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棺宛若一葉浮萍在波濤中浮沉,張子凌在黑暗之中用手死死抵住木棺兩側,才略感心安。耳畔河水洶湧之聲不斷,這般不知過了多久,隨著一聲巨響,那木棺終被一塊堅硬的礁石撞得支離破碎。慌亂中,他忙死死抱住一塊木板,才得喘息。如此又漂泊數里,水流終於變得緩了。眼見不遠之處便有一處淺灘,張子凌推開木板,深吸一口氣息向著那邊游去。他自幼雖識得些水性,卻也是費盡了力氣才爬上岸邊。他躺倒在岸邊不住喘息,慶幸自己總算是逃出了梅谷。
歇息了良久,張子凌才覺得精力漸緩,一抹夕陽灑在岸邊,看來今晚是要在此地露宿了。他先拾些乾柴生了火堆,又脫衣衫在火上烘烤。身上帶的那塊雁肉被水泡得太久,早已不能食了。此處水流湍急,他飛石擲了數發才打中一條寸許的小魚,正要去撿時,忽見水中掀起一個波浪,那小魚竟被一條大魚吞了。無奈他只得再去打魚,剛又投中一條,倏見一個水花翻湧,小魚又已沒了蹤跡。
張子凌心中怒極,見不遠之處便有一棵枝葉繁茂的樟樹,忙去折了一根長的樹枝,又用些草根將雁肉綁在樹枝一頭兒。他將雁肉遞到水面來回拂動,樹枝才舞得幾下,突然水面之下撐開一張滿是尖牙的巨口,便欲將那雁肉吞下。張子凌手中早已握了石塊,見此情形他飛石連環擲出,飛石不偏不倚盡數砸在那條大魚頭上。那大魚一時吃痛不起翻了幾下白肚,可它片刻間便有了緩息,眼見再掙扎幾下便要再度消失在水下。張子凌哪肯放過如此良機,他幾個健步飛身跳入水中,一手牢牢將魚鰓扣住,一手死命向著魚頭猛捶,一番掙扎之後那魚終於沒了動靜。他赤著身子奮力將這條大魚抱至岸邊,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像極了年畫娃娃。
那條魚圓滾滾的、身上佈滿了花紋、足有四五尺長。天黑時分這條大魚才總算烤熟。
張子凌撕了一塊魚肉瞬間香氣四溢,魚油點點滴在火裡滋滋作響讓人不禁食指大動。他才要開始饕餮,忽聽大樟樹旁邊“咣”的一聲巨響,竟有一個人從上面跌了下來。那人不住用手揉搓腦殼,又轉著圈地拍了拍身上的土,想來是被摔得疼了,他嘴裡不住“哎呦”,然後一步一個蹣跚地向著火堆走來。
張子凌尚未從錯愕中回過神來,那人已到了面前。他自言自語念著:“好香!好香!”也不管是否有人邀請,早已一屁股在火堆旁坐定。
眼前這人約莫五十歲上下,一頭短髮好似鋼針,邋邋遢遢的一把絡腮鬍子,穿一身棕褐色破爛衣衫,右手握著黑黢黢的一根鐵棍,腰間還繫著一個髒兮兮的大酒葫蘆。他眯縫著一雙醉眼,連連吸著鼻子去嗅魚的香氣。張子凌識趣地將手中魚肉遞上,那人也不推辭伸手便將魚肉接了過去。
張子凌見那人不言不語,眯縫著眼睛只顧吃魚,自己腹中飢餓更甚,便也重新撕了魚肉同吃。那人也不客氣,吃完手中的又自取一塊。二人如此分食,不多久一條大魚已被吃了大半。那人這才停了吃食,揉了揉肚子又撣了撣鬍子上的碎肉才開口道:“爽快!爽快!好幾日沒吃過如此的飽飯!這次總算過癮了!”說罷便身後解下腰間的葫蘆,拔開蓋子用力向嘴裡傾倒,可倒了半天卻終是不見些什麼。他嘆了口氣自語道:“此時無酒真是掃興!”隨後轉頭又對張子凌道:“小兄弟,感謝你的魚肉款待!你可知此處哪裡能討得一杯酒喝?”
張子凌見那人雙眼迷離、面色微紅,顯已一副酒醉模樣,便勸道:“這位大叔,我見你已經有些醉了,不如先在此將就一宿,明日再尋飲酒的去處。”
那人嘆道:“我與常人不同,若一日無酒便會醉得不醒,唯有讓我痛飲一場才能精神百倍!”
張子凌只道他在說笑,醉酒之人也無須與他爭辯,自己便又拾些魚肉殘羹吃吃。
那男子找不見酒似是有些煩躁,他在懷中一番摸索才終於取出一個精美的瓷瓶。他嘴裡也不知唸叨些什麼,時而還發出一聲嘆息。過了一陣子,他才又起身將那魚的頭扯了去。
張子凌起初並未在意,直到那人將一塊巴掌大的鰓骨收拾乾淨,又從瓷瓶裡倒出些湛清碧綠的汁液出來才覺得有些奇怪,原來他竟是要將魚骨當成酒杯來用。
那人眉頭微蹙端著那魚骨杯聞了又聞,幾次想嘗上一口卻終究還是作罷。
張子凌看他舉止不禁覺得好笑,這人想來是犯了酒癮,卻也不知道用些什麼東西來解。正自想著,卻見那人轉頭對他說道:“小兄弟,我這人從不願意欠人恩情,適才吃了你的魚肉,不如我這極品佳釀就讓你來嚐嚐!”
張子凌聞言忙道:“不用!不用!這魚反正我也吃不完!酒我是從來都不喝的!”
那人道:“唉~男子漢大丈夫,不喝酒怎麼能行?再說這東西對我而言也算不上是酒!你可莫要辜負我的一番美意呀!”說著便魚骨杯遞了過去。
張子凌見那人一臉熱切、滿眼真誠,實是推辭不過,只得勉為其難將酒一口飲了。只覺那酒味道奇酸無比,簡直賽過四月的梅子,也勝過陳年的老醋,那酸爽味道自舌根直衝百匯,險些便要將天靈蓋掀翻開來。
那邋遢漢子見他將酒喝了甚是興奮,忙不迭地問道:“這酒到底是什麼味道?”臉上盡是期待。
張子凌皺著眉說道:“酸!酸得要死!比小時候吃的梅子還要酸上許多!”
那漢子喜道:“對的!對的!這酒名叫千嬌百媚!據說是用百餘種梅果和百餘種山椒釀製而成!每喝上一口味道皆有不同!你趕快再試飲一杯!”
張子凌無奈又用魚骨盛一杯酒,這次入口果然甘甜無比,似如清晨新摘的荔枝,又如巢裡久藏的蜂蜜,瞬間沁入心脾。
那漢子忙又問道:“如何?如何?”
張子凌開心道:“這杯一點也不酸!倒是十分甘甜!這酒當真是奇怪得緊!”
那漢子一臉羨慕地說道:“須當連飲七杯才能知其全部味道!再來!再來!”他剛將酒杯倒滿,便催著張子凌飲下。
張子凌疑惑道:“大叔,這酒你因何自己不喝?”
那漢子道:“這酒雖是世間極品卻與我命裡相沖!待你先遍嚐了這酒的味道,我再和你細說緣由!”
第三杯酒才剛入口,張子凌便覺得一陣苦澀味道充斥而來,若非那人正自注視,險些便要一口將酒吐了。不等他問便苦著臉說道:“好苦!簡直比草藥還苦!”
那漢子道:“據說這酒有大補之藥效,如此看來當是真的!小兄弟,我姓顧,名闖。你叫什麼名字?”
張子凌一邊答道:“我叫張子凌。”一邊又將第四杯酒飲了。這一杯麻得出奇,他只覺全口鼻似是全然沒了知覺,任憑那人再問些什麼也是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接著第五杯酒下肚,他感覺便像是飲了一口海水,鹹味好似吃了一大口鹽,好在是此杯將口中的麻木沖淡了許多。
顧闖口中打了個哈氣,反覆唸叨著:“張、張、子陵……”又顫抖著手將魚骨杯斟滿。
張子凌此時已是有些微醺,他深吸一口氣又將此杯飲了。卻不想這第六杯酒竟是出奇地辛辣,他頓覺喉嚨似是被刀割一般,酒入腹中瞬間感覺一股熱氣升騰,便如同聚了一團火。
正待告訴顧闖,卻見他雙眼迷離、面紅耳赤,全然一副酒醉模樣。他晃了晃瓷瓶將最後的一杯酒遞上,便踉蹌著找了塊不遠處平地倒下,稀裡糊塗地對張子凌說道:“你、你把酒喝完!我得睡、一會、一會……”不等答話,呼嚕聲已經響起。
張子凌腹中正自灼熱難耐,六杯酒已然下肚,再飲了這最後一杯又有何妨?況且最後這杯到底是何味道也著實讓他好奇。卻不承想這最後的一杯酒竟是出奇地寡淡,他嚐了幾口才盡數飲下,這杯酒的味道的確是與白水無異。才不多時,他忽感幾股酒水在腹中翻湧,各種滋味攪作一團,一時之間頭腦中天旋地轉。他忙席地而坐,用吐納之法收斂心神,如此往復多次,終感覺酒水在腹中漸漸交融,順著奇經八脈分佈至全身。
睜眼時已是入夜,張子凌站起身子只覺得精力無比充沛,見顧闖側臥在火堆旁正自酣睡,他便再去拾些木柴添進火堆。才收拾妥當,忽聽遠處一聲鳴響,又見一支菸火現於夜空,緊接著東、南、西、北方向接連又有四支菸火升起,顏色各不相同。
張子凌見此情形心中暗自加了警惕。他心想,莫非是梅劍山莊的人追至此處。可危難當前不管如何呼喊,顧闖卻只是不醒。眼見不遠處正有人影正向這邊馳來,他也只得先躲在大樹後面暫避一時。
那人影來得好快,片刻之間相貌已然可見。來人生一對環眼、闊嘴、長一張馬臉,身著青布衫、頭頂的青布頭巾上裹有一支長有寸許的尖角、身後披一條青布面寶藍底子披風。他離了火堆數丈之外便即駐足,只探著身子向那邊不住窺探。
張子凌悄無聲息地躲在樹後不曾被那人發現,看他裝扮絕非梅劍山莊之人,難道並不是為了自己而來。那人鬼鬼祟祟的也不知要做些什麼,又過一會他似乎膽子大了一點,悄摸地向前挪動了數米,離火堆又更近了些。他正自全神貫注之時,忽然被人在身後拍了一下,嚇得他險些叫出聲來。
身後那人正要出聲譏笑,那馬臉男忙用手示意他莫要出聲。隨後兩人又伏低身子,馬臉男對另一人低聲道:“那邊躺的就是了,我尋到他就放響箭!他沒動,像睡了。”
另一人低聲道:“其餘幾人還得過會兒才到,我倆先摸過去瞧瞧,說不定能找機會先將他料理了!”
馬臉男搖頭道:“這人厲害!老三被他揍了,我們打不過!”
另一人又道:“怪不得老大總罵你是廢物!我們打不過還不會偷襲嗎?難道他睡覺也睜著眼?”
馬臉男狠了狠心說道:“好!勝了,辛長老誇我!”二人說罷便伏著身子悄悄向前摸去,眼見已經離那堆火越來越近。
張子凌此時已看明白,原來這二人是為了顧闖而來。這二人裝扮相同,後來的那人長一張錐子臉、一雙眼眯縫著、下巴上還留著一叢稀疏的山羊鬍子。此人著實奸詐,他擺手示意馬臉男從兩側包抄過去,自己卻先選了顧闖背對著的方向。二人離得越近,顧闖的鼾聲聽得越是清楚。不等馬臉男示意,山羊鬍子已從腰間摸出一柄形如半月的採藥刀。他也不猶豫,手起刀落,彎刀直向著顧闖背心刺去。這一刀若是被他刺中,便是沒有當場要了性命,重傷也是在所難免。
千鈞一髮之時,忽聽“嗖、嗖、嗖”幾聲飛過,一顆飛石正中山羊鬍子手腕、打得他藥刀脫手飛出了老遠。一顆飛石正中他左肩,痛得他大叫一聲向後退出了數米。另一顆飛石本是襲向馬臉男胸前,卻見他移動身形快速將那顆飛石躲了過去。
那山羊鬍子也顧不得疼痛,怒喝一聲道:“哪裡來的無恥之徒!竟然在此暗中偷襲!”
話音未落,見一紅髮少年從樹後緩緩走近,冷笑道:“你們兩個乘人之危,還有臉說別人無恥!”說話之人自是張子凌無疑。
山羊鬍子被嗆得一時語塞,眼見面前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自是不會放在眼裡,怒喝道:“你這小賊!老爺們做些什麼要你來多管閒事!識趣的就趕緊滾開,莫要自己討打!”
張子凌斥道:“路見不平自當出手相助。今天這閒事既然被我碰到,自是要管!”
山羊鬍子見狀想來今日若不先將這紅毛小子料理恐難傷那醉鬼,他不禁摸了摸被飛石砸中的手腕,轉頭對馬臉男道:“老五!兄弟幾人裡你武功最差,先上去和他玩玩!”
馬臉男也不答話,他右手將披風拂在身後,緩步走上前來。
張子凌見這人身材頗高,比自己高了一頭還多,相比之下那山羊鬍子就矮小得很,頭頂也只不過到他的肩膀。這二人高矮懸殊,站在一起頗為滑稽,卻不想那山羊鬍子的武功竟然還要高些。
馬臉男瞥了張子凌一眼喝道:“我阿力穆圖,他吉木赤茲。我們千靈峰萬毒谷,我們千靈五聖!你什麼名字?”他口音頗重,逐個字緩緩才說清楚。
不等張子凌開口,一旁的吉木赤茲卻斥道:“你跟他講這許多幹嘛!趕快將他打發了好辦正事!”
阿力穆圖卻不理睬,直等張子凌報上了姓名才緩緩擺開架勢。
他所擺的架勢頗為奇怪,雙手左右分於胸前一高一低,拳非拳、掌非掌,形如一對雞爪。張子凌不敢掉以輕心,遂擺開太祖長拳中的七星勢應對。
阿力人高馬大看似有些遲緩,卻不想動如一陣疾風。他長腿一躍,瞬間已經來至張子凌面前,右手剎那間擊出數爪,分襲敵方肩、胸、腹、面等諸個緊要部位。
對方招式來得太快,張子凌一時之間退閃已是不及,只得忙用雙手去格。可一手護住面門,又一手去護前胸,勉強躲過了左肩,右肩卻結結實實地吃了一記。直將他打得向後退了一大步,肩膀上更是感覺一陣劇烈疼痛。
張子凌與人交手不過一招,便吃了個虧也是實屬少見。可這不但沒讓他心生怯意,反倒是激發了少年人的好勝之心。此後阿力的每次出擊他都全神貫注,一見他上前發難,不等招式使完便即施展青雲步或左或右,或向後退去,讓阿力盡數撲了個空。
如此耗了三五個回合,阿力終於怒道:“你這小子!打是不打!只會跑!不算英雄!”
張子凌詭辯道:“我一直就在你身旁,怎算是跑?你的招式早已被我看破,不信你再打一次試試!”其實這幾個回合他也並非只顧閃躲,而是一邊閃躲一邊將阿力的招式看了個仔細。
他嘴上說著,眼睛卻時刻觀察著阿力的動向。見阿力身形向前便搶著上了一步學著他同樣的招式先攻了出去。
阿力穆圖見狀也不閃躲。他嘴角微揚,右手依舊揮出數爪,左邊一隻大手張開直向張子凌右手抓去。此法乃是他所練的十二路小鷹爪功中的精妙招式,這套爪法本是源自少林鷹爪功。相傳為唐太宗年間,少林寺一僧兵偶見隼捕獵之時頓悟所創。與鷹爪功不同的是,這套小鷹爪功注重的是迅、幻、巧、變幾字。隼遠比鷹的體型要小,是以捕獵之時多以迅捷和變換取勝,而非和對手正面比拼實力。這也是隼往往能夠一擊制敵,以弱勝強的訣竅所在。
阿力這招正是發揮了迅和變的要旨,他後發先至,不等張子凌攻到,右爪已抵近其面門。化左爪為掌,看清張子凌的招式早早便將去勢封住。
眼見自己的招式已被化解,阿力的右爪已至面前,張子凌忙用左手去格,雖是勉強將那一招推開了寸許,額頭上卻仍是重重吃了一記。直疼得他向後躍出幾步,不住用手揉搓,眉心之處瞬間多一塊瘀青。
張子凌怎知,這套小鷹爪功實屬變幻莫測,其招式並沒有特定之規,多憑臨戰隨機應變,旨在先發制敵。是以他只是模仿對方的招式,自然是無甚功效。可額頭捱了一擊卻也讓他想到了一些辦法。他定了定神,遂又擺開同樣架勢衝了上去。
阿力見張子凌仍是使出同樣招式,暗笑此人愚魯。適才他並未使出全力,這次定要讓那小子吃些苦頭。他看準時機揮出右爪,左手依舊化爪為掌去封堵對方招式。正自得意之時,卻忽然發現張子凌的右爪也化為了掌,一把牢牢將他左掌握住。阿力尚未明白他是何用意之時,張子凌左手已迅捷襲向阿力面門。耳聽兩聲驚呼,二人分別向後躍出,各自不停地在臉上揉搓。
再看之時,張子凌鼻下的鮮血尚未擦拭乾淨,阿力的右眼眶上也多了一片烏青。他萬沒想到張子凌拼著自己多挨一下也要出擊,這種兩敗俱傷的打法恐怕也只有這種十五六歲的少年人才想得出。卻不知張子凌此法暗合了兔搏蒼鷹之法,危難之時往往捨生忘死才能博得轉機。
阿力用力揉搓了許久,右眼仍是一片模糊。他對張子凌怒道:“你我比試!幹嘛拼命!”
張子凌鼻樑上挨的一下也著實不輕,他忍著鼻尖酸澀含淚道:“我若不勝,你們便要對那人不利,我自當拼死一搏!”
不等二人再講,一旁的吉木赤茲嗆道:“你們這般打下去即便打死了對方,自己怕是也被對方打死了。依我說,不如換個方法比試!你若是贏了他,便不再和你為難!”
張子凌道:“那你說要如何比試?”
吉木道:“與其以命相搏,你若是夠膽不如比一下輕身功夫!”他素知阿力輕功了得,是以出言相譏。
張子凌只為護顧闖周全,如何比試皆當應允,全看阿力意下如何。
阿力本是憨厚之人,他皺了下眉道:“莫說我欺你!我練的白馬縱輕功,厲害!跑得快!你輸了!”
吉木聞言斥道:“你講那麼多幹嘛!你二人各自施展輕功,若能取得對方身上一件事物便算獲勝!”他打量了一眼張子凌,譏笑道:“我看你身無長物,若是阿力扯你幾根紅髮下來,便是他贏!”
張子凌聞言心中有氣,指著阿力的頭冠道:“好!若是我將他頭上的角扯下來便是我贏!”
阿力淡然道:“讓你先跑!輸了不賴!”
張子凌見狀不再多言,他屈膝躬身,右足輕點,一連幾個縱躍已經來至數丈之外。自習得青雲步以來,他修煉從未間斷。在梅劍山莊擔柴挑水數月間,輕身功夫更是突飛猛進,是以非常自信。正自得意之時,忽覺身後一陣疾風驟至,側臉望時,見阿力一隻大手正去扯他腦後頭髮,相隔已經不過寸許。大驚之下,張子凌身形一矮,左足猛在地上一蹬,整個人立時向另一方向躥了出去。此法果有奇效,阿力身高腿長,賓士得奇快,卻獨少了些靈巧,直是又向前奔了數丈才勉強駐足。
張子凌奮力疾馳,見阿力轉眼又已追至身後,忙再轉方向才即得脫。如此逃了數次,最險時就連後背的衣衫也被扯破。如此情形,他只怕再不多時便要輸了。
二人閃躲縱躍又追了一陣,額頭皆已汗珠滾滾。阿力的裹頭更被汗水浸溼了七八,他左眼才剛吃了張子凌的一記拳頭,這時又被汗水迷得難忍,用手去擦登時身形變得慢了。
張子凌尋此機會便向著那棵大樟樹下奔去,再不與阿力正面比拼,只圍著大樹兜起了圈子。他身形敏捷圍著樹竟是跑得飛快。阿力試了多次卻總是被他甩了半個圈子,不禁焦躁起來。這白馬縱輕功本就內力消耗奇大,他求勝心切越奔越疾,不覺之間頭頂已升起一團白霧。可不論他跑得多快卻總及不上張子凌的背影。
阿力穆圖此時腦中只剩了定要捉住張子凌這一個想法,然他內力損耗已愈極限,不覺間腳步早已放緩許多。忽聽吉木赤茲在遠處一聲大喊:“小心!那小子在你上面!”聲音才至,見一個身影飛身落下。阿力驚呼一聲忙向一旁躍去,卻覺一陣微風吹過,頭頂上一片涼颼颼的。
張子凌斜倚在大樹下面,一手晃著裹頭,一手捂在胸口大笑道:“沒想到你竟是個光頭!”
阿力喘著粗氣怒道:“我天生這樣!你耍詐贏了!裹頭還我!”言語之間竟是承認自己輸了。
張子凌見此人輸得磊落,心中也是敬佩。他伸出了個大拇指對阿力道:“我為救朋友只得如此!輕功你比我厲害!”
阿力聞言一張馬臉頓時有了喜色,他轉頭對吉木道:“比試輸了,我們走吧!”
吉木狠狠瞪了他一眼說道:“走什麼!那東西還沒拿回來,你要往哪走!”他眯著眼瞄了一下張子凌繼續道:“再說,你輸了我又沒輸!”
聽他如此說來,阿力頓時將眼睛瞪得老大。一旁的張子凌更是大聲斥道:“你這人好沒信用!明明輸了又來耍賴!”
吉木赤茲被搶白了兩句也不惱怒,他右手捋了稀疏的鬍子道:“我剛才說的是,你若是贏了,他便不和你為難!又沒說我不和你為難!”
張子凌無心與他辯駁,只覺此人陰險狡詐,不禁心中厭惡。便冷冷對他說道:“若我再將你贏了,便怎麼說?”
吉木撇嘴道:“若是我輸了,老爺們今天便不再和那酒鬼為難!不過我又怎麼會輸給你這小賊!這就讓你見識一下我的厲害!”話音才落,他一個健步已經躍至張子凌身前,雙掌宛如兩條游龍分向兩邊襲來。
張子凌心知此人無恥,二人對話之時便早有了防備。見他掌風襲來,遂使出一招獅子搖頭迎敵。雙掌相接之時,忽覺吉木雙掌猛然發力,待他正要發力與之相抗之時,那雙手卻又變得滑膩膩的早早收了回去。
二人交戰了數個回合,吉木總是以滑膩的掌法避開張子凌的攻勢。即便是偶爾和他正面交手,也都被他雙掌瞬間爆發一股強勁的力道彈開。張子凌不僅不能傷其分毫,反倒是自己身上多處吃痛。
這套武功乃是吉木赤茲自創的蛇魚掌法。這武功精妙之處在於逆境求生,是他多年前捕捉蛇魚時所悟。蛇魚本無攻擊本領,然受到威脅時滑膩的身體不僅可以讓它自保,更能在險境中施以還擊。他適才觀望張子凌與阿力相鬥,知此人武功根底甚為紮實,是以一開始便擺出以守為攻的架勢。這套掌法更是他多年來的得意之作,卻少有施展機會,此番一來想要試試它的威力,二來也是要在阿力面前炫耀一番。
張子凌所用的太祖長拳雖然學得十分紮實,奈何此拳法招式變化有限,遇到真正的高手難免處處掣肘。吉木雖然為人狡詐,但武學的悟性極高,僅用數年便自創出一套如此精妙的掌法足見一斑。
二人堪堪又戰數個回合,張子凌已是漸落下風,若不能儘快想個破解之法,數個回合之內便要敗下陣來。
吉木見狀臉上漸露一絲得意的笑容。他自覺已是穩操勝券,掌法突變,招招向著張子凌周身要害襲來,殊不知此舉卻正暴露了此套掌法的不足。
張子凌與他相鬥苦於對方不肯正面迎戰,自己空有一身力氣卻奈不了一條滑不溜手的泥鰍。此時他主動出擊欲要一決勝負,雙掌雖是舞盡了蛇魚的狠辣凌厲,卻萬想不到竟是碰上了一個捕魚的高手。
眼見吉木左掌化為蛇形疾向面門襲來,張子凌忙用右掌平推與之相抗,一陣掌風交錯,二人各自躍開。再看時,張子凌閃在一旁咧著嘴正自得意,卻見吉木手背上腫起老高,疼得他兩手不住相互揉搓。
吉木百思不解自己因何輸了此節,卻不知張子凌苦苦支撐只為等他出擊。他的招式本就比吉木迅捷,只是苦於對方不肯與自己正面交鋒。此番他看準機會,吉木每發一招,便迅捷反手在其手背重擊一掌。這正是他年幼時在河裡捉泥鰍時所用的手法,不想今日卻用來對付吉木赤茲。
張子凌見吉木一臉愁苦神情,想來勝負已分,卻看他雙手扯著披風交錯於胸前,瞬間將自己包裹了個嚴實,怒目向他喝道:“再來!”
張子凌見吉木不肯服輸示意再戰,他眉頭微蹙,遂擺開招式又攻了過去。
眼見張子凌的雙掌已至,吉木巍然不動,忽然披風中一陣疾風湧動,瞬間便將攻勢化於無形。
又攻數回,無論張子凌招式如何凌厲,皆被吉木以披風內的疾風化解。如此這般便如同已經立於不敗之地,著實讓人無計可施。
一旁的阿力穆圖看得興起,不住喝彩道:“四師兄厲害!你雖矮,我以後再不敢笑你!”不想此言卻讓張子凌想到了一個破敵法。
他比吉木高了一頭,近身之時就連吉木頭頂的毛髮也能盡數看到。吉木的披風雖然將周身都護得嚴實,卻不知從上面攻他又是如何。念及於此,張子凌虛晃一招,待他正要用疾風化解時一躍而起,右手握成了個榔頭便向著他的頭頂敲去。這一招勢在必得,是以用的力氣奇大。
頭頂百匯乃是人身大穴,若被擊中難免會受重創。眼見閃避已是不急,吉木無奈只得硬接此招。眼見他雙足發力將馬步扎穩,掌心疊起向上舉過頭頂,深吸一氣,怒喝一聲道:“開!”可招式擺開了良久,卻終是等了個寂寞。
吉木赤茲武功雖是更勝一籌,但對張子凌的卻毫不瞭解。他為人寬厚,二人並無深仇大怨,又怎會得了機會便下重手。眼見他一個虛招將吉木騙了個結實,身已落地仍見他穩住身形高舉著雙手,披風將臉都遮了。張子凌本欲就此點到為止便了,忽然瞥見吉木露出的一撮稀疏的山羊鬍子。想起這人讓阿力扯他頭髮之事,遂生了捉弄之心,便反手一把將其薅去了十之八九。
這幾下一氣呵成,吉木赤茲被驚得一時愣在當場。只見那些鬍鬚隨風飄遠漸漸散得不知了去向,他臉上的表情從驚愕到憂傷,再從憤怒漸而變得扭曲。倏然之間,他身子一聳,雙手背到了身後;左膝微屈,足尖不住輕點;右足猛然發力,地上瞬間多了一個深有寸許的足印。
張子凌見他這番模樣正有些愧疚,卻聽阿里木圖從旁喊道:“他生氣了!你完了!”話音未落猛然間一個身影飛速襲來,吉木赤茲足尖連點已攻至身前。
這幾下來得好快,分向張子凌的兩肋和胸前襲來。他連連後退才將這幾招化解,不等腳跟站穩,卻見吉木赤茲身形急轉,右腿一個橫掃又攻了上來。此時,張子凌已是避無可避,只得舉左臂相格將這一腿硬接了下來。僅此一下便讓他覺得手臂上疼痛難忍,便如同是被一根鐵棍敲了一般,幾欲折斷。眼見吉木攻勢又到,他再不敢正面相抗,一時之間被逼得連連倒退。
張子凌怎知這吉木赤茲有個諢號叫作“鐵蹄仙”,這套鐵腿功才是他真正的看家本領。吉木家數代均以採藥為生,然而越是名貴的藥材往往越是長在懸崖峭壁之上,經他祖上幾代人不斷研習,才創出了此套腿法。
眼見吉木攻勢又到張子凌卻全無化解之法,情急之下他只得先施展輕功逃開。哪知招式來得太快,不等他轉過身形便已被吉木赤茲一腿掃在右股之上。還好他懂得借力,順勢向前接連滾了兩圈才將力道卸去了大半。可屁股畢竟是肉長的,這一下他被吉木踢個正著直是疼痛刺骨,感覺就連小時候自己不肯練功被石俊打的板子也不及此痛,不禁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阿力穆圖在一旁觀戰見張子凌如此狼狽模樣大笑不止,他邊笑邊說道:“小娃娃!這下讓你知道鐵腿厲害!”
吉木赤茲也站穩身形洋洋得意道:“知道疼了就趕快認輸!”
張子凌強忍疼痛倔強道:“一點都不疼!”
吉木譏諷道:“不疼你哭什麼?”
張子凌忙在臉上抹了一把恨恨道:“我沒哭!你才哭!”
吉木怒道:“那你可別怪我手重!今天絕不能讓你這小子壞了我的大事!”他雙掌平分,右腿扎穩,左膝微屈喝道:“看招!”一躍再攻上前來。
此番再戰,二人皆已不再留手,是以兇險程度遠超從前。吉木的腿法已是爐火純青,攻守之間毫無破綻,只是屢屢就要得手之時皆被張子凌以輕身功夫避開。
張子凌為求一勝自是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怎奈何對方腿法招架不得,如此一味退閃又何時才是盡頭。他忽然腳下一個蹣跚,已是踩在一片鵝卵石上。不覺之間自己已退到了河邊,身後已是無路可退。
耳聽得一陣咔咔聲響,吉木攻勢又至,張子凌忙用一個側翻才勉強躲開這一掃腿。他心知如此下去自己必敗無疑,遂把心念一橫,擺開雙拳正面攻了過去。
隨著咔咔數下聲響,黑暗中火花四濺,吉木大叫一聲躺倒在地上。張子凌一臉驚愕地站在一旁,手裡握著的鵝卵石也早已碎成數塊。
吉木赤茲疼得不住大喊,他邊喊邊衝著張子凌罵道:“你這卑鄙無恥的小賊!竟然如此暗算老爺!今天定不能與你善罷甘休!”
張子凌聞言回嗆道:“你在鞋裡、腿上藏了鐵器!還有臉說我卑鄙!你看這石頭都被踢碎了,這可是練的哪門子功夫!”
阿力穆圖忙將吉木赤茲扶在一旁檢查傷勢,他看了一陣才嘆道:“斷了!”
吉木赤茲心中怒極,不想自己馳騁多年,今日卻輸在一個孩子手裡。他掙扎著扶著阿力想要起身,右腿卻發不得半點力氣,一下子又坐倒在地上。正要破口大罵之時,卻聽一個銅缽般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連個乳臭未乾的小兒都打不贏!你們兩個還有何用處!”
這聲音讓人聽了極不舒服,張子凌頭腦被它震得嗡嗡作響。未等話音散盡,三個身影已從黑暗中漸漸浮現。這三人裝束皆與阿力和吉木一般無異。左側一人身形魁梧,古銅色面板、一身健碩的肌肉衣服緊繃在他身上,遠處看來宛如一座鐵塔。右側一人細高挑身材,弓腰、長臂,兩隻手掌大得出奇,左側臂膀上還纏著繃帶,顯是有傷在身。中間的一個看起來正常一些,身材中等,一頭綿延的捲髮披在身後,留著濃密的絡腮鬍子,裹頭上嵌了一顆雞蛋大小殷紅色的寶石,不同於其餘幾人斜插犄角而是位於正中。此人粗獷裡又帶了三分英俊,顯是幾人中的頭目,那刺耳聲音也正是由他所發。
轉瞬之間,三人已來至近前。捲髮男子率先開口道:“此事本來與你無關,你卻非要惹禍上身。我們千靈五聖一榮俱榮,今日怕是不能讓你全身而退!”這人說話字字擲地有聲,每吐一字便好似在人心上捶了一記,不覺得讓人心慌。
張子凌雖不知此人是何來路,但僅憑這一點也知此人內功了得。他暗自收斂心神,將一口真氣沉于丹田,擺空拳護於胸前,人也加了小心。
那人打量了一番,見他不答又道:“這醉鬼傷了我三弟,我等才追到這裡和他討個說法!此番你又將我四弟傷了,我今日要是不替他們出頭,便沒資格做他們的大哥。我若以大欺小,又恐被他人笑話!不妨讓你在我們三人之中選一個較量,也免得你輸得不服!”竟是絲毫未將張子凌放在眼裡。
聽那捲發男子一番言語倒是讓張子凌弄明白了他們與顧闖結怨的緣由,想來那臂膀受傷的人便是他口中的三弟,不覺得又盯著那長手的男子多看了幾眼。
那人哪裡知道張子凌心裡所想,被他看了又看還以為他要挑自己來戰,發現他總盯著自己受傷的胳膊看時更是怒火中燒,怒喝道:“你看個啥子!莫得我一隻臂膀,也照得收拾你!”
此人名叫沙馬日澤,五人中排行老三;與老大卷發男扎古爾茲:老二黑鐵塔桑古厄裡;老四吉木赤茲;老五阿力穆圖,並稱千靈五聖。這幾人雖然並非大奸大惡之徒,但也絕非善類。數年來這幾人在川貴一帶闖出了一些名號,五聖雖是幾人自封,但也足見其每人實力不凡。只因千靈山地處偏遠,是以這幾人在中原一帶便是鮮有人知了。
半月前,沙馬日澤奉長老之命前往汴梁辦一件要事,不想途中偶遇顧闖。二人言語不合便動起手來。他技不如人被顧闖所傷,遂傳訊召集其餘四人,一路追至此地。此前他自詡在五人之中最為機警,自告奮勇應下了這個差事。本欲立些功績博個日後提拔,不想自己竟被他人所傷,還遺失了一件重要事物。如此在兄弟之中失了面子還算是小,他日如何面對長老責罰也尚未可知,如今若能將這紅髮小子打發了多少可以挽回一些面子。他不等對方答話,已向前走了兩步,用沒有受傷的右手指著張子凌喝道:“今日就讓老爺我來教你規矩!免得你……”
話正說到一半便聽一個悶雷一般的聲音說道:“滾開!”緊接著一個黑影緩步走上前來,將沙馬日澤在身後擋了個嚴實。此人正是桑古厄裡。
沙馬日澤被桑古喝斷了話語卻半點不敢造次,此番外出本是派桑古厄裡和他同行,是他大言不慚一力應承才導致此事敗露。其實沙馬日澤不願與人同行乃是另有原因,此人相貌雖然生得醜陋,卻是風流好色得很。前往汴梁一路難免尋花問柳,帶著個樣貌能嚇死個人的桑古厄裡實是不便。
這幾人中桑古向來不喜多言,但相比之下那幾人懼怕桑古厄裡更勝扎古爾茲,是以多年來他要是說些什麼通常無人反駁。桑古緩緩將裹頭舉下,又將披風和上衣解了整齊疊成一摞放於腳邊。
張子凌此時再觀,眼前此人高八尺,面板黑若桐油,身上塊塊肌肉堆疊,一雙臂膀簡直粗過了常人的腿,頭的周圍颳得乾淨非常,只編了一根辮子盤在頭頂。便是他站在身前什麼都不做,也是讓人不敢多看一眼。
桑古厄裡悶聲呼喝了兩聲,良久後迴音消散才停;又將一雙大手在胸前拍了幾下,直是讓人振聾發聵;隨後雙臂一展,張開兩隻大手,竟是擺出了一副相撲的架勢。他扎穩馬步隨後才對張子凌喝道:“來吧!”
張子凌多年前與石俊漂泊之時曾見過街頭有人表演相撲之術,卻萬萬不承想過今日竟會與之交手。那時他只顧看錶演的人鬥得精彩,其中精髓自是不知,是以長拳的起手招式擺了良久終是不敢冒進。
桑古見狀也不多讓,猛喝一聲大步一躍已至身前。不想他身材雖然魁梧,身形卻也十分矯健。見張子凌正要退避,忙緊跟一步,左腿微屈,右手使出一招翻江倒海已從他腿下托出。
這一招來得甚快,張子凌猝然被他掀了個正著。好在他身輕如燕,忙用左腳在桑古臂上輕輕一點,宛如飛葉一般飄然落下。可腳跟才穩,忽感頭頂一雙大手已經砸了下來,他連忙伏低身形從旁閃躲,雖是勉強躲過,耳側仍是被疾風掃得生疼。張子凌兀自驚魂未定,卻見桑古厄裡又已飛身而至,雙手分左右向他襲來。這招若是被他拍到,怕是腦殼也得拍個稀爛。慌亂中他面前忽現一點星光,連忙一個出溜,整個人已從桑古厄裡胯下竄出。
幾招不中也讓桑古心中暗贊,少有人可以撐過他這前三式,不由得提一口氣,低吼一聲又攻了上去。
此番張子凌已是有了防備,適才這幾招來得突兀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時全神應對又怎會再讓桑古輕易近身。畢竟他身材瘦小遠比桑古迅捷得多,輕身功夫也遠在其上,二人在周旋了數回,每遇危機之時總被張子凌施展青雲步飛身閃過。
桑古厄裡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這小子只會躲!照你這般打法卻要打到幾時!不如你就此認輸算了!”
張子凌站定身形回道:“與人對決本就該施展自身長處,我氣力雖不及你,你卻也捉不到我,怎麼就是我輸!”
桑古道:“你這小子不懂規矩!但凡比試總是有章法。比如打擂就有個擂臺,一旦掉下擂臺那便是輸了!又如比試相撲,也是有個圈子,無論誰先出了圈都得認輸!”
張子凌心知若是如此比試對自己更是不利,心念一動說道:“此前我們又沒約定,如今章法可以按你所說,圈子卻須由我來劃。否則你們人多還以大欺小!我們也不用比了!”
桑古被他搶白了幾句卻也無從反駁,心想只要他不能四處閃躲自己便是穩操勝券,便說道:“此節隨你!”卻見張子凌來至篝火旁,拾了一根尺餘長的木炭,緊跑幾步劃出了一個數丈的大圈,將眾人都圈在了裡面。
桑古厄裡心中再氣卻也是無可奈何,心想著即便是如此也聊勝於無,向著張子凌怒喝一聲道:“再來!”
二人此次再戰更是激烈,張子凌雖然更能適應了桑古的相撲之術勉強能還得一招半式,卻也因圈定的範圍影響了輕功施展,原本可以向後閃躲便只能跳向左右,被逼至圈子邊緣時就連桑古厄裡的胯下也是條不錯的出路。
眼見又被桑古逼得退無可退,一雙熊臂分從左右襲來,他只得故伎重施試圖從下路脫身,卻不想桑古此次早有防備,馬步不扎卻將雙腿直接跪在了地上,將去路封了個嚴實。
這姿勢雖是不雅,卻是將張子凌打了個措手不及,若再施以舊計無疑將是投懷送抱。忽見桑古厄裡憑空矮了一截,他急中生智,右足猛然在地上一點,人已凌空而起。
這一躍足有丈許,可謂是用足了他的平生力氣。只見月光之下一個身形扶搖直上,雖然蓬頭垢面、衣履闌珊卻也不失瀟灑。正自得意之時,驚覺左腳裸上一緊,已被一隻鐵腕箍住。
霎時間天旋地轉,張子凌只覺自己宛若是一片枯葉被卷積在暴風之中。腳腕被桑古厄裡死死攥著大力地在空中揮舞,只待手上一鬆誓要將他扔出圈外。
伴著桑古厄裡的聲聲長嘯和那幾人的不住喝彩,那隻大手終於放開。滿以為這一拋定將張子凌跌個半死,卻遲遲未見他落下。他還未來得及多想,忽覺頭上一緊,自己的辮子已被別人握住。那原本盤在頭上的辮子越拉越緊,已是被拉得筆直地指向於天。
桑古厄裡的這條辮子可謂是大有講究,這條辮子自他年幼之時便已留起,乃是當地修習相撲之人的憑證。在雲貴一帶相撲者中有一規矩,二者角力輸的人便要斷其發以示對強者的尊崇。桑古自幼天生神力,乃是遠近聞名的相撲高手,自技成以來未有一敗。多年來他的頭髮越留越長已近乎垂地,為方便與人切磋只得將頭髮編成辮子盤在頭上。凡是相撲者皆明其理,角逐時不光不會碰其辮子,更有甚者辨其辮便知其身手,早早選擇避其鋒芒了。這些年來,桑古厄裡也因此鮮與人動手。此番難得遇上個不知深淺的小子才耐不住技癢,搶著出來迎戰。
張子凌這一抓本是險中求變之舉,雖是暫時僥倖未被丟擲圈外,卻不想正犯了桑古厄裡的大忌。桑古見雙手連揮幾下皆未將他抓到,索性大力晃動身軀不住將頭連甩,倒要看他能抓多久。張子凌深知若被甩將出去自己必輸無疑,一隻手攥住終是不穩,另一隻手又在桑古發上挽了個結,眼睛也不住地四周回望,便是真被甩脫也要找個圈內的地方落腳才好。
耳聽得桑古厄裡呼聲漸盛,頭上風聲大作,“啪”的一聲那辮子終於齊頸斷成了兩截。黑暗之中張子凌哪裡還辨得清什麼圈子,猛然間看見那堆篝火,知其乃是處在圈內,整個人都飛身朝著火堆撲了過去。
隨著一陣灰煙四起,圍觀眾人的驚呼和張子凌的不住拍打和驚叫一時間此起彼伏。
折騰了半天張子凌才終於將身上的火星撲滅,灰炭塗了滿身不說,頭髮也被火燎了頗多。正自狼狽之時,忽覺四下裡變得鴉雀無聲。再看之時,那幾人瞠目結舌地正盯著桑古厄裡不敢多發一言。
忽聞耳邊一聲響徹山谷的巨吼,桑古厄裡披著一頭散發瞪著一雙欲要噴出火來的眼睛大步而來。途徑之處一棵碗口粗的樹被他一掌劈斷順勢將其抄在手裡。
阿力穆圖終是個厚道之人,便是他心有餘悸仍是小聲出言道:“他生氣了!小心!小心!”
張子凌不知其中緣由,明明是他被摔得更慘,對方不過是斷了頭髮又氣從何來。可眼見這黑鐵塔的影子已然臨近,也顧不得身上疼痛忙又擺開招式再戰。
桑古橫眉冷目再不發一言,將一棵小樹舞將開來,擊、掃、挑、劈、崩等棍法要旨發揮得淋漓盡致。
千靈五聖兄弟中的幾人之中,除老大扎古爾茲以外,就連其餘三人也不知桑古厄裡會此棍法。此棍法乃是桑古厄裡成年後遊歷四方時所遇的一位高僧所授。此功夫乃是源自少林的三十六路伏魔棍法,實是一門上乘的武學。若非見桑古厄里根骨奇佳,又有戾氣須要化解,高僧也萬不能將此武功傳授於他。便是如此二人也曾約法三章,為不傷人命、不悖天理、不談師承,所以桑古厄裡也並非這位高僧的入室弟子。此時使出這套棍法,也足見他已是怒不可遏了。
此時天已入冬,桑古所用的這棵樹已無甚枝葉,唯樹尖處分了七八個叉,隨著他橫掃豎劈也都斷得八九不差。然便是如此也擋了不少視線,一套棍法雖然剛猛有餘,卻是精準不足。
張子凌經過此前與阿力穆圖和吉木赤茲兩場對決,應變能力已是大有提升。他收斂心神小心應對,數招過後便已看到此節。於是每逢桑古招式交疊之時便施展遊身功夫自他前後左右伺機還擊。
可此法雖然奏效,卻發現自己的拳掌便是正中桑古也如同打在堅石之上一般,不僅對方絲毫不懼,還反將自己震得生疼。如此這般可真是有輸無贏。他邊打邊想忽然心中有了計較,待自己手能觸及桑古之時先不發力,轉而在其身上搔了一把。這一下正搔在桑古腹間,果見他身子微微一扭。張子凌順勢手上彈出一股勁力,瞬間擊在桑古身上。未等他反應肋下又是一陣瘙癢,緊接著一擊疼痛難忍直讓他向後退出了半步才穩。
這兩下實是出人意料,桑古厄里正自不解之時忽聽吉木赤茲喊道:“蛇、蛇魚掌!這小子竟然偷學了我的功夫!”
張子凌趁其不備忽施這幾下現學現賣的功夫不想竟有奇效。
有此教訓,桑古厄裡不敢再次冒進。他漸將怒氣收斂,反而實力更增。這三十六路伏魔棍法本非傷人的武功,而是旨在以強大攻勢震懾敵人,所謂的降妖伏魔便是如此。只見他將一條棍舞得風雨不透,縱然張子凌輕功卓越也再難尋得半點近身之機。
此時月已微沉,二人鬥得仍是難解。但張子凌畢竟此前已經連戰兩人,氣力消耗頗多。不覺之間已被伏魔棍法逼得抵近了圈子邊緣。
勝負就在眼前,桑古厄裡猛然間使出一招韋陀獻杵,誓要將張子凌從圈中趕出。卻見他雙臂平開突然一躍,身形在空中畫了圈子,輕盈地落在了樹冠之處。這招用得一氣呵成,身法之美也是驚歎了眾人。阿力穆圖更是不禁一個“好”字脫口而出。
未等眾人反應,只見張子凌順著樹幹快速前行,桑古厄裡再想防備已然不及,忽然聞到一股焦糊氣味,眼前隨之被什麼東西抹了一把,黑暗之中又覺背心處連中數腳,一連踉蹌幾步才終未倒下。他慌亂中忙用一手在眼前一通亂抹,才發現那不過是些草木灰燼,其間似是還有些燒焦的頭髮。
見雙眼無礙,他才驚魂稍定。正要拎起樹幹再戰時,卻聽張子凌說道:“你已經輸了!怕不認嗎!”
桑古厄里正要出言質問,忽見兩腳之間劃有一條長線,不想適才交手之時自己已經出了圈子。他一時間不知所措,竟是愣在了原地。
其實張子凌所用的招式乃是伺機多時。此前他雖然用半吊子的蛇魚掌破了桑古厄裡的護體功,卻也發現僅憑此法實是難以取勝。人身固有諸多要害,但最為薄弱的自是頭部無疑。可桑古厄裡的身高遠超常人,若要攻其頭部實屬不易。恰巧被逼到絕境之時終於被他等到機會,是以一氣呵成將桑古厄裡打了個措手不及。至於用些頭上沾的草灰去抹桑古的眼睛,倒全是臨場發揮、隨機應變的結果。
四下裡鴉雀無聲,眾人不約而同地齊齊看向桑古厄裡。又凝立了片刻後,才聽他長長嘆息了一口,隨後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不住自言自語道:“輸了!輸了!”他先找了塊空地盤坐下來,又從自己衣衫上扯了一根布條將披散的頭髮紮在了一起,這新辮子雖然要短了許多,卻看起來更為幹練。他坐定後才對張子凌說道:“你暫且休息片刻,雖然你勝了我,可我師兄還沒出手。此番較量還不算完!”
這幾句話看似平淡,實則是在維護張子凌。先是告知他老大扎古定要再戰,且幫他爭取了一點喘息之機。其次也是說給沙馬日澤,讓他莫要乘人之危。
若說此前張子凌勝了阿力穆圖和吉木赤茲二人是憑了運氣和一點詭計,這次能讓桑古厄裡認輸才真的是讓那幾人真正對他另眼相看。千靈五聖之中,桑古厄裡的實力乃是眾所周知,就連老大扎古爾茲與之相較也並無必勝的把握。此戰雖是輸得可惜,但桑古厄裡深知若張子凌當時用的並非草灰,那自己這雙眼睛就定然不保了。他對著扎古爾茲喊了一聲道:“該你了!”
扎古爾茲宛若不聞,只默默坐在石上閉目養神,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終於起身對張子凌開口道:“我和你比試兵刃!”扎古爾茲信步走入場中,緩緩從腰間抽出一柄長劍。這柄劍僅有兩尺長短、劍刃似蛇般彎曲,一直被遮在披風中不易發現。他舉劍在身前輕揮了幾下,月光不住在劍身上流轉,照得人眼花繚亂,最終停在了胸前。扎古爾茲目不轉睛地盯著劍刃對張子凌道:“你用什麼兵器?”他尖銳刺耳的聲音和故作優雅的樣子看上去顯得尤為古怪。
如此情景,張子凌一時間忘了答話,卻聽一旁的沙馬日澤喝道:“你楞啥咧!我大哥從來都只用劍!你會耍啥子!”
對張子凌來說其實比劍並非難事,只是此時卻到哪裡去尋把劍來。他四下尋了一圈,最後才走到那幾近熄滅的火堆旁,翻了又翻才從裡面扯了一根尺許長的木柴,又在地上反覆蹭了幾蹭,又學著扎古爾茲的模樣在胸前比劃了一通,才盯著木柴對他說道:“就用它吧!”
這一番操作簡直是看呆了眾人,阿力穆圖更是哈的一聲笑了出來,然卻將扎古爾茲氣了個半死。他心中暗罵:“小子自己找死!今日若不讓你吃個教訓,千靈五聖今後還如何在江湖上混!”嘴裡說道:“小心了!”話音未落,劍已刺出。
月色下,二人各自施展劍法鬥在一起,一個身影閃展騰挪宛如夜空中飛舞的蝙蝠,一個身影步伐輕盈好似翩翩起舞的白鶴。
扎古爾茲所用的乃是一套蟠龍劍法。此劍法攻守兼備、變化無窮,他苦修數載威力實是不可小覷。張子凌自到梅劍山莊之後也終於領悟了青梅劍法的精髓,加之他已將長歌行心法融會貫通,雖然功力尚淺卻也早已不同往日。此時全神貫注與人相鬥,竟是絲毫不落下風。
若說真實功力,扎古爾茲自是要比張子凌高上一些。但他本是個劍痴,這青梅劍法招式精妙直叫他看得入神,不覺之間守多攻少,只盼能再多看得幾招。如此轉眼便鬥了二三十合,直至張子凌又使出同樣招式才兀自驚醒。他劍法造詣甚高,此招一出便已知其虛實,曲劍頻刺,果將張子凌逼了個措手不及。此後數招也皆是用過的招式,扎古爾茲只看起手便已胸有成竹,見張子凌長劍一擺三劍分刺胸口左右,便揮曲劍先將木柴的去路封了。
眼見木柴轉眼就要被曲劍削成數段,忽然間木柴一抖卻舞出了數團黑霧,剎那間便將扎古爾茲周身要穴盡數照在其中。原來此前二人相鬥之時,張子凌見他守多攻少,只顧盯著自己的劍法便留了心眼兒。每用青梅劍法之時總會尋機夾雜一些落梅劍法在其中充數,是以扎古爾茲所窺的劍法真假參半,所尋得破綻的招式更是以落梅劍法居多。
這一下劍招急轉,端的是讓扎古避無可避。勝利在望,張子凌正竊喜之時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喝。這聲音如同金石撞擊一般,震得他耳鳴目眩,劍招瞬間去得慢了。便只是這一瞬之間,扎古爾茲早已躍出了數米。
張子凌不識此門功夫,此乃扎古爾茲所潛心修煉的龍吟功,非內力深厚之人不能修煉。據說此功練至爐火純青之時不僅可以傳音入密,且能用音波攝人心魄。今時他的功力尚未大成,若非被逼至險境絕不會輕易施展。
張子凌被這一吼登時亂了方寸,被扎古爾茲逼得連連倒退。他氣沉丹田,慢慢收斂心神,才又重新抖擻。
扎古爾茲此前吃了一虧變得更加小心,見張子凌劍招真真假假再不敢輕易冒進,只以蟠龍劍法將周身守得風雨不透。不經意間二人已鬥了數十個回合,可越鬥他就越發顯得被動。他怎知自己全神貫注地窺探他人劍法之時,自己的招式也早已被張子凌盡收眼底。若不是他屢次施展龍吟功脫身,想來已經落敗了。
二人又鬥了數合,扎古爾茲仍是防多攻少。忽見張子凌劍招陡然變快搶攻上來,他曲劍頻揮先將這幾招化解於無形,尋機又使出一招蛇蟠蚓結,曲劍瞬間化為一條出洞的巨蟒直向張子凌的咽喉襲去。可劍招才用得一半,卻忽感那木柴已壓在了曲劍之上。
此招張子凌早已料敵先機,這時誘他使出早已想好對策。眼見木棍急轉頃刻便要削在扎古爾茲手臂之上,他忙又使出龍吟功怒喝一聲,身形連連向後縱躍。可他腳跟尚未站穩,卻見張子凌接踵而至,使一招驛路梅花,單足著地,身體前傾與左足連成了一線,右手木柴直刺、離著腰腹已不足半尺。
這一驚可謂非同小可,他施展龍吟功消耗極大,非調息片刻不能再用。此番忽然對張子凌失了效果,著實是讓他始料未及。雖被木棍刺中也無大礙,可他又怎能再不認輸!
眼見勝負便要揭曉之時,忽見扎古爾茲頭向著月色微偏,頭上瞬間一道耀眼的光芒閃出。
張子凌萬想不到,扎古頭上所佩的寶石竟然有此奇效。這一刻他被那光芒晃得眼花繚亂,一時間早已不見了對手去向,此時若被人忽施暗算定然是凶多吉少。他此時再顧不得什麼劍法招式,大力將手中木棍護住自己周身。不想那木棍本是才從炭火中取出,被他這一番揮舞片刻間便復燃起來。一股股濃煙瞬間在四面彌散開來,莫說是張子凌目不能視,伴著眾人咳聲不斷,雖只咫尺相隔在這雲裡霧裡也好似是天人永隔了。
扎古爾茲正自凝神在煙霧中尋著張子凌的蹤影,猛然間一個黑影從旁掠過,不等他施展龍吟功,耳旁邊聞聽一聲大吼。這一吼幾近貼著他的耳根,一時間直將他震得天旋地轉,卻不是什麼龍吟功,分明就是那小子撕心裂肺的一聲嘶吼。他遇事不亂,用力將披風一掀,瞬間雲開霧散,可眼前哪有張子凌的蹤影。
正在他片刻遲疑之時,一道黑氣便從斜刺裡劈頭蓋臉地砸將下來。扎古爾茲反應雖快,再想躲避卻也已然不及。這一下正削在他的頭上,裹頭被打得飛出去數米,瞬間綻放出無數花火,就連那木棍也被震得斷成了數截。
張子凌慌亂之中忽然施展了這招自創的“煙熏火燎”卻不想竟有奇效。煙霧瀰漫之時他原本也不知扎古爾茲的所在,人雖不見卻不承想他裹頭上的那支角卻是顯露無疑。偶然間得此良機,他先施展輕功在扎古耳邊一聲大喝,將此前所受龍吟功之苦報了,再乘勝追擊將勝局鎖定。
他正得意之時,忽聽阿力穆圖大喊道:“小心!”
只見三支金錢鏢在夜色中劃出一道裂隙,波、波、波三聲正中張子凌的前胸。
這幾隻鏢正是沙馬日澤打出。此人最是無恥,他眼見扎古爾茲落敗便趁著張子凌不備忽施暗算。這是他苦練多年的暗器功夫,此時使出果然盡皆命中。沙馬日澤正心中竊喜,嘴才咧了一半,卻見三枚銅錢貼著張子凌的衣服盡數滑落。
張子凌順手將銅錢抄在手裡,大聲喝道:“你這賊人好生無恥!暗地裡偷襲算什麼英雄好漢!”他說完這幾句才覺異常,又一陣搗鼓才從耳中各取出一段布條。他與扎古爾茲相鬥之時,屢被龍吟功襲擾,是以尋機扯了兩個布條塞在了耳中。雖是僥倖得逞,卻也完全沒聽到阿力穆圖的示警。
眼前突變著實驚呆了眾人。五聖幾人才明白他因何才能不受扎古的龍吟功干擾,卻又著實想不通他中了三枚鏢因何安然無恙。
沙馬日澤心中更是不解,自己數年修煉的暗器絕技莫說是打在人的身上,便是虎豹熊狼也都受它不起。莫非這小子的護體功更在桑古厄裡之上!他自知偷襲並非光彩,此時又被一個毛頭小子大聲質問更覺失了面子,心中惡念徒增,暗想:“便是你真有護體神功,莫非頭上也能禁得住我的飛鏢!”他也不答話,大手一揮又是三枚銅錢射出,分向張子凌的腰、腹和麵門襲去。
張子凌見這人如此卑劣,心中怒氣大增。他本就善用飛石,此時有了防備又怎會再被沙馬日澤襲中。他才施展身形將這幾枚暗器躲過,又有三枚已至身前。這一次張子凌身形微側將其中兩枚躲了,又看準了時機將最後一枚抄在了手裡。
沙馬日澤所用的連環投射的乃是暗器中的高明手法,奈何他左臂有傷,單手功力大打折扣。眼見那小子左躲右閃射出的銅錢鏢全然未中,他出手更急,銅錢鏢一陣疾風暴雨般地使出,不覺之間隨身攜帶的數十枚已被他盡數用了。
忽然間鏢囊中空空如也讓沙馬日澤心頭一緊,正是無計可施之時,一枚暗器迎面襲來。他心中暗喜,凡是善用暗器之人自然也會修習接取暗器之法,此等拙略手法又怎能傷其分毫。他將手一揮,瞬間便將那物卷在掌中,卻發現不過是塊碎石。
張子凌與沙馬日澤不同,他雖然也曾和石俊學過些入門的暗器功夫,但飛石打魚乃是他自己苦練的技能。尋常在野外用的便是這些奇形怪狀的石頭,是以對暗器無甚要求。
沙馬日澤則不同,他多年善使銅錢鏢,對暗器的尺寸、斤兩頗為倚重,見自己所投出的飛石皆被張子凌輕鬆避過,再接到飛石之時索性便隨手丟了,如此一來竟是變得只守不攻。他自恃暗器功夫比張子凌略高一籌,飛石並不能傷其分毫。可漸漸張子凌所擲的飛石卻越來越多,竟還有一些可以料敵先機,想要避開也是越發難了。這碎石滿地皆是,如此下去又何時是個盡頭。他披風一擺,手中瞬間多了一把彎刀。此乃他的防身利器,誓要將張子凌手刃於此。
張子凌一連與這五人鏖戰,此時可謂已經是精疲力竭。他與沙馬日澤交手時間最短,卻是最為耗費真氣的一場較量。此時他想站穩身形都已吃力,哪能與他再戰。想著成敗在此一舉,他左手一揚將握著的十數枚盡數拋了,右手攢足了力氣瞬間又投出了三枚較大的石頭。他頭腦中浮現與洛琴聲投擲飛雁時的情形,三枚石頭後發先至,全將沙馬日澤的去路封住。
沙馬日澤見碎石若雨點般襲來哪還能用手去接,正棲身閃躲之時,未料一記飛石來得奇快正中其下顎。他一聲驚呼,仰面跌了出去,瞬間鮮血溢了滿口。他呻吟著爬起身形,聲嘶力竭地喊道:“我要殺!殺!殺了……”嘴裡含糊不清地已聽不出說些什麼。
張子凌險中取勝才舒一口長氣,忽覺胸口一緊,此時已再無氣力與人相鬥便是有一把長刀襲來也唯有受之。這一招來得迅捷,還未等他反應,衣衫已被那人扯去了一片。
那人“哼”了一聲說道:“裝神弄鬼!我料你小小年紀也絕無可能練成護體神功!”言罷右手一揚,瞬間無數紙片隨風飄散。此人正是扎古爾茲。
張子凌此時只顧得喘息,對扎古所言竟是充耳不聞。自與卜便宜金州一別以來,那本《物華天寶異聞錄》終是隨身攜帶,不想這書今日竟機緣巧合將他救了。雖然其間的內容他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但此時見此物被毀仍是心痛不已。然扎古碎書所用手法實是一門高深內功,莫說此時自己已經氣力用盡,便是真正與扎古爾茲公平較量想要取勝也難。一時之間風聲、水聲、眾人的呼喝聲在頭腦中亂作一團,他只覺得天旋地轉就連想要站穩身形也難。
忽聞角落裡一人打了長長的哈氣,那聲音中氣十足四下裡瞬間鴉雀無聲。那人盤坐於地又伸了個懶腰才緩緩起身,揉著惺忪睡眼說道:“哪來的跳樑小醜!竟敢擾我清夢!”說話之人正是顧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