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打算懲罰她?這是對機關的背叛!”王千鍛強調背叛兩字。
“如果是你跟紅蓮做出這樣的事情,那自然是背叛,因為你們是為了維護世界穩定這個信念加入的機關。”肖卡農不以為然道,“但現在維限機關已經跟過去不一樣了,它更像是一家公司,新招募的組員則是公司員工……你不能指望他們和你一樣忠誠。蔣思琪小姐拿的工資和她所承擔的工作比起來,已經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員工,何況她也並不知道她提供情報的那些人是維限機關的敵人,所以我認為懲罰沒有必要。”
“你說了算。”王千鍛放棄了爭辯。
因為他知道,自己在說道理方面絕對比不過總隊長。
蔣思琪離開後沒多久,小鳩敲門走了進來,“肖隊長,您要的檔案,那邊送過來了。”
“多謝。”肖卡農接過來後笑道,“對了,這是你的紅包,新年快樂!”
“哇,謝謝隊長!”小鳩頓時喜笑顏開。
肖卡農開啟檔案袋,裡面放著的是厚厚一迭照片。
“這是什麼照片?”王千鍛問道。
“進入侵入點之前的一些現場記錄。”
“警局拍的嗎?”他挑了挑眉,“你要它們幹什麼?”
“嗯……有點事情比較在意。”肖卡農隨手翻看幾張後對兩人說道,“行了,二位也去忙工作吧,暫時沒你們的事了。”
王千鍛和小鳩離開辦公室後,他的神情一下沉了下來,笑容也完全消失。
他將所有照片傾倒在桌上,依次擺開,一張張檢視裡面的內容。
它屬於江城警局的絕密資料,是他們封鎖五環機械園和接待大樓後,在侵蝕區域現場拍攝的照片。
比如搭建在熔燬樓房頂端的腳手架……比如一個不慎接觸侵蝕區域而慘死的工人。
還有那些成套成套運來的防護服、頭盔和呼吸瓶。
太奇怪了。
他手指在照片上緩緩摩挲,心中產生了一個巨大的疑問。疑問的起因不過是後勤組發給他一張待審批的開銷賬單,其中一項“生化核防護裝置”引起了他的注意。
對於這些東西……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照片上的內容他同樣沒有忘記,比如中間這幾張,正是他們穿戴防護服時拍下來的。
然而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接下來的一部分記憶。
例如……執行小隊是如何一步步探索新世界,瞭解它並無危害後再脫下防護服的?
他只記得自己過去後身處在一片金燦燦的油菜花田中,天空蔚藍無比,空氣清新怡人,是一個極其適合人類生存的好世界。
簡單來說,它跟江城世界差不多。
空氣、土壤、水體成分測定也能證明這一點——除開重金屬和微塑膠含量稍稍偏高以外。不過這點汙染遠不會導致什麼災難性的後果。
那麼問題來了。
那個工人是怎麼死的?
侵入點本身並不會殺人,不管是有能力的覺醒者,還是普通人,都可以自由通行。中途可能會發生精神紊亂、頭暈、嘔吐等不良反應,但這些症狀都能在休息後自行痊癒。
從理論上來說,機關成員不會輕易進入另一個世界。
即使要進去,也會先用無人裝置觀察一番,最好能採集點空氣和土壤標本回來。如果確認資料安全,則會先派出後勤組進入,接下來才是情報和執行小組。在已經得知安全的情況下,三防裝置就顯得多此一舉了。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緊急調集個人防護裝置正是他下達的命令。
肖卡農調整了下照片順序。
變異死亡的工人,被排到了第一序位。
一套新的邏輯逐漸在他腦海中建立起來——有人誤入侵蝕區域,受到某種感染異變,被現場警衛擊斃。確認這一資訊後,他認為那邊世界存在危險,所以才調來防護裝備。之後他們成功進入另一邊世界,確認防護有效,並陸陸續續送進去了一大批補給品,包括空氣濾芯和氣瓶等等,其餘尚未有運過去的物資,則堆在樓房周圍。
這一套邏輯無疑是通順的。
但它偏偏跟記憶、事實都不相符。
從他們過去後的影像記錄來看,壓根就沒有出現防護服,環境相當安全,大家的表情也十分輕鬆。離開油菜田後,他們在一座廢棄的高架橋下建立臨時據點,然後開始對周邊區域進行探查,直到昨日才告一段落。
肖卡農感到背後冒出了冷汗。
他越看越覺得詭異。
自己的記憶是跟探索記錄對得上的,但它不符合邏輯。
外面的照片能跟邏輯對上,但它和記憶、事實明顯衝突。
兩者之間彷彿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白。
這要怎麼解釋?
肖卡農冥思苦想許久也得不出結論,他猶豫半晌後,決定將此事回報給總部。
沒想到郵件發出去後不到半天,他便接到了總部打來的電話。
“肖先生,你好。”不一會兒,那邊便傳來了聲音,“我是江易衡博士。”
“你好。”肖卡農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個問題居然會引來博士的關注。
“你提交的報告很有意思,正好佐證了我對多重世界侵入模型的猜想,所以值得我親自給你打個電話。”
“對你的工作有幫助就好。”肖卡農誠懇的說道,“我還擔心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
江易衡並不算他的直屬上級。
但他對江博士的認可與耐心比對上級的還多……因為上級有可能是傻子,而博士絕對不是。維限機關最近十年的傑出成果,都跟江易衡離不開關係。
“確實,這點很難證明,不過我願意相信你說的話。”博士回道,“長話短說吧,你遭遇的這種異象我稱之為歷史重置,一般比較容易出現在末枝世界中。”
“末枝……世界?”肖卡農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
“對,就像枝丫的末梢,你能聯想到什麼?”對方沒有等他回答便直接說道,“分叉、短小、以及彼此交錯。它十分脆弱,所以有很強的可塑性,同時它又是樹枝的末端,一旦枯萎總是由它先開始。”
有點難理解,但肖卡農勉強能跟上對方。
“博士的意思是,這樣的世界已經快走到盡頭了?”
“可以這麼認為。”
“那重置呢?”
“通俗點來說,就是讓枝丫換了個分叉。某個節點的改變會產生巨大的引力波動,使得這條枝丫被重塑,如果你身處其中,你個人也會被重塑——無論是身體還是記憶。”博士細心的解釋道。
肖卡農皺起眉頭,“聽著像是改變了未來。”
“不不不,所以我才不想用改變一詞,而是重置。聽好了,未來和過去不是孤立存在的,過去能影響未來,未來也能塑造過去,兩者是一條震盪波痕上的兩端,任何一點發生變化,都會蔓延到波的前後。”
他一時啞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博士微微一笑,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反應,“這是我最近的研究結果,你聽著陌生也很正常。雖然你的報告不能當做證據來用,但它卻和我的研究不謀而合。你不必弄清楚它到底是什麼意思,只需知道一點……在歷史重置中,沒有所謂的時間悖論,一根枝丫便可包含所有的因果,而且它們環環相扣,同時存在且相互影響。”
“那被重塑後的我……還是我嗎?”肖卡農好奇問道。
“呵呵……你果然很聰明。”博士語氣裡多了一些欣賞,“這就跟傳送門假說一樣——將a點的旅行者分解後,在b點復刻出一個完全一樣的旅行者,那麼他們算同一個人嗎?我的回答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肖卡農想了想,發現在這事上內耗毫無意義,索性不再管它。“這也太讓人難以置信了。歷史重置到底是如何發生的?我們難道就沒有任何抵抗的方法嗎?”
他不喜歡這種完全脫離掌控的感覺。
“我認為,歷史中存在許多節點,當撬動這些節點時,就會產生波動,一旦波動能量累計到足夠大,便能創造出新的分叉。”江易衡興致勃勃的說道,“可惜因為重塑,大部分人都意識不到改變的發生,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歷史的一部分。作為個體,你我現在當然沒辦法對抗這種力量,幸運的是,它只會影響本體世界,並不會透過侵入點蔓延到其他世界去。”
他頓了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找到撬動節點的人或事,將其消滅就能在源頭遏制重置。理論上沒錯,但我們既然無法預知未來,自然也不可能在事件發生前就預判到它會發生。所以與其煩惱這個,倒不如想想怎麼利用好重置後的世界。”
聽到這裡,肖卡農心裡不由得豁然開闊——對啊,原先的世界不是充滿危機麼?雖然他完全不記得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但普通人進去轉上一圈就會變成怪物,想想都覺得十分糟糕。
而現在的世界近似於未來,只要開發得當,維限機關便能受益良多。比如託電子技術的發展,情報組的資訊收集與防護能力已經上升了好幾個檔次。
“我明白了,感謝你的解答。”
“不客氣,你也給我提供了一次難得的重置經驗。”對方笑道,“我必須得說,像你這樣的例子非常罕見。”
確實很不容易,他心想。如果博士的研究結論是正確的話,意味著世界即使發生重置,絕大多數人也根本不會察覺。只有恰好卡在重置前後這個微妙的時間節點上,往返於多個世界,才有可能在事後察覺出異常來。
“我寧可不知道此事。”肖卡農無奈道,“有種命運並不掌握在自己手裡的感覺……如果我們的世界發生重置,同時導向的分叉又是災難性的毀滅,那豈不是全完了?”
“一點沒錯,而且我可以肯定,這樣的事情一定會發生,因為歷史總是在朝著終結邁進。”
這個結論肖卡農倒是知道。
根據維限機關的大量觀察發現,侵蝕的世界中存在相當大比例的瀕毀之地。
這說明在文明進化的路途上,毀滅才是常態。
維限機關成立的宗旨正是避免它過快到來。
“這個觀察事實也跟我的理論相當吻合,越是接近毀滅的世界就越容易被撬動,反過來則可認為越容易撬動的世界也越像是枝丫末端。”
“想要避免這個結局……只有那一條路可走,對吧?”肖卡農低聲道。
“不錯,它也是機關追求的最終目標。”博士肯定的回道。
這條路存不存在,能否走通,目前無人知曉。
它僅僅只是一個概念性的方向,具體如何實現依舊是個問號。
正因為如此,它的秘級反而沒那麼高,還在總部時肖卡農便聽聞過該計劃的名號。
在機關內部,它被叫做“飛昇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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