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第六天……
那些徘徊在整個新華南部之外的瘋人們,身體健康上隨時都受著巨大的威脅。
雖然新華及時向外投放了大量食水,以保證這些人不死亡,能夠長期擋在紫源兵團面前,
但失去了理智的他們,仍然會自行尋找水源與食物。
所以,他們的所食所飲偶爾便會有如野獸,骯髒不堪,很容易感染疾病。
附近的遊蕩喪屍很少,但並不是沒有,紫源進行巡邏的遊騎兵,無法將它們全部擊殺。
而瘋人潮內部,有些餓到極致的人,還會攻擊身旁的其他瘋人,啖肉喝血。
人群中,有些清醒過來的,便露出絕望的眼神。
極少數意志力最強的人,一旦得到片刻的身體控制權,第一件事就是自殺。
用盡一切辦法自殺。
身體的傷痛,精神的折磨。
對他們斷斷續續清醒的意識而言,活著,生不如死!
……
研究部內,0247的工作作息還在繼續。
除了計算機提前編好分析處理程式,迭代試誤模型不需要人看著之外,其他活都需要一顆持續線上的腦子。
為了不睡覺,並保持工作狀態,明文境甚至帶著研究員們的請願,向俞玩申請了珍貴的蟠蟲粉末。
在非常睏倦,用完一次再生共生體後,他們嫌手術取出太慢,乾脆放著不管,等再次疲憊時,用粉末壓著變異活性,“再生”第二次。
俞玩的蟠蟲粉末已經消耗了足足七成,如今剩下的三成裡,有三分之二都給了研究部。
為了節省使用,他們還把工業生產線上的監督預警體系挪了過來,所有人都是能忍則忍,極度睏倦時才會被強制離崗,使用再生。
用這種方法,二十來名主研究員,連續一週沒有睡覺了。
研究助理們,也基本上是輪換著休息,一天工作12小時以上,負責計算機方面的許多人已經開始長痔瘡了。
第八天,連續熬了兩天,中途找到機會休息了十五分鐘的高鴻正,只是胸口有點悶,卻感覺精神頭還算清晰,於是就放棄了“再生”一次的機會。
他手中拿著試管,正要運去綜合分析儀分析,心臟卻突然一陣極端的抽痛。
他立馬靜止在原地,小口小口呼吸著,想等疼痛平復,有力氣呼救。
沒想到痛苦越來越強烈。突然間,就像是心裡崩斷了一根弦,他直接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不知過了多久,醒來的高鴻正,感覺渾身一陣輕鬆,睏意也全消。
這是他的宿舍,一個二十來平米的單人小房間。
一床一桌一櫃,隔出來的廁所,簡單之極。
他看見明文境坐在他的桌邊,手上捧著一些文獻似的紙張,猶豫一下,輕輕叫了他一下。
“明……部長?”
明文境翻頁的手頓了頓,放下文獻,轉頭看他。
“你心臟驟停了,有猝死風險。不過已經治好了。”
老頭眼神只擺在明文境胸口位置,不往上看:“啊……謝謝……。”
“不用謝。”
……
安靜了三秒,明文境嘴巴癟了癟,繼續轉頭讀文獻。
老頭也輕輕撥出一口氣,從那股尷尬中緩了過來。
但沒過一會兒,就又說道:
“那個……我這裡已經沒事了,穿個衣服就能去工作,您可以不守著了。”
“他們都在忙,只有我能應急。”
“醫生說你心臟是長期的整體性問題,共生體只能幫你達到平衡狀態下的‘健康’,你還是有猝死的風險的”
明文境的聲音中沒有任何情緒:“反正我也是讀文獻,就守在這裡了,你繼續休息吧。”
安靜
安靜
只有老頭不斷翻身,輾轉反側的被子摩擦聲。
“誒~”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我想去工作了。”
“你心臟不好,還是休息吧。”
“我真的想回去!”老頭突然把聲音提高了好幾度,讓明文境一愣。
老頭靠坐在床上,眼眉低垂,雙目無焦,彷彿在回憶:
“蕭靖遠……我也認識。他好多開題報告,都是我打回去的。本來他應該在基地裡發光發熱才對。”
“表面上是他在技術上風險相對較大、實驗設計也沒有足夠成熟,但其實真在漩渦中心就知道,那些都無所謂。”
“真正的原因是,我們……師門裡,醞釀的東西,都是非冷士路線相關的技術模組。”
明文境冷笑一聲:“這不是你們一向的做派嗎?”
老頭抿了抿佈滿溝壑的老嘴:
“我有錯……新華會發生那樣的事,我有大錯。”
“雖然很多事情,我不能不做。你要知道,一個派別,並不是只對外狠心的。”
他擋住了明文境的話頭,苦笑道:
“當然,我不是要為自己開脫,你就別罵了,給我留一點老臉吧。”
明文境心頭一動:
“所以,這就是你這個老人,這麼拼命的理由嗎?贖罪?”
蕭靖遠成為盤古的叛徒後,引入了亡靈深海的深淵祭祀,深淵祭祀所謂的“深淵魔法”,透過蕭靖遠的技術獲得了長足進步。
研究部已經發現,新華心靈狂化的能量場中,明視訊記憶體在與災魔類似的能量波動。
阿什莉說,那是深淵源體能量的波動。
那是前兩天的發現。
而這兩天,高鴻正熬起夜來,比年輕人還要兇猛。
“是,也不是。”
老頭的眼神有些渾濁了,但勉強還看的出有些光芒。
“還有……開心。”
“開心?”
明文境一驚。
他的反應和這個詞本身無關。
這種表達情緒的形容詞——無論開心、難過,從曾經身處權力高位,熱愛厚黑,自詡喜怒無色的高鴻正來說,似乎有點太過童稚了。
他卻繼續說道:
“我21歲大學畢業,三年時間讀完了生物學的碩士博士學位。那之後,就到了冷泉港去做博後。”
“冷泉港在美國長島,是全世界最好的生物實驗室之一。”
“那個時候,我們國家還很窮,很多人吃不飽飯。而我,一個25歲的年輕人,懷著雄心壯志,一心想要研究農牧用動植物的遺傳基因,想把最好最高產的農牧品種帶回國內。”
“但是我的老師,享譽國際的大專家啊。你們課本上都能看見無數回。”
“他和我說,哪個專案出文章慢,哪個專案容易得到經費撥款,前者不要做,不準做,做後者。”
明文境皺著眉頭,說出了一個名字。
老頭點頭,但不想再提他,繼續說道:
“後來我回國,房子房子破舊,工資工資也不行,所裡連細胞分析儀都沒有。”
“相親的時候,人家一說工作,哦,大科學家!一談條件,遠遠不如開廠子的老闆。”
“錢……真的很重要。”
“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我居然覺得,錢……害了我一輩子。”
他衰老的臉上,細細的淚水順著麵皮四處橫流。
“我忘了,回國之後,我曾經廢寢忘食待在研究室裡面,能呆一週、一個月。”
“那時候我沒錢,可見的未來好像也不會有錢。但我就是能呆下去。”
“你知道為什麼嗎?”
明文境眼神一動。
“為了報效國家?”
老人搖頭哭道:
“這幾天和你們在一起,這麼多研究員在一起,齊心協力地工作,還能不斷看到工作成果迅速問世,甚至改變了我們身邊的世界。我突然感覺很幸福。”
“這種幸福的感覺,讓我……很痛苦!”
“它在提醒我,我在盤古的時候,對你們不好,故意搞你們,不止是因為利益問題。”
“而是我下意識裡感到嫉妒!嫉妒你們對工作的那種熱忱態度。”
“之所以能一直待在實驗室裡,是因為剛剛回國那時候,我仍舊覺得,做實驗真好玩,文獻好有意思,我看到耦合的實測和推論假設會欣喜若狂。我最開始走上這條路,不是為了文章,名利,是因為我愛科學!”
“但我居然忘了!我居然忘了整整幾十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