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停止。
但俞玩沒有動作。
理智告訴他,這個女人就是這座教堂中真正重要的人物。
為什麼?
原因有很多,但最關鍵的是,因為她對這個教堂中的組織,看起來沒什麼敬畏感。
接下來,俞玩提了提耐心,讓心控體匍匐在地,像個死屍一樣伏了整整一天時間。
第二天一大早,通話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不過卻基本也是和前一天一樣的抱怨。
看起來,那個女人口中的207,同樣和她並不對付。
只是不知道,這些數字,是群星燈塔內部人員的代號嗎?
末日之中,一個個自顧不暇,他們還要派遣寶貴的人力到其他大陸搞事情,野心簡直昭然若揭。
躺在位於套房的床上,俞玩默默數數。
與明魌的約定、與金依琳的互相利用、針對燈塔照明會的謀劃、自己身體的恢復情況,
以及最核心的,柯爾特·斯托姆將要趕到懷枳市的日期。
時間,都差不多了。
該幹正事了。
他沒有再借用蠻肢或伊斯塔的幫助,而是忍受著身體越來越細微模糊的疼痛,翻身下了床。
套房的客廳角落,堆放了幾十件長袖的骯髒衣服,盡是他這幾天,從荒郊外的屍體上扒下來的。
大多數都破破爛爛,沒有個完整的形狀。
他手拿針線,以遠超普通人的速度和精準性,開始縫補這些東西。
需要布匹材料時,直接用異能,將手指化身為鋒利的尖刀,肢解那些已經沒救的衣服。
不多時,十幾套寬大的,足以籠罩一個人全身的套裝被整齊擺好。
而後,大量血肉與骨頭的殘塊憑空出現,開始拼接成人形的蠻肢。
最後,給每個蠻肢安裝了實際上無用的顱骨,包裹在套裝之內。
第二天,整個大營西北區都在口耳相傳,說星辰廣場那兒,出現了奇異的一幕。
廣場上立起了一個非金非石非木的大型方盒,盒子全身佈滿了細小的空洞,而在四個側面上,各有一個同樣看不出材質的管道,從方盒中延伸出來。
管道拳頭大小,如塑膠管那樣半軟半硬地向下垂著。
十二個渾身上下全部裹在百納大衣中,連腦袋都沒有露出的人,三人一組,各守著一個管道口。
方盒之上,有人端坐如山。
管道口外,四條長長的隊伍向外延伸,五顏六色的水盆水桶在他們手上,猶如四條七彩長龍。
而排在隊伍最前方的人,看著那管道中的清水流入自己的盆子,都是神情激動。
一開始聽說廣場這裡,有人在免費派水,他們都覺得對方在拿他們開心。
抱著看熱鬧的心態逛了過來,立馬瞪大眼睛,飛速跑回家提著桶就來。
大方盒出水的速度並不外,往往出完一次後,需要等待一分來鍾,才能再次運轉起來。
長長的隊伍,一排就是一兩個小時。
但他們願意!
而且那個坐在方盒上的監管者,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總是能發現有人暴力插隊。
那些裹在大衣中,有些瘮人的“保安”,已經嚇跑,或打跑幾十個插隊分子了。
第一二撥領到水的人將訊息傳了出去,引起了附近幾條街區的轟動。都以為是營地委員會在發福利。
而當第一二撥的人,提了空桶再次排隊,並再一次領取到了免費的清水,整個西北大區上萬平民,一個接一個地沸騰了。
就算是吳首領從河裡一次性運回了大量水資源,發放也從來都是一次性的。
能夠重複發放,只能說明那方盒子裡的水,恐怕近乎源源不絕!
訊息很快傳到了西北大區之外。
所有手上沒有什麼任務的人,都奔赴而來。
四條長龍一般的隊伍,橫跨了足足數百米。
有些人明知前方人太多,大機率輪不到自己了,也要碰碰運氣。
更是有人不惜違規偷越大區界限,也要帶著自己的水箱水桶前來。
在懷枳,水,就是不折不扣的生命。
水資源的優先順序,甚至要高於普通的異能者人力資源。
一時間,西北區的星辰廣場,原來大爺大媽跳廣場舞的不二聖地,一時間成了整個大營缺水平民的耶路撒冷。
俞玩像一座聖像一樣,安靜地坐在大方盒之上,無數道仰望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然後敬畏地轉移,帶上興奮與希冀。
旁邊,甚至還有面黃肌瘦的小姑娘——或許末日前是一個藝術生,正就著劣質的白板紙,將他的側影描在了天空、大地與人潮的交界點。
人群突然出現了小小的騷動。
有人看到,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孔,從方盒的對角線處插入中心,貼金了坐在上面的俞玩。
那人趾高氣昂,縱身一躍就到了盒上,眼神不善道:
“三分鐘之內,收拾好東西,離開這裡。”
“否則……”
砰!
來人話音未落,就被盒下的無面之人直接抓住腳踝,狠狠一扯。
他整個身子都被巨力攥住,一下砸落到地上,彷彿全身筋骨都要斷裂了。
感受到這股強大的怪力,那倨傲的眼神,立刻變了模樣。
這種水平的無面之人,足足有12個!
那盒子上坐著的傢伙……
他打了個寒顫,突然有點慶幸剛才出手的不是俞玩本人。
眾目睽睽之下,他立刻換了一副面孔。
“先生,有能力是好事。委員會會非常歡迎你加入我們!”
“但是水資源的供給,我們是有配額和交易制度的,您這樣隨意送水,會擾亂營地市場秩序的!”
“您完全可以和我們合作,更加合理地利用這些水資源……”
取水的人群立刻產生了騷動。
“我呸!”
“水到了上面手裡,還流的下來多少?”
男人一下惱羞成怒:
“誰在說話?站出來!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們吃穿都是委員會給的,怎麼可以這麼說的?
誒?你別過來……啊!”
俞玩心煩,直接操縱著一個人形蠻肢,將他扛著就扔進了十幾米外的綠化草叢中。
場下一片歡呼,又夾雜著一些囁喏的擔憂。
果不其然,沒過半個小時,又出現了新的面孔。
一個瘦小的男人,帶著十幾個異能戰士,氣勢洶洶,排開人群就往中心衝來。
俞玩一看,巧了,正好是那一晚用半桶井水騙了女人身子的傢伙。
他長著一張細長的馬臉,皺紋深如溝壑,颳得光溜溜的嘴唇與下巴,看著略顯奸猾。
正在領水的人一下就緊張起來了,對著盒子上的俞玩喊道:
“朋友,領頭那個男的叫耿標,是這附近幾個街道的巡邏隊長,小頭目。這種情況他要動手的話都是合規的,你快走!”
“我家在旁邊,我帶你去躲一下!”
“快跟我來啊!別犟了!懷枳這邊的異能者可厲害了!其他營地沒法比的!”
見俞玩沒有反應,幾個人紛紛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看到這一幕,正在素描場景的女孩兒咬了咬牙,直接往耿標面前迎了上去。
“耿隊,你……”
“滾!婊子。”
砰!
就連俞玩都沒想到,耿標一句話都不說,竟然直接一腳踢出。
女孩兒還來不及驚訝,直接鮮血噴出,像一隻斷線的風箏,飛了出去。
半空中,狂風忽起。
女孩落地的姿態頓了一下,隨後便掉進了人形蠻肢狂奔過來的身形中。
一道再生共生體進入鼻腔,女孩的呼吸立刻平穩了下來。
懷枳大營總體還是個秩序之地,無故擊殺平民這種事兒,耿標還是不敢為之的。
他的怒氣沒有在女孩身上發洩,自然轉移到了面前那個萬眾簇擁的大盒子,和上面的俞玩。
看見俞玩的面容,再想想剛才那女孩兒為俞玩挺身而出,他的臉更是扭曲了一下,掠過一絲怨毒之色。
二話不說,獰笑一聲,直接揮手。
“東西砸了,人帶回去。”
“如果敢傷人,那就是危險分子,就地格殺!”
一道黃色光芒,裹挾著凝成尖錐的土塊,率先呼嘯而出,直取俞玩。
啪。
一頭蠻肢高高躍起,一巴掌撞碎了尖錐。
而後,十幾人一擁而上,與撲過來的人形蠻肢戰作一團。
取水的人一鬨而散,邊跑邊回頭。不少頭鐵的還逆流而上,鑽進戰場中,寧願承受危險也要接到免費的清水。
“那是……什麼怪物?”
隨著戰鬥打響,那普通材質的百納大衣根本承受不住力量的撕扯,與能量的侵蝕,迅速破碎撕裂。
幾乎沒有面板,血淋淋的肌肉與白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所有都嚇得夠嗆。
但血肉操控類的異能並不是特別稀奇,他們很快反應過來,這些都是沒有生命的傀儡,看向俞玩的目光愈加震動。
這是一條過江龍啊……
而那十幾個巡邏隊員,心情則可以用恐怖來形容。
他們趾高氣昂地挑起戰鬥,誰知道人家一出手,就是三種以上的異能?
他們欲哭無淚,頻頻看向隊長耿標:
對面這種級別,開戰前用幾種異能放個煙花給看看,根本就打不起來。
莽到鐵板上了!
但後悔已經晚了。
開戰只是一個瞬間,結束亦然。
十幾個人的戰場,都在三分鐘之內結束了。
一般的人在受傷後直接後退,蠻肢沒有追擊,而另一半則被半輕不重地打倒在地,斷胳膊斷腿,或是身中微毒,失去意識。
耿標作為小隊長,倒確實有些實力,一手凝土之法攻守靈活,接連用打斷脊椎的方法拆掉了兩具蠻肢。
結果一個不留神,手下全都提前退場。
他不得不被剩下的蠻肢包了餃子,直接享受了最開始那人的背扛拋投之術。
他從草叢裡跳了出來,全身因為毒素微微麻痺,惱羞成怒。
一直在旁觀看的楊惜言終於忍不住,偷摸摸下場就是一腳。
“特麼不是東西!”
“特麼垃圾!”
耿標剛才對女孩那一腳他是看的清清楚楚,而探查當天在耿標家裡發生的事情,俞玩剛剛也用信屍告訴了楊惜言。
沒啥戰鬥力的他,就等著這一刻下場發洩一下心裡的怒氣。
而從始至終,俞玩只是偏過頭去,注視著側方亂成一團的鬥毆場。
雙手平放在身側,偶爾回擱在腿上,顯得悠然自得。
自從異合升級至大師級,五種異能複合,上百部件構造的蠻肢,早已不是底層異能者可以望其項背了。
加上心橋的操縱,完全可以成為特種無人機一般的存在,讓他只要提前準備,大多數情況下都無需親自下場。
“別打了!”
“啊!”
耿標被揍得抱頭鼠竄,而隨後趕來的其他片區巡邏隊,一看到打人的是楊惜言,沒一個動手阻止的。。
“老耿幹啥惹楊先生了?”
“不知道,反正楊哥是個好人……”
落在耿標身上的拳腳力道不算太重,卻讓他欲哭無淚。
人群裡三層外三層,嘰嘰喳喳,吵鬧無比。
但一瞬間,所有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圍攏的人彷彿被無形的手從中間分開,虎背熊腰的吳西西帶著兩個龍精虎猛的首領近衛,踏著碎步飛快感到廣場。
人群沒有如先前般散開,但寂靜無聲的感覺,更令人窒息。
吳西西的地位和名聲,是她一拳一拳殺出來的。
她是營地絕對的老大,代表的也是營地絕對的利益。
先前最初來人喊的,俞玩的行為影響了營地資源市場秩序這件事兒,可不是信口雌黃。
吳西西和她的兩個近衛靠近了俞玩的大方盒,縱然沒有氣勢類的異能能力,所有人也都能感覺到扼住喉嚨一般的緊張。
楊惜言被意味不明地盯了一眼,訕訕地停下踹人的腳。
而耿標彷彿找到了救星一般,強忍著渾身越來越強的沉重感,連滾帶爬到了吳西西面前。
“首領!”
“這人擾亂了整個營地的資源市場,還擾亂了大區的生活秩序。仗著有幾個強大的傀儡藐視我們巡邏執法小隊。”
“我能力有限,失職了,您懲罰我吧!”
他行了單膝跪地的禮節,然後惡狠狠瞪了俞玩一眼,雙眼流露興奮。
吳西西在戰場上,一拳打得異能者血肉爆炸,屍骨破碎,他可是親眼見過的!
俞玩看向吳西西,發現對方也是如此。
對視之下,空氣像是繃緊的弦。
耿標單膝跪地,正在等待衝突爆發。
突然間,他感覺自己的脖領子被拎小雞一樣給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