的,也想開口回應她,但面部抽動幾下,最終也沒調動嘴,就那麼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看著自己女兒。

順兒娘在這裡不再膽小,眼看著自己爹這副模樣,她也學著那小姑娘一跺腳,算是對這個哭笑不得的爹做了抗議,然後一把甩開她爹的手,拉上了那小姑娘的手。

她以為眼前這個頂多兩三歲的妹妹是個靦腆不懂事的,誰知她那邊剛甩開自己爹的手,這邊那小姑娘藉著她握手的力道,一下就給她的手用力握緊了,小小的手掌包著自己的大些的手,還很是認真且用力,這又讓順兒娘笑了起來。

小姑娘拉上了她便扭頭就走,也不跟她爹打個招呼,也不讓順兒娘道別,急匆匆折著相反的路往前趕去。

這條路明明自己和爹一路逛過去,但這會子重新倒著走,景象卻大大地不一樣了,原本楊柳依依,亭臺樓閣變成了枝丫橫生破屋子爛柱子,連個行人都沒有,只有兩個小小的女孩在期間快走。

“你要帶我去哪兒?”順兒娘一見不對勁,忙在心裡盤算,她爹說過,以前有那拍花子誘拐小孩,不是自己上去捉,那樣萬一被識破,送進官府那可是死罪,所以這些人想了個法子,就是專門訓練些幼態的貓狗,甚至是孩童,踩好被拐孩子的行程,但有一日這些孩子單獨走出或者照看的人手少,就放出這些個訓練好的,讓孩子覺得可愛可親,然後再一步步講其引到無人的巷子,拍花子會些好手藝,上去就是一手刀,劈得那孩子當即昏死過去又不至於傷及身體,趁這空檔趕緊拿麻布袋一套就扛走了,路上遇到人打量也不打緊,就回說買了頭小豬崽回家養就成!反正這些市井小民,誰不是為了幾個錢來回奔波,誰會真的關心扛了個啥玩意兒?

這些拍花子用這個把戲在一個地方拐騙上三四個孩子,就得立刻動身逃離,不然孩子接二連三丟了,有能耐的衙役一估摸,這伎倆被識破了。二來這些個孩子都是一張張要吃的嘴,又不像豬仔,養肥了還能吃肉,這些被拐帶來的孩子,時間久了那都是負擔,所以得趕緊給出手嘍!

順兒娘想到這裡,心裡愈發著急,可是自己怎麼都甩脫不了那小姑娘的手,它像個小鐵鉗般固在自己手上,只管拉著自己走。順兒娘見自己根本甩不開手來,這小姑娘分明就是想把自己拖進那荒涼的巷子裡,到時候一麻袋下來,那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她趕緊回頭去看自己爹,見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自己親閨女都要被拍花子擄走了,這親爹當的真是夠可以的!

順兒娘一邊腳下用力拖著不肯走,一邊回頭大喊:“爹!救我!爹!救我!”,她的聲音就像被頭蒙在了被子裡,悶悶地並不能傳出去很遠,這就更讓她心裡焦慮,只好又轉過頭去使勁掰小姑娘抓著自己腕子的手,可任憑自己手指都用力到了變形,也沒能撼動分毫,情急之下,她彎下腰把嘴湊上去咬,心想著:“可別怪姐姐我不客氣了!”

誰知她的嘴剛靠近,就引得前邊一路猛扎的小姑娘回頭,死死盯著她半張開的嘴,那眼神並不屬於一個四五歲孩童,裡面毫無孩子的純稚和天真,只有冰冷冷和空洞,盯得她直打冷顫,“這不會是個拐孩子的老手吧...”

“爹啊!”順兒娘在即將被拖入一個拐角,她用力一跳,那孩子不防這一下,緊抓著她的手竟微微一鬆,被她尋到這空檔抽出手來,趕緊朝著自己爹站立的方向奔去。可是爹還是站在原地也不招呼自己快快跑來,也不張開雙手來抱,明明瞧見她一路掙扎拼命逃回的呀!

越跑近心裡就越慌,如果剛才牽著自己逛街的爹還算正常的話,眼下這個無動於衷的人又是誰?還是從始至終這個人就是頂著爹的皮囊,竊取了爹關於自己的記憶,才又走了一遍過場?

可是眼下又能如何?她回頭看去,那小姑娘正面無表情向著自己追來,可是她跑起來又有些怪異,往前跑動時她的身體就像被風帶動微微偏向一邊,這就導致了她行進的速度並不快,這才沒有抓住自己。

前頭是不太正常的爹,後頭是陌生恐怖的小姑娘,順兒娘這具小小的身軀也是遭老罪了,不僅要氣喘吁吁地跑,還得做激烈的思想鬥爭到底往哪裡去。眼下就算爹不正常,那還是爹,於是更加賣力向著來時的路奔去。

那便宜爹就牢牢地站在原地,看著自己女兒被個舉止怪異的小姑娘驚嚇得面無人色,就連出聲喝止都不曾有。直到女兒快跑到近前,他才好似很艱難地在想做出合適的表情。

順兒娘跑到離自己爹還有幾步時,她被身後那孩子拽住了袖子,幾下掙扎往前撲倒,堪堪好跌在男人腳邊,趕緊伸出手去抓住了自己爹的腳,心想著對方一個跑都跑不快的小姑娘還能在爹腳下拉走自己?

她雙手緊抱男人的腳,雙腳不斷在踢踏撲騰反抗著,全身就剩下個腦袋還能動,只能向上看去,渴望自己父親能像之前一般,伸出有力的臂膀將自己一把抱起,在他的懷裡自己就不再害怕發抖。

左等右等,並沒有等到有一雙伸向自己的大手,反倒是自己被身後那個孩子越拖越往後,自己手上也快卸了力再也無法抓緊爹的布鞋了。“嗚嗚嗚...”又驚又怕這麼久,她都沒有哭,現在卻因為自己爹的無動於衷終於破防,眼淚滴落在爹的黑緞布鞋上,轉瞬就被吸收,只剩下淚眼汪汪的小女孩固執地抬起頭去看自己的父親。

男人面色依舊平靜如水,就像被施法定住了身形,無感全封,所以女兒無論怎樣撕心裂肺叫喊,他都做不出該有的回應。順兒娘趴在爹的鞋面上往頭上看去,他爹半包在衣領裡的脖頸上開始有根根黑色的血管浮起,就像一把又粗又長的螞蟥叮咬在上面,並扭動著肥壯的身軀往下巴和臉頰上爬去,甚至在看到有人看著自己時,那黑色蟲一樣的血管停止蠕動,調轉身形團成一個圈在薄薄的人皮下鼓了出來,下一刻就要掉落在女孩的頭上....

“哇!”尖利的哭聲傳來,順兒娘再也忍不住乾脆扯開了嗓子哭嚎,這轉瞬之間,注意力就被分散開去,手上再也無法蓄力,她的身軀被身後的小女孩拖拽往後,也不知那孩子吃了啥竟有這般牛力,幾下之後,自己離中邪的爹好幾步開外了。

看到自己女兒被拖拽走,男人的身軀只是微微前後晃動,他的眼睛倒是一直盯著女兒,那雙眼睛飽含著人類的情感,此刻也蓄滿了眼淚,那黑色的血管已經蔓延到了半張臉,他無法張合自己嘴巴,連嗚嗚聲都無法發出,好似聲帶已經被啃食殆盡。

順兒娘被越拖越遠,等過了一座小石橋,身後的力道鬆懈了下來,她急切地撐起身來望向自己爹,可是隻能瞧見自己父親還在看著自己,但黑色已經開始蔓延而上。最後自己爹的身軀倒下了,就像一具被掏空的皮囊,輕飄飄倒下

那薄薄的人皮迅速癟了下去,在倒地的瞬間,他的手又往上揚了揚,順兒娘以為自己是看錯了,自己爹爹就這樣像個風箏似的跌落在自己眼前,久久不能言語。直到她看見那隻像蠟紙一樣輕薄透明的手,又揚了揚,遲遲不肯落下去。

她的眼裡湧出大量的淚水,撐著身子用力往前爬了爬,就算自己爹變成一張人皮倒下,只要他還衝著自己招手,她就能義無反顧回去,哪怕她也被吸成一張人皮也不怕。

身後那小姑娘及時摁住了她,眼下她沒有了那股子狠厲氣息,就像個沉默的夥伴,安靜陪在一邊,見她還不死心,就扶起她上半身靠在自己肩膀上,視線被拉高了不少,也就看清楚了對面的場景。

她爹薄薄一層貼在地面上,黑色的血脈已經悉數褪去,它們離開這具已經榨不出任何汁水精華的軀體,去尋找下一個宿主。不過奇怪的是,這片人皮眼睛的位置仍然圓滾滾睜著,要不是眼球已經被啃食殆盡,說不定此刻還能感受到他投射的目光。人皮的左手始終不肯放下,執著擺動的,這裡沒有風,但它就在那裡輕輕搖動,傳遞著最後的訊息。

順兒娘以為她爹是在招呼她過去,可是隻要自己朝著那邊行動,身後那個小姑娘就有牛力給自己掰扯回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指不定那人皮一會就消失不見,從此就連假爹都看不到了……

順兒娘努力忍住了抽泣,聚精會神朝人皮看去,她想知道爹的手為何還在擺動。那隻薄如紙片的手在半空擺動出弧度來,細心觀察過後發現,那隻手是從內而外搖動,那麼這就不是爹喊自己過去他身邊,而是,而是在示意她快退快走!

她記得自己小時候體弱,有次她娘端了碗燕窩給她,她正在玩九連環興頭上,就看了一眼燕窩,嫌棄裡頭毛沒有剔除乾淨,就一揚手倒進了桌邊的痰盂裡,後來被娘發現,拿著雞毛撣子追得她滿院子跑,非抽一頓不可。

她娘一邊追她一邊罵,這燕窩是哥哥壓船去了南邊小島上,當地人見他是少東家,給賣了面子,才求得兩盞雨燕窩,她哥寶貝一樣拿回家,本想著都給剛懷孕的嫂子補身子,最後嫂子客氣了一下,才分給娘一盞,娘自個兒捨不得吃,見女兒春末久咳不止,才燉了端來給她,沒想到這死丫頭竟給糟蹋了!

院子裡雞飛狗跳,饒是她再靈活躲閃,到底也捱了幾撣子,疼得她眼淚一下子湧了上來,但又不能停下摸摸被打腫的後背,因為被娘追上,還得繼續捱打。這會子娘是用了氣力在裡頭的,不知哪個好事的已經通知了嫂子過來,也不知是來勸解娘還是來看自己捱打的,她嫂子就攏著手站在遠遠的迴廊裡,靜靜看著這邊上躥下跳。

她娘本想打個幾下就夠了,眼看著自己大兒媳來督軍了,那就不得不擺出樣子來,有幾下可是狠狠打在女兒的屁股和大腿上,心疼得自己都流淚了。

“這冤家!這冤家以後可如何是好!要是命好能找個好婆家,婆母不厲害,夫婿又心疼些,那倒還好!可如果還是這般不知天高地厚,可該如何了得?以後等自己和她爹走了,嫂子能容下她不?!”就這麼想著,她又提起一口氣追上去,今天非得抽一頓,讓這丫頭長長記性!

“住手!”一聲呵斥從大門口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