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玩笑道：
“人類社會發展了幾千年，奴隸習氣殘留到封建時代，封建隱制在現代根深蒂固，帶著官僚主義貫穿了資訊時代。權力的集中壟斷問題幾乎是讓每一個時代的主流文明必死的毒藥。”
“現在有了這份技術基礎，總要拼一拼嘛。”
“至於你說的，水至清則無魚，我有考慮過。”
“我會給到社會執行所需要的足夠的混沌程度——甚至會比舊時代還要多，我也承諾了，絕不干涉道德文化層面的流變。”
“我只是希望，能給社會一個乾淨的環境，讓權力的黑暗面，對社會執行環節的滲透達到最低。”
“在我的設想中，整個社會，仍然會有公民自己創造歷史的巨大空間。”
俞玩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
“當然，是在我自己沒有變質的情況下。”
又指了指傅州行：
“不過，我可是要提醒你。作為最高執政官，心靈網路的掌控者，老傅你，你手下那些人，以及他們手下，才是我真正要重點監控的物件。”
“特權被封死，不能用‘做人上人’來吸引別人當官了，這些崗位未必不會出現大規模倦怠。”
“你可得好好想想，該怎麼打造一座城市的管理體系。”
傅州行難得地咧嘴一笑，罵了句髒話：
“哈哈，媽的，倦怠個屁。”
“他們不想幹，有的是人幹！”
鄭凡默默地站在旁邊，一會兒看看傅州行，一會兒看看俞玩，一會兒在身側擦擦手心的汗。
傅州行對鄭凡歪了歪頭：“抱歉啊，我突然想到個事情要說，您可以再……”
鄭凡立馬笑道：“我再等等，我再等等。”
“你們講話也蠻好聽的，我蠻喜歡這裡。”
傅州行嘴角一抽，繼續說：“那現在還有一個大問題，而且還是技術性上的。”
“你有沒有想過，形勢穩定下來後，紫源所有市民加起來，或許能夠達到2萬人以上。”
“因為只有你擁有許可權，我們提交調查申請，都要由你來完成調查。這種情況下，你能夠透過心靈網路去搜集資訊，去處理的，恐怕只有重大事件的資訊。”
“所以，你說的絕對掌權，很難。首先，你就不得不暫時把處理許可權，下放給嚴格保密的資料記錄員，讓他們將各種事件相關的調查資料，錄入盤古的量子計算機，才能處理越來越龐雜，基於政策的社會調查的資料。”
俞玩立刻提醒道：
“但是任何人都要和社會接觸，這個崗位必然有極高的權力尋租、以及腐敗風險，我的建議是，乾脆取消。”
“心靈網路的作用，少一點歸少一點，本質的規定絕不能變動，否則信心的崩塌只需要一瞬間。”
傅州行點頭：“可以。”
“還有一點才是最重要的。”
“我看過你們攻佔興雲工業區的報告了，明魌向東邊逃竄離開。但我覺得，如此神異，在歐洲能夠攪動大風雨的種類，動靜一定不會小。而它的神慧異能，你一定要想辦法拿到手！”
“只有神慧異能，才能給予你足以處理海量資訊的能力，只有那時候，心靈網路的資訊處理權力，才是徹徹底底捧在了你的手心裡。”
俞玩陷入了沉思。
神慧……可以從哪兒拿到呢？
那個以母親之身成為明魌的喪屍自不必說。
它去往了東邊，如果依據喪屍逐人的特性，或許會在臨海市附近落腳。
第二個可能的地方，是遠古遺蹟文明的基因資料破譯。
這方面，研究部一直在做，焦叔同作為文學教授，被研究部騷擾著提供語言學知識，已經逐漸變成了半個語言學專家了。
收復紫山的連續大戰中，有數十種用在細處的異能，都是研究部破譯出來的。
但神慧這種，看上去就極度珍惜的能力，基因密碼恐怕非比尋常地複雜，指望研究部，不知還要多少歲月。
除非再從那裡搬一些超算級別的大型計算機來，用句意窮舉配對等的方法，找到衝突似然性較小的符號的含義。
而最後一個可能性，則在歐洲。
伊斯塔曾經說過，歐洲那邊對抗災變的人類，飽受智慧喪屍的困擾，甚至對方已經成了他們最大的敵人。
這種情況下，俞玩敢肯定，他們必然有針對智慧喪屍的大量研究資料。
這種資料，對人類來說沒有什麼戰略武器之類的性質，如果伊斯塔願意幫忙，也許可以搞來一份。
如果能把資料搞到手，加上明魌那一雙斷腳裡部分基因碎片的配合，研究部便可以事半功倍地找出遺蹟中，與神慧異能類似的基因圖譜資料。
這三種方法，相對來說，第一種最困難。
後兩種反倒容易一些，卻充滿了科學上的不確定性。
但傅州行說的基本沒錯：
只有用神慧的能力，徹底掌握心橋網路，人類歷史上失敗了無數次的‘聖君統治’形態，才有可能真正被完成。
這也是紫源實際上在打造的政治形態。
聖君，西方哲學中稱為哲人王。
社會科學領域，聖君獨裁，被許多學者認為是最好的，但也最不可能實現的政治制度。
但現在，在破天荒的異能技術的加持下，新時代的人類，卻看到了機會。
鄭凡聽得一愣一愣，同時感到強烈的震撼。
他們到底在討論什麼？
如果像他們說的那樣，自己之前默默擔憂的東西，豈不就是一個笑話？
他從來沒想過，“聚沙成塔而後塔朽身壞”這種歷史規律一般的東西，能用這些他摸不著頭腦的異能技術給解決了？
他覺得俞玩的這個能力實在太沒道理了！
它將整座城市——萬一以後發展了，或許還不止一座——繫於俞玩一人之身，
但反過來，俞玩一人不出問題，這個勢力便不止物質，連精神方面也可能極端強大！
而一個人的心理發展可是有著足夠的穩定性的，如果俞玩在所有人都施行奴工制的時候，都能放棄權力的誘惑，建立起半民主制，那他作為“聖君”的“保質期”恐怕也不會短！
一個睿智而強大的領導者，死死將自己的勢力抓在手上，而沒有任何分權者可以掣肘，
這種情況，放在哪一個時代，都是盛世開端的兆頭。
之前不久，他遞交申請，審批透過，在引導人員後面走進紫源，
看到了用風系異能驅散腥味的工廠，看到了被快速建造起來的小樓，看到了賣著天魋玩偶的玩具商店，
他甚至看到城市中有民眾自發建起了進行禮屍祭的禮堂，摸索著對屍骨全無的親人舉行久違的葬禮，並委託紫源計程車兵，刻出了屬於那一塊地區自己的小墳碑。
這些大大小小的，具有鮮明紫源特色的的東西，正以極快的浸染著整座城市，
就連未被收歸紫源的幾大營地也一樣受到影響。
但是在這種影響之中，他好像看見整座城市的創傷在穩定地平復著，
街頭巷尾的閒談中，大多數人都相信著，紫源的橫空出世，已經終結了這座城市的恐怖生活。
他們終於迎來了一整座城市的曙光。
想到這些，鄭凡許許多多話語全部哽在喉嚨裡，翻滾了幾遍後，發覺沒有必要再問。
滿肚子的擔憂，最後只濃縮成了一個問題。
一個尖銳的問題。
“俞首領，我不理解。”
“我雖然是其他人那裡反叛過來的，但東區大戰的時候，也算有功之臣。你不是卸磨殺驢的人，不可能為了吞併夏泰，就把我弄死了事。”
“既然如此，我猜你不讓我加入紫源，夏泰恐怕必然是要留下來的。”
俞玩饒有興致地點了點頭。
鄭凡道：
“可是，紫源已經掌控了整座城市，為什麼非要留下這麼一個——不，是五個競爭者？現在你們明明有機會，不需要動用武力也能收復我們。”
“是想要和平演變，防止民間動盪嗎？但我已經願意配合你們和平過渡了，你們為什麼還是不接受夏泰？”
俞玩聽完，立刻反問道：
“為什麼一定要合併？”
“兩個不同的政權，為什麼非要大一統，非要進入一個權力結構中？”
“為什麼就不能共處？哪怕是有摩擦的共處？”
鄭凡苦哈哈道：
“你期待的，竟然是這個。”
“這是不是有點……天真？”
“你就沒考慮過，如果你真的把這麼多競爭對手留下來，會不會有一天，比如夏泰，欣欣向榮了，而紫源愈發沒落，甚至被其他營地聯合幹倒了、瓜分了？”
俞玩坦然道：“想過啊！”
“可是，那樣不是很好嗎？”
？
鄭凡懵了一下。
“什麼很好？”
“執政官！你來一下研究部，有個重要的實驗需要你配合！”
“哦哦，馬上來！”
俞玩擺出一副認真的表情。
“我有事要先走了。”
“總之啊，你回去好好當你的大首領，管好你的營地。通商貿易和資源互助的事情你找老傅就行。”
說完他一溜煙就跑了。
鄭凡還在懵逼中，看向傅州行。
後者攤了攤手：
“我不知道他的理由，但我想到了他以前說過的想法，應該和你的問題有關係。”
“執政官覺得，紫源在異能技術方面已經遙遙領先。現在又擁有了大量人口與土地，發展起來必然強悍，不是你們幾個大營地可以比的。”
“這種情況下，如果紫源都陷入了被攻破的境地，那可以想象內部落後腐朽成什麼樣子了。”
“而那個時候，你們這些勢力的存在，會讓百姓們有更好的地方可去。”
鄭凡使勁地搖著頭，似乎難以置信俞玩的想法。
“難道會有皇帝，不希望自己的江山穩固？”
傅州行思考了一會兒道：
“有一種可能性——腐朽前和腐朽後的江山，縱然名字上依然如故，其實已經是兩片江山了。”
“如果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能夠跨越時空打出一擊，在變成食人喪屍之前殺了你自己，你願不願意？”
“他的想法就是，從這座城市到這片山脈，到整個省份，再到國家、這顆星球，只要人類整體在進步，人民的生活在進步，那些理想中的文明價值在落實，社會的結構在不斷最佳化，就沒有什麼勢力的名字是不能倒下的。”
“因為真正繼承了現在的紫源的人們，在舊時代，也曾有著很多理想主義式的稱呼，既然如此，在未來，他們當然也可以活在別的勢力名字下面。”
“重要的是，總有人活在類似的名字下面就好。”
半晌，鄭凡才緩緩起身。
他一邊告別，一邊扯出一個微笑。
“你們這個執政官，一點都不像人類，整個一天外來客！”
傅州行嘆了口氣：
“確實，你看他長的那模樣，有多少女孩喜歡他啊？但再喜歡，真正敢接近他的，也就一兩個。”
“要不是他確實在電腦裡存毛片被我抓到……欸，壓抑的很。”
“但就是因為他這樣，我才對紫源現在的路會有一些信心。”
“這或許是他個人的不幸，卻是我們的幸運。”
聽到最後一句話，鄭凡莫名覺得俞玩有些可憐。
他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他在想，為了讓人口不逃光，是不是該對夏泰內部，進行一些改革了？
……
南韓，首爾，青瓦臺。
曾經莊嚴肅穆的總統接見廳內，已經被各種不辨內容的塗鴉畫滿。
大廳正中央，大量凝膠狀的特殊塗料，在地面上畫出了十幾平方米的不規則流線，淡紅色的異能量在流線中四處流竄翻滾。
圖案四周，非中心對稱的五個空白節點上，五名身著執事袍的宇宙牝“神嬰”規矩立在其中。
團中央，一名少女一聲令下，五人立刻從口袋中掏出半渾濁的未知洗禮藥劑，毫不猶豫地吞服而下，而後便望著天空，微微失神。
地上的光芒開始漲落，幾個瞬間就聚集到五個節點中，繼而匯入中央少女腳下。
少女站立著，全身瘋狂顫抖，翻起了恐怖的連續白眼。
十幾秒後，異狀平復。
少女大口喘著粗氣，對流線之外立著的一個老人說：
“審判官，依娜死了，確定無疑。”
“但是依娜的血脈卻還存在，活性似乎還不低……是鬼血詛咒？”
“她化作詛咒了？”
老人皺眉：“能感應到具體在什麼位置嗎？”
少女點了點頭，看向五個已經累癱的執事，露出有些疲憊的眼神：
“可以是可以，但要感應位置的話，需要準備新的神啟洗禮能陣。”
“得花些時間了。”
……
一切穩定後，紫山市正快速發生著變化。
首先是，有些人離開了。
阿什莉是中亞秘教黑沙天國的人，在紫源這些日子，除了治病救人，就是不斷尋找所謂“有緣之人”。
她遭遇了宇宙牝當初同樣的麻煩——這片土地的人會推崇她的“神力”，但是心靈深處對她的神並沒有信念。
最終，隨著紫山市的重建，她拜訪盤古基地、探索遠古文明遺蹟的任務算是失敗了一半，成功了一半。
這次，無論病人們如何挽留，她都沒有絲毫猶豫地，踏上了西行的旅途。
而且還拒絕告訴俞玩，自己把私人飛機藏在哪裡……
除了阿什莉，離開的還有一眾新華原士兵。
洛小軍受到解職，可以加入紫源，但他們是龍巢經過正規訓練的軍人，始終不接受投降。如此，俞玩便讓他們順著國道北行離開，在一個不算太遠的縣裡重新紮根，建立了龍巢的分部。
洛小軍是夏桑梓與俞玩的紐帶，那他們就成為了龍巢整體和紫源基地市的紐帶。
而城市中，無論是紫源控制區，還是幾個獨立的大營地，都如火如荼地翻新著。
後者內部打了幾仗，清除掉了一些守舊的新貴族後，識時務者們，開始積極推動從紫源進口部分異變工程產物的生產線，並以向紫源分成的模式，租用了興雲老工業區。
他們雖然無法復刻舊時代資訊社會，那堪稱冗雜的繁華，但部分異變工程產物配合大工業區的生產，足以將市民的物質生活恢復到後工業時代水平。
就連網咖、報紙、書籍等娛樂專案，也大規模開始恢復。
而鑑於紫山沒有完整的工業體系，在紫源開始頒發“城市邊界出入許可證”後，大量民間的探索小隊甚至自發組織起來，前往臨近的城市進行“淘金”。
如果有幸搬回了一箱完整的，現在製造不了的微電子原件，甚至一箱倉庫積壓的成品CPU或者顯示卡，那足以一夜暴富。
既然是探險，自然需要裝備。
於是，紫源那些低階的異能武裝，稍微下調一些保質期後，開始以優惠價格，大規模流入紫山市的市場。
對於市政廳來說，只要有這一筆收入兜底，且政策不亂搞，公共財政就永遠不用考慮赤字的問題。
而大規模的異變工程產物流通，必然需要大規模的喪屍血肉原料。
原生喪屍體內蘊有基因編修體D-01，全部用來填充“異能修煉室”了，
能夠使用的，自然是人工母巢所孕育的無名喪屍。
曾經僅有一處的實驗性“母巢”，如今早已進入投放生產階段，在紫源的東西兩個方向，以及紫山市內各區都設定了“地下生產基地”。
每一個基地，都有至少十座全自動地下原料生產間。
此刻，紫源的異變工程原料庫第四庫，看守員安德魯巡邏。
作為基地市的重要資源性場所，每一個異變工程原料庫區都配備了大量的自動化蠻肢，所以看守員人數反而很少。
自從跟隨伊斯塔·芙洛拉來到這裡，經歷了最初的驚奇，他就對紫源發生的一切產生了強烈的興趣。
以至於見識到紫源的治安後，毅然不再充當伊斯坦的私人保鏢，
而開始了在紫源各個和異變工程有關的崗位上，進行輪崗的神奇經歷。
前不久，剛好成功伸到這看管原料庫的職位。
原料庫地處偏僻，如果沒有那些在產線和此處自動來回的異形廂貨，與荒郊野外無異，沒多少人喜歡待在這兒。
這也是他的申請能夠迅速被批准的原因。
但原本悠哉遊哉的安德魯，突然警覺了起來。
一向安靜的庫區，好像多出了某種聲音。
咕嚕咕嚕……
像是某種柔軟物體的蠕動、抑或是一個巨人的肚子在大聲叫嚷。
他端起特意做成槍型的短程異能子彈發射器，小心翼翼循著聲音走去，來到了一個巨大的管道面前。
管道下面便是第四庫的3號母巢。
此刻，母巢好像在地下翻了天，狂暴的蠕動聲簡直要掀翻頂蓋，而且越來越響。
安德魯心裡害怕起來，急速後退。
隨後，轟隆一聲，壁壘製成的、已經長滿了草皮的地庫頂板突然爆開一個拳頭大的洞口，一個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長柄物體斜著射向森林深處。
安德魯在上面感受到了濃厚的能量反應。
一隻從未見過的四翅白頭飛鳥，突然從遠方森林中躥出，直奔物體而去。
安德魯立刻開啟了自己身上，低配版壁壘屍甲的御風能力，在大樹之間穿行，先其一步將物體搶了下來。
沒想到飛鳥喙如利刃，猝然襲擊之下，兩者爆發了一陣血戰，安德魯才將其堪堪趕走。
看著懷中這紋路驚豔的刀鞘，他也顧不得傷口，立刻將訊息報給上級的原料庫安保隊長。
不多時，東西來到了俞玩手中。
“藍金色的紋路……應該沒錯！”
明文境有點興奮。
“這就是蜘蛛切的刀鞘！應該也是盤古之前進入遺蹟的所謂‘信物’”
“怎麼會跑到母巢去了？”
俞玩猜想道：“蕭靖遠死亡後，那一隻巨大的怪物化成碎肉，或許刀鞘就藏在無數碎肉中，被直接運了回來。”
他嘆了一口氣：“看來他是人的時候，就改造過自己，應該是把這東西藏在自己身體裡了。是個狠人啊……”
“可惜……”
吳雨在旁邊嘖嘖稱奇，突然一轉話題：
“對了，那個安保隊長說，東西是他發現，並從異獸手裡搶下來的。這種情況屬於額外立功，怎麼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