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塔的瞳孔,驟然放大。
“它是?”
俞玩聲音冷漠:“是我母親……變成的喪屍。”
“現在看來,它不僅進化出了智慧,而且還繼承了我母親的記憶。”
整個林中空地,所有的蠻肢,調轉了身形,而圍在樹林之外的信屍也開始盤旋,收索監視區域,將這裡包圍地水洩不通。
“啊呀,看來確實不可能裝成功的。”
已經喪屍化的周蓮,似無所謂地咧嘴笑了笑,生前臉上細密的皺紋在下半張臉展開,而眼眶周圍的肌肉卻並沒有動作。
典型的模仿性假笑。
俞玩看了看它曾被自己削掉的小腿,已經恢復如初,而且雖然異鑑沒有顯示任何本質的變化——比如多了一個異能之類的,但它整體上卻讓有著相當危險的感覺。
它不再是以前那個,需要大量變異喪屍下屬保護的孱弱君主了。
周邊區域並沒有大批喪屍出沒,俞玩稍稍放鬆:
“今天在陸澤外觀察我的傢伙,是你?”
“可以算是。”
周蓮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對面這個,在它的腦子中佔據了巨大篇幅,但如今已經有一些陌生的年輕男人。
“啊!這種感覺太奇妙了。我是我,但也不完全是我。你們人類是不是有哲學家會認為,記憶是構成一個人人格的基本要素?”
“不過現在,我的人格相對獨立於這副軀體的記憶,就像看電影一樣。”
“話說我很好奇,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一直有一個困惑,為什麼的瀏覽器歷史記錄總是空的呢?她想找自己曾經用過的一些網站都找不到了。”
俞玩的麵皮一陣抽搐,對它立刻怒目而視,深吸了一口氣:
“你最好十分清楚,你並不是我母親。”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你想幹什麼?”
那張中年女人的面龐恢復了極端的冷漠:“我想讓你們,幫我一個忙。”
“幫我打贏一場戰爭,這不是你最擅長的嗎?”
“這叫什麼?哦對了!交易!人類可真是聰明啊,從你們這兒我學會了太多東西了。”
俞玩偏頭:“交易?你要交易什麼?”
他心頭一動:“原來……陸澤縣之外,涇渭分明的兩群喪屍,是你?”
“還有另外一隻明魌?”
一山不容二虎。
像明魌這種喪屍君主,必然不會容許分權。
“沒錯。就是交易”周蓮道:“幫我贏,它那顆腦袋,和它的基因資料,你就可以拿走。”
“不僅如此,我同樣可以承諾不侵擾人類,異種之間的戰爭就夠我忙的了。”
俞玩心思飛轉:“那你回答我一些問題。”
“知無不言~”
“……為什麼你們會和照明會達成協議?那每個月一兩個人類,對你們究竟有什麼用處?都不夠塞牙縫的吧?”
周蓮微笑:“你以為,現在什麼喪屍都能吃上人的嗎?”
“人類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更是進化的寵兒,雖然進化速度比不上我們這些基因混亂了的喪屍,但是層出不窮的異能技術,讓你們的生存能力越來越強。”
“如果喪屍永遠是渾渾噩噩,只知道追尋殺戮慾望的野獸,自然見誰殺誰。但現在,這群弱智的野獸,有了它們的君主。”
“對極少數的明魌來說,指揮屍潮與人類魚死網破,它們有什麼好處?”
“進化得太快,我們的自我意識未必不會再次崩散,陷入瘋狂之中。”
它轉向俞玩:“在紫山市構造血池,只是因為那時候我太弱小,還可以加速進化罷了,現在不行嘍。我放開壓制給你看看。”
說完它將兩隻手臂前伸。
視覺上,周連的兩條手臂立刻出現了大片的混亂,多處肉芽叢生,多處斑紋滲血,多處肌肉面板枯萎,顯現出基因崩解的徵兆。
而異鑑也顯示出來新的狀態:基因不穩定,接近中度崩潰。
基本上,高度崩潰,就是處在崩解邊緣,不是死,就是瘋狂變異,成為徹底的嗜血怪物。
俞玩眼睛一眯:
看起來,至少面前的明魌,已經知道了生物的屍體,可以加快異能進化的事情。
周蓮繼續說:“所以麼,那偶爾交易過來的人類,你覺得是獻給誰,由誰來品嚐?”
俞玩質疑:“但其他喪屍仍舊由殺戮慾望支配,不是嗎?”
周蓮一笑:“它們不過是無腦的耗材,這種不利於生態平衡的極端慾望,我們自然會予以壓制的。”
“不過你們也別這麼看我,我可不吃人。真需要補充進化因子,直接用耗材不是更方便?”
“如果你再見到有人獻祭,大可以隨意阻止。那傢伙現在忙著和我搶地盤,管不了你們了。”
“哦對了,我勸你答應我。因為它和人類交易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它正在嘗試新的進化,不希望戰爭影響到它。”
伊斯塔道:“所以,你是說它一旦進化完成,必然不會再遵循照明會的獻祭交易。”
周蓮點頭:“明魌和明魌可不一樣,有像我這樣對人類不再感興趣的,甚至覺得人類的存在有意義的,但也有它那樣唯我獨尊,要毀滅所有非我族類的。”
“我覺得,不管從私利還是大利來說,你都無法拒絕我的提議,不是嗎?”
“有一個問題,我該如何相信你?”
“這個……”周蓮血紅的眼睛一亮:“簡單!”
它隨即閉上眼睛,俞玩立刻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心靈波動,在叩問他的心靈空間,試圖貼近那一縷健壯的靈魂火苗。
原來當雙方都是心橋擁有者,可以自然而然進入連結?
伊斯塔一旁嚴陣以待,已經擺出了預備攻擊的架勢,而所有的蠻肢和信屍,也都調整到了機械的命令狀態。
如果俞玩沒有立即醒過來,它們會就一擁而上,將喪屍周蓮撕成碎片!
俞玩放開了心靈空間,與對方傳輸的異能量互相糾纏。
一道清晰的叩問,帶來了真誠而開放的迴音。
連結結束。
真誠的?
畢竟對方是心橋的大師,會不會有用心橋隱藏自身的技術?
不過,都到這份上了,再不信的話,似乎也沒有任何辦法可以用了。
俞玩沉凝了一會兒,最終決定相信研究部,對心橋異能基本性質的測定。
要麼就主動不開放,若開放,任何偽裝都會與真誠有著不盡相同的心靈波動。
他撥出一口氣,腦海裡飛速衡量著這件交易的利弊。
對他自己而言,幾乎沒有弊端。
他甚至可以借用屍潮來對付柯爾特·斯托姆。
但對整個世界,對人類呢?
周蓮見他還不鬆口,說道:“我最後再給你一個資訊,你能知道,我不是在撒謊。”
“目前,整個蘆北平原,基本是我們屍國的範圍,不論南邊的大莊,中間的陸澤,還是北至懷河北岸,都是我們十七個明魌相互爭鬥的區域。”
“而其中,因為我和它各自擁有神慧之外的其他能力,所以我和它的勢力是最強大的。”
“我若掌控中原屍國,人類必將有一席之地,與我共存,但其他喪屍……呵呵。”
俞玩盯著它:“或許我可以嘗試,把你留在這裡。畢竟就你說來,對於整個人類種族而言,你似乎比其他明魌要危險多了。”
“沒有你做喪屍的君主,我可以將你說的中原屍國,連根拔起”
周蓮露出誇張的驚訝,隨即收斂,完全不是俞玩母親能夠做出的表情。
“可笑啊,可笑啊。你的種族理論,在我看來,實在是非常可笑。”
“你認為我與你們人類整體,一定是對立的嗎?”
俞玩皺眉平靜道:“你們吃人。”
“糾正一下,不是所有喪屍都吃人,只有弱智耗材才會見人就吃。而明魌之類,完全可以不吃。”
俞玩:“那它們也是你的族人。”
“族人代表著什麼?”周蓮嗤笑一聲:“沒有智慧,只能是工具,而不是同類。”
“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上真正意義上的同族,只能是所有的智慧生物。”
“因為人類幾乎所有個體都可以發展出智慧,所以,人類和我是同族。”
“陸澤縣的狼王和我是同族,但它弱智的狼崽子們不過是一群炮灰畜生。”
周蓮的雙目炯炯有神,如火焰燃燒,竟顯現出明顯的激動,極為人性化:
“世間所有智慧生物,才應該構成真正的同族!這個世界詭譎多變,對生命太不友好。也只有我們智慧生物,才能夠改造它、建設它,才能夠數千上萬年地延續一個族群的文化。”
“才能夠構築起一個文明!”
“至於我的族人,它們的族人,你那些智慧有限的族人,必要的時候,都可以變成炮灰,不是嗎?”
“人類幾千年歷史,不就是這麼做的嗎?”
伊斯塔面露一絲不悅,俞玩與它嚴肅對視,突然坦然一笑。
“對,但不完全對。”
“你們或許真如此,不過麼,人類歷史上變成炮灰的,缺乏智慧只是第二因素,主要還是因為他們都不是掌權者。”
“有智慧的人不一定能掌權,掌權的不一定有智慧。這是人類的複雜性。”
周蓮頓時哈哈大笑。
自黑了一下後,俞玩點頭:“你的交易,我答應了。我會把行動放在懷枳市,和我的其他事情,一起進行。”
“那就好。”周蓮歡呼雀躍,完全沒有外表的中年女人相:
“具體細節之後商討,現在,我們拓印一下對方的心靈頻率,就可以遠距離通訊了。”
建立連線後,它毫不拖泥帶水,在俞玩深沉的目光中,轉身走向深林。
踏入黑暗的,忽然停了下來。
“其實,我來這裡,還有一個原因。因為我知道,聽了我說的,你不會攻擊我的。”
俞玩漠然:“你又怎麼能真的知道呢?”
周蓮敲了敲自己烏髮濃密的腦袋:
“畢竟,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啊!而且我還剔除了情感的因素,你是什麼樣的人,有誰能比我更瞭解?”
俞玩拳頭驟然攥緊。
“你不是我母親。”
周蓮對危險恍若未覺,神色有些恍惚道:
“其實,受到這顆大腦的記憶侵擾,我特別有話想要送給你:
當初你父親給你取這個名字時,是希望你和他一樣,輕輕鬆鬆地,玩耍過這個匆匆人生。看看你現在,要管你的基地市,甚至要關心整個人類,性格上看起來瀟瀟灑灑,實際上心裡頭沉重得要死,把什麼東西都要扛在肩膀上。
你喜歡這個姑娘多久了?怎麼現在才跟人家在一起?
你爸給你的這個名字真是取錯了,你不應該叫俞玩,你現在的樣子,應該叫俞累。”
周連的眼神一瞬間又清明起來,它誠懇地看著俞玩:
“我繼承了這個身體的記憶,我想要幫你,真的。”
“滾!”
俞玩怒吼,周圍整片樹林的信屍都蠢蠢欲動。
龐大的殺意在半空凝聚成一隻鬼君,無數變異的沒有變異的動物都悚然一驚,瘋狂逃離附近的區域。
一時間,半片小樹林轟隆作響,淒厲的嚎叫遍天,甚至從遠方還傳出多股屎尿的騷味。
喪屍周蓮掉頭就跑,腳下生風,一大片信屍的心橋連結能力遭到遮蔽,暫時脫離了俞玩的掌控,沒有對它發起憤怒的攻擊。
它轉眼消失在漆黑而哄亂的夜色裡。
“丸子……”
“我沒事。”
俞玩看著那個自己在世界上最熟悉的身影,以極度陌生的姿態消失,小聲道。
信屍與蠻肢,繼續維持著高度警戒的姿態,而伊斯塔扶著俞玩,回到了房車之中柔軟的小床上。
兩人縮在床上,默默抱在一起。
“……可以給我講講,你和你母親的故事嗎?”
“嗯。從哪裡開始說呢……我媽她是一個醫院護工,一個人把我養大。她說,希望我不要變成和父親一樣不負責任的人……”
“那你覺得,那隻明魌說,她的記憶中想讓你不要這麼累,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
……
三天後,距離俞玩和金依琳約定的一週時間還有三天。
兩人馬不停蹄地跨過莽莽懷河,越過異種四起、一片血腥的平原大地,穿行了170餘公里,到達了懷枳市的郊外。
按照慣例,他們在城市南面的郊外,找了一片荒無人煙,亦無其他生機的林子,挖了一個大坑,將房車埋了進去。
臨埋之前,還用裡面的微型藥劑臺製作了幾隻用來傳播異變工程學體系的次級許可權藥劑,和心靈介面藥劑。
但踏出林子之前,俞玩卻發現了林中大量的腳步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