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玩的眼神凝重,還夾雜著一絲傷感。
好多人,真的好多人。
像是末日之前,自己和母親、江月明一家三口,以及阿雨一起,參加江濱廣場的大跨年,看焰火晚會的時候一樣多。
末日以來,俞玩從來沒有一次性看見過如此之多的人類聚集在一起。
但本該是繁榮美好的景象,此刻卻無比恐怖。
人潮最前排的人,已經幾乎沒有了人類的樣子。
雖然瘋狂的樣子很像喪屍,但他們卻仍是普通人,在嚴重的擠壓下,大多數都已經命喪黃泉。
他們很快被捲到人潮之下,踏成肉醬,而新的排頭人群一邊朝紫源衝來,一邊也不斷遭遇著同樣的命運。
人潮很快如水流動,很快將兵團團團包圍。
俞玩看見,他們用他們的牙齒啃咬,用破碎流血的指甲瘋狂抓撓,或是舉著拳頭,不知疼痛地全力捶打著戰車的壁壘裝甲。
牙齒崩碎、手指鮮血淋漓,手骨斷折。
狂呼、痛呼、淚流滿面者皆有。
卻就是不停下來。
車身響起無數道嗤啦嗤啦、砰砰砰的磨劃聲音,裡面計程車兵心驚膽顫,冷汗直流。
停在天空的偵察兵,看見這一幕,也四肢寒冷。
許多士兵下意識把異能短杖伸出觀察孔,想要攻擊。
“別!再等等!”
“你瘋了!”
部分人被身旁的戰友,或組長攔了下來。、
“臥槽,他們在哭!”
“你看,他們好像還有意識的!”
部分人自己猶豫,最終沒能下手。
看著前方洶湧而來,俞玩捏緊雙拳,嘆了口氣。
眾人耳麥裡傳來了令他們如釋重負的命令。
“先退吧。”
兵團開始往後退。
在小心翼翼的控制下,車輛沒有碾壓大量人群,而是用車子兩側伸出去的健壯手臂,將他們推開。
車隊如烏龜一樣慢行,艱難地向南邊突圍。
人潮緊追不捨。
但在距離絕對控制區外大約三百米的位置,追擊停了下來。
再退了三百米後,士兵們在附近的樓棟中原地駐紮,架起鍋爐,原地燉煮起了粉條、烘乾的辣椒與蔬菜,和罐頭肉類。
參謀部展開了緊急磋商。
有人猶豫著提道:“似乎是某種大型的,心靈類的異能集?”
有人震驚:“真的存在心靈類的異能集?”
有人疑惑:“為什麼他們被控制了,我們沒有,我們也不是異能者啊?”
有人皺眉努力分析著:
“會不會是提前佈置,選取好目標的那種?”
“畢竟那些瘋人連目標都恆定在我們身上,旁邊的新華戰團管都不管,明顯是有高度秩序的。這種能力應該需要大量提前佈置,和很高超的異能技術才行。”
參謀部在努力地分析、總結異常現象,俞玩帶著一個小組,直接來到了人潮的邊界。
在這個邊界上,只要離那些瘋人三米遠,就不會被攻擊。
可一旦踏入,便是如最低階的喪屍一般的撕咬、抓撓。
另一邊,說看到了熟悉面孔的盧曉晨,四處尋找著。
“俞……”
突然間,耳麥中的他哽咽了一下,似乎想叫俞玩,卻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俞玩走到他所在的位置,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個身著爛衣破褲的中年女人。
眉眼之間,和盧曉晨竟有五分相似。
她身材微腫,全身面板鬆鬆垮垮,似乎曾經膘肥體壯。
她沒有異能,看起來也沒有什麼力量。
此刻在原地徘徊,不時嘶吼一下,又嗚咽一聲,表情詭異地在野性、兇狠與悲傷、痛苦之間來回變換。
已經在擠壓之下折斷的一隻手臂,耷拉在身側,
撕裂了一半的耳朵血淋淋地垂下來,
而口腔之中還在往外冒著血泡,內臟明顯受了損傷。
“媽……”盧曉晨眼眶泛紅,忍不住朝前走了幾步。
下一刻,女人就向著她撲了過來,抬頭看見盧曉晨面龐的時候,立刻停下腳步,在慣性之下摔了個狗吃屎。
但爬起來後,卻又頂著野獸般的表情猛衝過來。
盧曉晨慌忙後退,直到退出無形的模糊邊界,女人才冷靜了下來。
她悲哀地望著自己的兒子,眼淚卻收住,反而露出一個由衷欣喜的微笑。
“好……活著……好……”
“求……求”
“殺了……媽。”
“媽……好痛……”
女人竭盡全力地發出一絲聲音,極其微弱,盧曉晨根本聽不到,只能由俞玩的超強感官,捕捉後轉述。
“啊!”
盧曉晨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抬起戰刀,
腳步卻猶如被大地咬死,拔不動腿。
俞玩見狀,探測到盧母的變異活性不高後,立刻彈飛一絲再生共生體,勉強修復著她的致命傷口。
“哥,救救我媽好不好?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我……我給你磕頭。”
“唉唉唉唉唉唉!”
俞玩一把提著全副武裝的盧曉晨,直接拉了起來。
“知道你慌,但你先別慌。”
“我可能真的有辦法,現在就可以試試。”
在盧曉晨呆呆的眼神中,俞玩盯住了不遠處的盧母,發動了異能“心橋”。
他感到了無限的黑暗。
黑暗之中只有時間,沒有空間概念,俞玩只感到有無數道微弱的小火苗重疊在一起,輕輕跳動。
其中數個大型的火苗,數量上正好對應了方圓五米內的其他人類。
而順著現實中目光的定位,他發現了一個瀕臨熄滅,卻在瘋狂跳動,極度混亂的火苗,將意識蔓延了過去。
砰!
碰上了盧母表情猙獰的一刻,被猛地彈了回來。
再試
再試
……
第六次。
現實中,盧母的眼神微微一動,轉向俞玩,詫異之中還有一絲堅毅。
她猛地遲滯了一下意識的轉換,放開了心防。
連上了!
下一刻,俞玩的意識刺入了一股包裹著火苗的特殊能量內。
而一股狂風在盧母背後形成,將她猛地一推,徹徹底底來到了邊界之外。
那一股能量,突然狂暴起來,兇猛地衝擊起兩人的意識。
盧曉晨立刻鎖住母親的行動。
“無源之水,也敢猖狂。”
俞玩冷哼了一聲,鬼勢驟然爆發。
特殊能量彷彿遇見了天敵,瑟瑟發抖,無法再興風作浪,嗖得一下縮回了盧母火苗的內部,徹底沉寂下去。
俞玩長呼一口氣,轉向連驚喜都沒來得及的盧曉晨:
“曉晨,接下來的事,我希望你能同意。”
“你母親的意識之中,影響這些瘋人的特殊異能量還沒有消失,只是離開了那個範圍後暫時休眠了。”
“一旦回去裡面,或者沒有其他心靈類能力,在那股能量暴動的時候的壓制,瘋狂就可能捲土重來。”
“為了根治你母親,也為了救下這邊所有普通人,我打算把所有能弄出來的瘋人,都送回研究部去。”
“他們可以分離出這股心靈類異能量,並研究出對抗方法。”
其實,俞玩的第一反應是盧母留下,抓其他人類進行研究。
但這種特權,對其他人類來說並不公平。
考慮到實驗過程可以保證安全無害,自己最初的考慮,僅僅只是對“實驗”二字的刻板印象而已,最終他選擇了說服盧曉晨,將盧母一起送去實驗室。
而與之一同送去的,還有一封厚重的戰報。
傅州行看完之後拳頭攥緊,呼吸急促的一小陣,立馬咬著牙抓起筆,開始撰寫一封嚴辭極度激烈的動員公告。
他將其稱作“討賊檄文”。
文案的標題是,《致紫源市民——我的人類同胞。》
……
兵團一退再退,駐紮在了城西區,新華南面三公里處。
士兵也沒閒著,直接集體提議,透過不斷跨江送過來的小批物資,原地搭建出一個規模不小的軍事營地。
就連翻土、造牆這種,為以後生產發展打基礎的活,都開始做了起來。
吳雨沒想到士兵們如此積極,等待俞玩的時間裡,也開始琢磨,如何控制好自己身體裡面亂竄的電流。
她發現自己的異能正在逐漸變化。
目前,似乎已經到了不需要附著物品,也能釋放出體外一絲的程度。
如果這一絲能被完美控制,她覺得自己可以變成一塊人形充電器。
以後再打仗,整個兵團都可以大規模用上電器。
在異能還無法徹底如電子計算機、電熱水器等傳統的民用技術,那般方便時,這一能力能夠極大提升兵團本身的幸福感、凝聚力。
而俞玩隻身回到紫源,發現傅州行的動作簡直超快。
半天時間,整個基地的市民已經沸騰了。
幾乎所有人都在對新華的恐怖行徑破口大罵。
衛生部的職員中,有人義憤填膺,提出了組建民間醫療志願者協會、奔赴戰場救人的想法,受到了衛生部官方的鼓勵。
還有人情緒特別激動,賴在獨立成棟的安防部門口不走,死活非要去參軍打仗。
但因為人口的擴張,紫源的軍隊裡已經幾乎全是18~45歲的男男女女,基本不再有大齡中年人。
安防部的人捏著額頭,請對方喝了好大一壺茶才勸走。
研究部內則是另一個極端。
所有主位的正式研究員,臉上都佈滿陰霾,只是埋頭幹活,一言不發。
受到他們的影響,平日裡充滿活力的年輕研究助理們,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整個研究部彷彿籠罩了一層陰雲。
無論明文境、高鴻正、還是張敏,當初在盤古基地各有職位、各有個性,甚至各有矛盾的所有人,迎接戰報內容的態度,都是呆滯。
難以置信。
有些年齡偏大的人,想起了自己困難時候一直儲存著的那枚紅色徽章,更是潸然淚下。
“滅絕人性!滅絕人性!”
“怎麼可以這麼對自己領地裡的平民?”
“他們這樣做,到下面去,沒臉見我們的先輩啊!”
在極度悲憤的情況下,整個研究部反倒化悲憤為力量,瘋狂推進著研究進度。
或許真是天意,在極度悲憤,與強烈的內在動力中,明文境藉助他神奇的異能,又迎來了一次靈感爆發。
從本體為俞玩母親的喪屍明魌那裡,得到的心橋異能,
瘋人——被研究部稱為心靈狂化者的基因震盪資料,
以及這一段時間,透過新華的間諜,從蕭靖遠那邊斷斷續續傳回來的,有關冷士的細節知識,
這三種極度珍貴的異能研究資料,在明文境大腦裡翻江倒海,醞釀到極致。
突然有一瞬間,一條清晰的路線,彷彿混沌開天一般,炸亮在無限的黑暗之中。
“可以這樣!可以這樣!”
猶如阿基米德發現浮力定律時,發出的那一聲驚叫,明文境品嚐到了科學之路上最美妙的感覺。
整個異變工程研究部,向俞玩賣了一個大大的關子,之後便成為了大型爆肝現場。
所有研究專案都被暫時擱置,所有研究員不再做指導活動,而是親自上陣,同時以命令的方式指揮助理們幹活。
與新華同出一源,此時彷彿成了一件令人羞愧的事情,需要用拼命工作來彌補。
隨著新華外戰場上,瘋人潮的照片與故事,也陸續在整個東區傳播,“原盤古”這個牌子愈加沉重地壓在研究部眾人頭上。
彷彿只有沒日沒夜地泡在實驗室裡,解密編碼、計算式子、編寫實驗程式,才能暫時忘掉過去,忘掉曾經的同事戰友。
那些舊日情誼,在新華戰場外巨大的,普通人的災難面前,只能令他們更為痛苦。
於是,只有工作,而且是數線並行。
一天時間,冷士技術上,從蕭靖遠那裡得到的技術拼圖被拼接完畢,執行了數十次迭代的異變活性壓致實驗。
兩天時間,從被營救出來的,大量心靈狂化者身上,採集到了相對完整的,受到心靈狂化影響的基因表達特性,接了下來便是尋找破解這種扭曲表達的方式
三天時間,在整個盤古基地的量子計算機計算下,心橋基因圖譜上,最為基礎的介面基因片段,被成功找到。
第四天,介面基因片段完成模組分離,在此基礎上,心橋異能可以跨過基礎認識的階段,跳到應用層面,尋找最快的、最大化利用的方法。
如果沒有這種方法,只靠俞玩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救下哪怕十分之一的狂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