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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臨江顧盼初相會,夜伏兇鬼終作祟

顧闖走近前來環視了一週,所及之處眾人皆不由得將目光避開。他酣睡才醒兀自不知發生何事,這幾人的裝束似曾相識,此時個個狼狽不堪著實記不得在何處見過。正自疑惑之時,瞥見一旁的蓬頭垢面、衣衫破爛的張子凌不禁驚呼道:“嚯!我不過只睡了片刻,你怎麼搞成了這副摸樣?”

見顧闖終於醒來,張子凌提著的一口氣也終於放下,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勉力說道:“顧大叔,他們、他們是來找你!我、你要小心!”

顧闖聞言眉頭微蹙道:“難怪如此!你坐好看著!此前誰欺負了你,我幫你打回來!”

眼見一場惡戰在即,五聖不敢懈怠,皆擺開架勢應對。

顧闖將右手鐵棒在空中橫掃了一下,瞬間一陣嗡嗡之聲不絕於耳。正要上前發難,忽然瞥見一直躲在眾人之後的沙馬日澤,怒喝道:“原來是你這壞種作祟!今日可再不能輕易饒你!”

沙馬日澤聞言大驚,顧闖醒來之時他便已被嚇得魂不附體,一直躲在桑古厄裡身後。此時再與顧闖相見,諸多苦痛記憶立時湧上心頭,連連對兄弟幾人喊道:“大哥、二哥!就是這人將我打傷!還將我的千嬌百媚酒搶了!若不逼他將酒還來,辛長老面前我等吃罪不起!”

話說數日前顧闖行至峽州地界,途經一個名為長陽的小縣時忽然犯了酒癮。那時葫蘆裡的酒早已被他喝光,終於找到縣城裡唯一的酒肆卻是已經打烊了。他氣沖沖地在店門口拍打多時才終於有人來應。店夥計是個壯年漢子,濃眉大眼、相貌粗獷,左臂卻是有傷。夥計正要出言打發他時,卻聽裡間屋掌櫃說道:“峰兒,這位客官要是隻討些酒喝,你就去取些來,也不用收他酒錢了……”夥計聞言也只得嘆一口氣,迴轉後堂取酒去了。

顧闖坐等之時,那裡屋不時傳來女人哭泣之聲,又聞掌櫃嘆道:“如今你這般哭鬧又有何用?那賊人的手段你也見了。早前他塞了這些銀兩強要娶你,還打傷了峰兒。我若不依只怕是咱們在此地也呆不成了。”話說到此時,店夥計篩酒已回,對顧闖悻悻說道:“你喝完酒便趕快走!莫在此停留,免得惹上麻煩!”言畢右手不禁摸了摸別在腰後的老舊柴刀。

顧闖哈哈大笑道:“我怕惹甚麻煩!我偏不走,說不定還能討上一杯喜酒喝喝!”

店夥計聽了大怒道:“你這人忒不知道好歹!我家掌櫃好心款待,憑得你在此說些風涼話!”他正要伸手將顧闖趕出門外,忽然左肩被人一把按住,直痛得他大叫連連。

店掌櫃聞聲也忙從屋內趕出,連聲道:“客官莫怪!客官莫怪!我這義子性情耿直,還望見諒!”

耳聽得“咔嚓”一聲,那店夥計脫臼的左臂已被推回原位。顧闖手又在他肩上按了幾下,取了桌上的酒水飲了才道:“這酒也不能白喝你的,若是遇到什麼煩心之事,不妨與我說說。”

店掌櫃見這邋遢漢子為夥計接骨這下乾淨利索,顯是身負武功,他又打量了顧闖一番才嘆道:“客官的好意小老兒自是心領,只是我家的事怕是報到官府也無人敢管。我店裡酒盡有的是,客官飲盡興了乘早便趕路去吧……”隨後擺手令店夥計退去,便欲迴轉屋內。

顧闖聞言不禁奇道:“這世間麻煩的事情我見得不少,便是天塌下來也總有辦法應對。今天這事我倒是管定了!”

店掌櫃躊躇片刻才終於說道:“小老兒姓郭,在此開這酒肆已有十載。我妻亡故多年,生有一女名為芙蓉。我對此女視若珍寶,只盼將來能給他找個乘龍快婿,他日也可繼承我這家業。多年來我知她和這個夥計情投意合,便將峰兒收為義子,只待擇個吉日便將芙蓉許配於他。小女本少拋頭露面,不想早些時間店裡忙碌,她出來幫襯之時被那賊人一眼看中。那賊人不僅當眾調戲小女,還將峰兒打傷。揚言自己乃是當朝國師的得力部下,今晚若不能與小女成親便要一把火燒了小店!”

顧闖越聽越怒,他右手一拍,一張桌子瞬間被擊得破碎,又大聲喝道:“那賊人現在何處!”

店掌櫃被他嚇了一跳,忙怯生生地說道:“那人貌似有要事要辦,說是先去驛站換馬,晚些時間便回、回來成親……他還說料得我們也跑不過大宛駿馬,今晚定要洞房花……”

顧闖擺手道:“你們幾人只管到內堂藏好,再去給我多取兩壇酒來!”

日落時分,店外一陣馬嘶,一弓腰長臂之人拂門而入,這人蠟黃臉、高顴骨、鷹鉤鼻子、長一對吊眼、嘴大異於常人,相貌可謂是奇醜無比。才進屋內便將帶的裹頭和披風摘了丟在一張桌上,隨即用手捋了捋稀疏的頭髮,才要開口便望見正在一旁自斟自飲的顧闖。

這醜陋之人正是沙馬日澤,見顧闖一身破衣爛衫十足像個臭叫花子他也不在意,未等走近內室便不耐煩地喝道:“老頭兒,老爺我讓你關門等俺,你留這叫花子作甚!趕快出來將他打發了!莫要耽誤我的好事!”正大步前行時,忽覺腳下一緊。

這一腳正勾在沙馬日澤腳踝之上,虧得他身手敏捷,便要倒地之時一個順勢翻滾已將身形穩住。沙馬日澤怒喝一聲道:“來者何人!竟敢暗算你家老……”話還未說完,驚覺一股疾風已經襲至面前。他武藝不弱,臨危時並不慌亂。只見一道寒光閃爍,彎刀出鞘已將那物擊得粉碎,卻不知那襲來之物乃是一隻酒碗,碗裡兀自還盛了不少酒水。這碗來勢甚猛,被他一擊碎成了數片卻去勢未減,碎片伴著酒水盡數潑在了臉上,血與酒頃刻渾濁成了一片,瞬時眼睛也睜不開了。

沙馬日澤驚呼一聲,知是遇到了勁敵,此時莫說再想什麼洞房花燭,若不能趕快想辦法脫身,怕是連性命也都難保。他顧不得眼前模糊一團,揮舞彎刀向門邊退去。才走出兩步,便覺一個黑影如烏雲壓頂般襲來竟是讓人避無可避。無奈他只得使出全身氣力舉彎刀格擋。耳聽得沙馬日澤的一聲慘叫,彎刀已脫手而飛、左臂也被鐵棍震斷。他痛得額頭上汗如雨下,整個人被鐵棍壓得半跪在地上半點動彈不得。此時才聽一人打了個酒嗝說道:“來者是你家顧闖老爺!”

顧闖武功遠比沙馬日澤高出許多,此番卻是無心傷他。這時他喝得已是微醺,至於沙馬日澤叫什麼,從哪來全然也沒記在心裡,旨在讓他長個教訓從此不再來此鬧事。正要放他走時,忽見他腰間繫了一隻酒瓶,還不時用手捂著,便一把將其奪了。不想此舉卻將沙馬日澤嚇得臉如死灰,不住地好言相求。逼問之下才知此物乃是千嬌百媚酒,雖沙馬日澤再三說此酒乃是陰柔之物,為女子調陰補氣所用,男性若非處子則飲之有害。可這世間極品的美酒到了顧闖手裡又怎還會歸還與他。

自那日起,顧闖便成了他心中的夢魘。此時又聞一聲斷喝,沙馬日澤早已慌得六神無主。一時之間憤怒、恐懼、悲憤和不甘一股腦兒地湧上心頭,他所用的彎刀此前已失,此時把心一橫抽出一柄兩寸有餘的匕首當先衝了上去。

吉木赤茲腿斷不能再動,其餘幾人見狀緊隨其後,瞬時將顧闖圍在其間。顧闖藝高膽大,以一敵四也無懼色,他單手擎住鐵棒不等幾人站穩便已使出一招橫掃千軍,招式沉穩大氣,一招一式皆如排山倒海。三招不到,武功稍弱的沙馬日澤和阿力穆圖已被逼得退出了數米,只剩桑古厄裡和扎古爾茲勉強尚能維持。桑古厄裡性格最是剛烈,自他習武以來鮮有對手。他嘴裡連聲呼喝,手握一根樹幹將一套伏魔棍法舞得虎虎生威。就連顧闖也不禁心中暗贊。但此棍法雖然威猛,卻是著重於外功。眼見棍已襲至顧闖身前,他也不閃躲身形一躍而起,使一招力劈華山徑直向著桑古厄裡頭上砸去。

這一招來勢洶洶,桑古想要避閃已是不能。他才橫起樹幹抵禦,便覺一股大力壓向頭頂,偌大的身軀也瞬間被壓得矮了下去。這一下足有千斤之力,他單膝跪地才勉強將此招接下,口中不禁氣喘連連,碗口粗的樹幹也生生被砸出一道裂隙恐難再多支撐。

危急之時,一道光芒閃過。耳畔幾下金屬碰撞之聲泛起,眾人再看之時顧闖的鐵棍已和扎古爾茲的曲劍連成了一線。這二人鋒芒相抵,各自巍然不動竟是在以內力比拼。只是顧闖臉上神情自若,扎古爾茲卻是一張臉已憋得通紅,顯是已落下風。

適才扎古爾茲見桑古厄裡不敵,是以出手相救。他一擊得手本想退去,卻不想曲劍竟被顧闖鐵棍遞出的內力吸引,逼迫到只得與他比拼內力的地步。他自知內功與顧闖相距甚遠,如此下去自己必被內力所傷。可此時顧闖的內力自劍尖源源不斷奔湧而來,自己再想收手已然不能。正自惶恐時,忽覺一隻大手抵於背心之上正將內力傳於自己。

此人正是桑古厄裡,見老大扎古救他於危難之際反而落入險境,他又怎肯獨善其身。二人兩股真氣合為一力,本以為可以贏得一絲轉機,卻見顧闖面不改色,低喝一聲猛然發力將二人逼得連連倒退。

阿力穆圖見狀大驚,他一個箭步躍至二人身後又出一掌抵在桑古厄裡背心。可他內功平平,儘管已是用盡了全力也並無太多用處。手足無措之時,又覺自己背後被一隻手抵住,那自是沙馬日澤無疑。

這四人使出渾身解數,才勉強止住頹勢。一旁倒著的吉木赤茲儘管急得捶胸不能頓足,卻也是幫不上半點的忙。

顧闖本想只是教訓一下幾人,手下也留了分寸,用三分內力便是將扎古爾茲傷了諒無大礙。不想這幾人雖然人品平平,兄弟情誼倒是深厚。此時雙方皆全力相搏已是騎虎難下,若非重創幾人那便是反傷自己。他把心一橫,說了聲:“是你們幾個自己找死,須怪不得老爺!”眼見勁力一吐,不免便會有人命喪當場!

張子凌在一旁渾渾噩噩地看了半晌,氣力終於恢復了少許。他邊看顧闖禦敵心中邊琢磨著那些招式。顧闖所用的雖是一根鐵棍,但招式中卻又好似暗含著劍法要旨。只是他所用的招式殊無那些花俏,便是隨手一揮也如石破天驚一般。不覺之間自己所學的青梅劍法在他腦海中似懂非懂地又變成了另一番模樣。正自欣喜之時,瞥見山羊鬍子正舉手正要暗算顧闖。他一個縱躍已攔在了二人之間。卻見一片綠霧從面前掠過,直奔顧闖的方向飄散去。

這綠霧一看便知非比尋常,張子凌待要出言提醒已然不及。千鈞一髮之時,只見顧闖深吸一口氣,胸口一下子鼓作一團。他猛然間氣息一吐,那綠霧順勢變了方向,直將扎古爾茲等人罩了個嚴實。

扎古幾人吸了綠霧頓感一陣頭暈目眩,積聚的真氣也正快速流失,眼見便要不支。顧闖這招雖然奏效,卻也讓他耗費了諸多真氣。二者一時之間又鬥了個旗鼓相當,勝負著實讓人難料。

扎古爾茲知這綠霧乃是吉木赤茲獨門煉製的“煙消綠雲散”。這藥雖不會傷人性命,卻能讓人一時之間功力盡失。待這綠霧散盡,便是想要行動自如也難,屆時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念及於此,他大喝一聲:“兄弟們!事已至此,今日我們便與他拼個同歸於盡!”話音才落,他臉上一陣紅雲拂過,所剩的最後一點真氣也皆吐於劍峰之上。

顧闖身經百戰也未有過如此的窘境,眼見這幾人不惜以命相搏便是自己再想放其一條生路也是不能。他胸中匯聚真氣,將內力凝至鐵棒,只待扎古等人氣力稍有不濟便將幾人一起了結。

勝負只在頃刻,忽見扎古爾茲面目逐漸變得猙獰。他口中呃呃地幹吼連連,兩眼也被無數血絲充盈,模樣甚為可怖。只聽從旁的吉木赤茲一手指著扎古爾茲的後頸顫抖著喊道:“破、破繭啦!赤、赤蠶要破繭啦!快、快救救他!”循聲看去扎古爾茲後頸之內正有一物蠕動,那東西越動越躁,彷彿立時便要從皮囊之下湧出。

見此情景莫說是千靈五聖幾人已被嚇得魂不附體,就連顧闖叱吒江湖多年也不禁心中驚懼。此時雙方相互牽制已無人再能施以援手,忽見張子凌踉蹌了幾步已將一隻手已抵在扎古爾茲後頸之上。

他掌心才剛碰到赤蠶,便覺一股熱氣快速自手心綿延而至,瞬時之間一隻手臂也都變得燥熱起來。

那赤蠶似是感到威脅,掙扎得更加兇了。張子凌感覺那股熱氣源源湧向胸口且越積越多,才不多時呼吸也變得越發困難。他早已精疲力竭,再無力氣去與赤蠶對抗。正自絕望時,體內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強烈的寒氣,沿著經脈四散開來將赤蠶的熱氣逼得連連後退。張子凌勉力將寒氣匯於掌心。赤蠶一時間被那股寒氣所制,幾番掙扎之後終歸於平靜。尚未來得及欣喜,顧闖和扎古等人的兩股內力已自他掌心傳至體內。兩股內力匯成一氣,瞬時將他震得飛了出去。張子凌身體如墮霧中,頭腦中天旋地轉,眼前也變得一片模糊。

昏暗之中,張子凌彷彿看見不遠處有一個白衣女子正在淺唱一首歌謠:“雲來有聖地,神鳥棲賀蘭。凰鳳總相依,相伴天海畔。此生唯君顧,攜手不離分。縱有鴻鵠志,莫負此情緣。”那正是兒時記憶裡母親的模樣,待要再看清一些,那白衣女子早已漸漸行得遠了。

耳畔只剩下一個粗獷的聲音怒喝道:“你這賊廝!此前到底用的是什麼毒!他要是再不醒,我就把你另一條腿也打折!”那正是顧闖的聲音。

吉木赤茲聞言心中道:“那小子明明是被你們幾人的內力震傷,如何全怪到我身上!”他心裡暗罵卻不敢和顧闖爭論,只諾諾說道:“我用的藥只有散功之效,這小、小英雄因何兩個時辰還未醒來,我實是不知呀……”

顧闖怒道:“不怪你難道怪我!”便要掄起一根樹枝再打,吉木赤茲正要抬手護住頭臉,瞥見張子凌已經睜開了雙眼,忙連聲道:“他、他醒了!醒了!”

張子凌勉力坐起身子,見扎古等人盤坐成一排,正雙手合於身前閉目調息。唯有吉木赤茲斜倚在一塊石頭旁,衣服破了多處,頭臉上也多了數條被樹枝抽的傷痕。看來這些時候,他過得並不如何快樂。

顧闖三步並作兩步來至張子凌身前,扶著他的肩膀仔細打量了一番才又關切道:“你沒事吧?有沒有感覺哪裡不舒服?”

張子凌被顧闖問得略為尷尬,這些時候他只道是睡了一覺,且睡得甜美至極。他站起身稍作舒展又積聚真氣在體內運轉一回,只覺精力已經恢復了八九。這才對顧闖道:“我很好!”

顧闖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嘴上還不住唸叨著:“那就好!那就好!”

張子凌環顧了一圈,見千靈五聖四人仍在閉目調息,額上不時有汗珠滾落,臉上憔悴之態盡顯。扎古爾茲更是一副痛苦表情,再也沒了初見時的風流瀟灑。他轉身向一旁樣貌狼狽的吉木赤茲問道:“在他頸後蠕動的那是什麼東西?”

吉木赤茲聞言眉頭緊鎖,躊躇一番才答話道:“是赤蠶。多年之前我兄弟幾人體內就被種下了蠶蠱。這種蠶蠱長年存在於身體之中,為防其破繭須我等時時運功抵禦,因此便可以助益修煉。只是當種蠱之人極度虛弱之時,便有被其破繭反噬的風險。”

顧闖聞言啐一口道:“旁門左道之術!這個捲毛的功夫最好,卻因何只有他的蠱會破繭,你們幾個卻反倒沒事?”

吉木赤茲接續道:“我們幾人功力尚淺,所種的乃是碧蠶蠱。老大這幾年功力大有進境,所以才種了赤蠶蠱。這赤蠶遠比碧蠶兇惡,如此情形我等也是第一次遇見。”

顧闖道:“種這蠱的就是那個什麼長老?”

“是辛長老……”一個虛弱的聲音答道。

幾人順著聲音方向看去,見扎古爾茲已在其餘兩人攙扶之下緩緩起身。他喘息了片刻,續而道:“我不知這位小哥因何能夠將我體內的赤蠶壓制。蠶蠱破繭除了辛長老無人能解,我料他乃是身中奇毒,雖非命在頃刻,也須及早尋訪高人醫治。二位若肯將那千嬌百媚酒慷慨歸還,我便答應你們去求辛長老來救這位小哥的性命……”

他話還沒講完便聽顧闖喝道:“放屁!你看他這紅光滿面的樣子哪裡看著像是命在頃刻!”見張子凌沉默不語,便又接續道:“再說,再說那酒也早被他喝了……”雖然他說話聲音愈來愈小,在五聖耳中卻如同炸了一個響雷。

沙馬日澤最是心急,搶著問道:“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顧闖原地轉了幾圈,從土下踢出那個已經被埋了大半的瓷瓶,才道:“我騙你幹嘛!這不!”

再看幾人,饒是那身如鐵塔一般的桑古厄裡此時也是被嚇得面如死灰。

阿力穆圖更是喃喃自語道:“完了!我們死了!”

顧闖見幾人的落寞模樣,出言譏諷道:“不過是一瓶子酒,又有什麼了不起的!難道還真會有人因此殺了你們不成?”

吉木赤茲嘆道:“你是不知辛長老的可怕之處!恐怕不用他親自出手,只須斷了每年的解藥我等便會被蠶蠱侵蝕五臟六腑而亡。屆時只有自盡,也好過受那無窮盡的折磨!”

張子凌見他說得悽慘,便說道:“我確不知那酒是如此貴重之物,若能得些時間,我賠你一瓶便是!”

吉木赤茲又嘆一口氣道:“那千嬌百媚酒乃是我兄弟幾人輾轉多地,經風霜雨雪、酷暑嚴寒,花了多年時間採集百餘種梅果和野椒釀造而成。你又如何能賠得!況且瑤池仙會舉辦在即,要在正月初七把酒送到汴京更是再無可能了。”他言罷沮喪之情溢於言表。

張、顧二人聞言對望一眼,均知此人所言非虛。

一眾人等正躊躇時,忽聽沙馬日澤恨恨說道:“此事與你們無關!待到正月初七我去風月樓見辛長老!我這麼多年聽他差遣,也算有些苦勞!若他不肯原諒,我便一人赴死,也不能連累……”

話未說完便聽扎古爾茲喝道:“住口!你我兄弟結拜之時曾說同生共死,如今又怎會舍你獨活!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先回千靈峰再做打算。”他說罷也不猶豫,由人攙扶著緩步離去。行了幾步才又回身道:“這位小哥體內的毒若不盡快醫治,恐會釀成大禍。我等與二位的恩怨已了,從此後會無期。”幾人背影漸行漸遠,終於消失不見。

顧闖見張子凌兀自望著幾人去的方向發呆,便隨口問張子凌道:“接下來你要去哪?”

張子凌被他問得心下茫然,此時接下來要去哪裡似乎已經成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顧闖其實也並無打算,他向來四處遊歷隨遇而安,哪裡有酒就在哪裡安睡。此時天已大亮,他一手提起鐵棍,一手拍了拍那隻葫蘆道:“酒癮又犯了!此處再行不遠便是江陵所在!不如你與我同行,到了那邊再作打算!”

張子凌才應了一聲好,卻忽聽顧闖呵呵地笑了起來。他只道是答應與顧闖同行讓他甚為開懷,卻不知顧闖望著那地上的瓷瓶忽然想起一件甚是好笑的事情。

那日他在郭家酒肆才將沙馬日澤趕走,郭老漢便遣出小女親自來拜謝恩公。本以為被沙馬日澤一見傾心的人定會有國色天香之貌,卻不想那女子身材頗為豐盈,不僅臉大得如玉盤一般,相貌也是普普通通,唯肌膚白皙倒是像個富養的千金。沙馬日澤如何會一眼看上這個女子倒是一直都忘了問他。

顧闖卻不知,千靈山地處偏遠,百餘年來幾乎都是與世隔絕。那裡諸多事宜至今仍是延襲唐代,莫說是沙馬日澤喜愛芙蓉小姐之美,怕是千靈五聖其餘幾人的喜好也都是大差不差了。

顧、張二人一路前行,數個時辰後終於可以遠遠望見江陵城。路上的行人漸多,行商、過客絡繹不絕,時而又有商船穿梭於江水之中,好一幅繁華景象。來至城門之時未時已過,顧闖早已腹中飢餓,酒癮更是難耐,便叫嚷著找個酒家打尖兒。眼見城門處聚攏的人把去路擋住,邊向前擠邊頗不耐煩地喊著:“讓一讓!讓一讓!官府告示有啥好看的!讓一讓!”

那群人卻哪理會得,只聽其間一略識得文字的人讀道:“今懸賞……捉拿、劫取……生辰、綱要犯。姚蓋……”另一人接話道:“晁!晁!”那人也不搭理,接續道:“吳用、劉、劉唐……”人群中議論紛紛再聽不清說些什麼。

顧闖費盡力氣才終於從人群中擠出,回頭尋張子凌時卻見他眉頭深鎖不知在想些什麼,便問道:“唉?你怎麼了?”

張子凌聞言道:“也沒!想是肚裡餓了!”

顧闖笑道:“哈哈哈,此地看來甚是繁華,找個像樣的酒家應是不難。我們這便去喝個痛快!”

二人又行了百餘步便見不遠之處立著一面酒肆的旗幟,門前一塊金邊藍底的牌匾之上赫然寫著《江萃樓》三個大字。這酒樓高有三層、門庭開闊、店面富麗堂皇,坐在窗邊便可將江河美景盡收眼底。店前正有接引的小二熱情地招呼客人入內,出出進進地忙得不亦樂乎。

顧闖聞著從那酒樓時而散發的香氣,眼睛早已笑得眯成了條線,想來他對此處甚是滿意。正拉著張子凌要往裡走時,忽被那小二一把攔住了去路。

未等店小二開口,顧闖便怒道:“你這小廝!攔我作甚!”

小二又打量了二人一番才撇嘴強笑道:“敢問二位客官是要打尖兒還是住店?”

顧闖怒道:“我吃麵!關你屁事!好酒好菜只管擺一桌來!”

店小二見顧闖沒有好氣,他嘴上應承腳卻不動,盯著二人的破衣爛衫又看了一番才諾諾說道:“我們江萃樓可是這江陵最有名的酒樓!便是尋常的一桌酒菜,沒有二兩銀子也打發不來。我見二位這衣著也不像……不妨先拿些銀兩出來瞧瞧,也好……”他話還沒完,顧闖早已是怒不可遏,一個巴掌已掄了出去卻又被張子凌一把拽了回來。

那小二被嚇了一跳,連退了兩步才喝道:“沒錢想來吃白食嘛!還想打人!江陵萬家的名號你們不知道嗎!”

張子凌不願多惹是非,忙拉著顧闖去了。顧闖雖是嘆氣連連卻也無可奈何,畢竟二人兜裡沒錢倒是真的。他有個諢號叫作“中原酒丐”,尋常喝酒多是靠賒,因沒錢付賬打上一架也是不在少數。

張子凌邊走邊四處觀看,見不遠之處便是一片市集,才對顧闖道:“顧大叔,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到那邊去去就來。”

顧闖一時想到沒了酒喝早已無精打采,只答了一聲便靠在一個牆根兒席地而坐。未有一炷香的時間,便見張子凌捧了一隻破碗回來。他也不招呼顧闖徑自向著街對面的一間當鋪而去,不多時便面帶笑容而回。

顧闖正自新奇想要問時,卻見張子凌掏了幾十貫錢出來,默默數著八十、八十五,又對顧闖說了聲:“再等一下!”便又去了。

如此時而見他捧回一個破爛筆筒,時而又見他拎了一個老舊瓷瓶,唯相同的是每次出入當鋪,他的錢也變得更多一些。就這樣又折騰了大半個時辰,張子凌才拉了顧闖離開。見張子凌一瞬間從破褲兜裡掏出足有四五兩的一把碎銀,顧闖直看得眼睛都瞪大了。

此時已天色漸暗,二人邊聊邊走正要往江萃樓大吃一頓,忽聽身後一名工人喊道:“讓開!讓開!別妨礙萬家的做事!”。又有另一名工人呼喝道:“你這該死的畜生!平日裡吃喝沒少了你的,再不肯出力老子今日便打死你!”一邊呼喝還一邊連用手中的鞭子抽打拉車的瘦馬。

循聲看去,正有數輛馬車排成一列向東滾滾而來。每輛車上皆裝滿了新伐不久的樹木,枝葉修剪得粗糙,拖在地上的枝葉掀得塵土四處飛揚。想來是那馬真的累了,不管工人如何鞭策也終是走得甚慢。那工人見無效果越發氣了,對著那馬披頭蓋臉的又是一頓抽打。那馬吃痛終於奮力奔行,工人見狀大喜,又狠狠在它屁股上補了兩下。不想那馬猛然間一聲長嘶飛也似的向前躥了出去,轡頭也被它扯得斷了。

那馬車此時已失了方向,陡然間繩索斷裂數根滾木瞬間四散而落。人群中驚呼陣陣,眾人四散而逃,卻終有老人、幼童殊難自保,眼見便要大禍臨頭。

正當此時,只聞一人低喝一聲,一根鐵棍已抵於滾木之間。那滾木雖有數百斤重,被鐵棍大力抵住,去勢登時緩了,此人正是顧闖。他右手猛然又一掌擊出,任憑滾木粗壯也難以抵得,咔的一聲從中斷裂。其餘滾木也都被他或託、或舉、或以棍擊,均在千鈞一髮之際化險為夷。尚未等得喘息,便聽得人群中有人大喊:“馬驚了!快閃開啊!”再想救時,那馬已奔在了前頭,只能望見四散的人群了。

瘦馬不住嘶鳴,奔的正是起興。忽然間一個紅髮少年斜刺裡已經襲至那馬身旁,未等眾人驚呼,那少年左手將馬鬃毛挽住,右足輕點已落在馬背之上。

那馬哪肯任就此他擺佈,只見它前蹄猛然發力,馬身瞬時立了起來。張子凌將雙手牢牢扣在馬脖子上,雙腿用全力夾住馬的腹部,任它前踢後蹬也絕無將他掀翻的可能。一人一馬又如此周旋數個回合,馬力漸乏,終於歸於平靜。

見馬不再驚慌,張子凌又在它脖頸上輕拍了幾下,才從馬上跳下便聽得顧闖在人群中喊著:“子凌!子凌!”從慌亂的人群中擠了過來,見他無恙才終於安心!

馬伕忙著吆喝著同行的夥計將滾木重新裝車,直是將散落的枝葉也都收了才又驅著瘦馬上路。顧闖惱這些人謝都不說一聲,本想教訓他們一番,卻見江萃樓的酒旗已是近在咫尺,再顧不上去和拉車的理論。張、顧二人的模樣與眾不同,店小二自然記得。正要出手阻攔時,張子凌已掏了一塊碎銀扔在他手裡說道:“給我去樓上風景最好的地方置辦一桌酒席!這是給你的賞錢!”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那小二接了賞錢立時變了一副嘴臉,嘴裡喊著:“樓上貴客兩位!”再不管二人穿的是不是破衣爛衫,屁顛兒著跑去後廚了。

江萃樓乃是馳名此地數十年的老店,由此遠眺可將長江美景盡收眼底。自唐朝以來便多有文人墨客來此題詩作對,先莫論此處酒菜如何,便是這美景和此等風雅也當值得二兩銀子。才不多時,一桌酒席已經備好。顧闖向來只對酒情有獨鍾,抄起酒罈先倒一碗飲了,頓覺精神煥發。

張子凌不喜飲酒,便吃些飯菜。二人邊吃邊聊,一番饕餮甚是盡興,聊起昨日與千靈五聖的遭遇更是滔滔不絕,直說到千嬌百媚酒時才又想起明日要去往何處之事。兩人本是天涯淪落之人哪有什麼去處,此時卻均脫口說道:“不如先去汴京!”

張子凌道:“我想去風月樓和那位辛長老說清緣由,如此便能讓五聖幾人少受一些責罰。”

顧闖道:“風月樓去是要去,若只為那幾個潑皮卻是不值!倒是那瑤池仙會聽來有趣,不妨同去先把那瑤池美酒喝個痛快!”

二人雖目的不同,但能同往便是甚好。此時距正月初七尚有月餘,想來時間足夠。商議著明日一早啟程,酒足飯飽之後二人又要了一間上房。張子凌叫來小二又甩他一塊碎銀道:“你去給我僱上一輛大車,明日一早我要啟程去汴梁!”與顧闖前往客房休憩不在話下。

店小二拿了銀子正要下樓,卻聽不遠處的一張桌上有人叫道:“小二!你過來!”

他隨聲望去,見一年輕公子斜依著窗臺正獨自品著一杯桂花陳釀。這人生得眉清目秀,穿一襲米黃色長衫,頭上扎著青色綢緞幞頭,足蹬一雙深色馬靴,腰繫寶藍色金絲緞帶、上面還縛了一隻香囊,是個富家公子打扮。

小二忙走幾步上前問道:“這位客官,您有何吩咐?”

那人也不轉身,開口道:“時才那二人僱車要去哪裡?”

這人身上不時散發一陣幽香,不覺讓人神馳。店小二一時間竟是忘了答話。

那公子似是不悅又“嗯?”了一聲,店小二才恍然道:“這……這恐怕……”話音未落,只見那公子手上一揮,一錠白花花的銀子已落入小二手中。那銀子足有二兩,他兀自不解之時,那公子又道:“你去僱一輛相同的馬車給我,多餘的算作賞錢。”小二在這家店幹了幾年還從未見過出手如此闊綽之人,連忙應下此事,揣了銀子去了。

經這一番折騰,街上圍觀的人群漸散,路邊攤販忙著收拾被馬車損壞的殘局,街道上重又變得熙熙攘攘。路人南來北往各自忙碌,唯一白衣男子又在那地方停了腳步。他先察看了路旁斷裂的滾木,又對著馬車的車轍仔細比量了一番,隨後健步朝著馬車來時的方向去了。沿路之上總不時有人議論,皆是因他背上負的那三把劍。

晚些時分,張子凌吩咐店夥兒燒熱水供二人盥洗。熱水才剛備好,顧闖便脫個精光率先跳進了一隻熱氣騰騰的木桶。張子凌幫顧闖整理衣衫之時,卻發現他那件破衣沉重異常,仔細看時內裡竟然還裹著一件鐵衣。他正打量時,聽顧闖在裡間屋言道:“那是件鎖子甲,多年來我行走坐臥從不離身。”

張子凌聞言又用手拎了一下,那甲冑乃鋼絲編織,足有數十斤重。顧闖終日穿著它,且能行動自如,實是令人難以想象。他不禁咋舌道:“顧大叔,你以前是當官的嗎?怎會有這甲冑?”

顧闖道:“這鎖子甲乃是我的一位兄弟贈的。我們多年前一別至今不曾再見,這一晃已是十幾年過去了。”

張子凌又將自己衣衫整好,才即入浴。數日來的經歷太過奇幻,這片刻的安寧實屬來之不易。

二人有一搭無一搭地閒聊,說到張子凌身中劇毒之事,顧闖更是頗為關心。問清了此事的來龍去脈,他又沉思半晌才道:“看來那捲毛所言也並非全是無稽之談,此番這汴梁更是要走上一趟了。”

當晚二人分榻而眠。才不多時,顧闖便已沉沉睡去。張子凌卻被顧闖的呼嚕聲吵得久久不能入睡,百無聊賴之時便吹奏柯亭笛自遣。然一曲長歌行奏罷,他反是覺得精神百倍、睡意全無。

街上三聲更響,子時已過。忽聞一陣急促腳步之聲,兩個壯漢挑著一個擔子來至店內。掌櫃聞訊連忙迎了出來,嘴上不住埋怨道:“我千叮萬囑,怎麼到這時候才來!”

一名漢子抹了把汗說道:“這江豚狡猾,唯午夜方能捕捉!才捉到我等便馬不停蹄趕來!只管是新鮮的!”

掌櫃應了一聲揮手示意二人挑擔子去往後廚,又轉身繞去後堂。過不多時便見他又回至堂內,那店小二手裡挽了個食盒一臉不情願地跟在後面,嘴裡不住抱怨道:“如此晚了,竟是何人還要這許多吃食!這天寒地凍的還要我不得消停……”

店掌櫃推他快走,一邊恐嚇道:“莫再多言!快將這些送去萬府,若是耽擱了你我都不免被送去做苦窯!”

小二聽了再不敢多言,只聞一陣細碎腳步聲漸漸去得遠了。

這小二名叫富貴兒,今日他收穫頗豐,正抱著賞銀酣睡之時,卻被掌櫃喚醒派了這沒來由的差事。時至午夜,街道上不見半個人影。又行了一炷香的時分,他終於來至萬府門前。這門庭修砌得宏偉高大、氣派非常,門前掌著數盞燈火,左側一隻麒麟雕得威武雄壯,右側則是一條如躍龍門的錦鯉雕像。不等富貴兒開口,已有家丁上前盤查,問清來意才開啟大門。

隨著家丁穿了幾條廊子,終停在一間大宅門外,通報過後才遣富貴兒入內。室內燈火通明,主座之上一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子正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繼而道:“豐源殿下遠道而來,在下先以此酒為你接風!”

客座上一少年聞言道:“久聞萬家在兩湖一帶聲名顯赫,今日有幸與萬少主一見,實乃吾之幸事。”說罷也舉杯將酒飲了。

這中年男子乃是江陵萬家第三代傳人,姓萬名韌。萬家自多年前便靠著掌控兩湖一帶的漕運聲名鵲起。如今傳至萬韌手上時,已有商船百艘,家從千餘。

萬韌揮手示意小二將食盒奉上,隨即對那青年人說道:“素聞閣下對江豚情有獨鍾,我便差人去捕了一些,還望合您口味。”

那少年夾了一片魚肉送入口中,細品了一番卻不見臉上喜怒。

富貴兒忙完事情正欲退下,忽被那少年喊住。抬眼望去見他穿一身寬大白袍、腰間繫一條墨綠綢帶、戴一頂高冠,兩鬢長髮直垂於胸前,劍眉朗目俊美非凡。只見他大袖一揮,一道金光四平八穩地飛了出去,正落在富貴兒的餐盒之內。那少年依舊是面無喜怒,淡淡說道:“賞你的!”

見萬韌並無異議,富貴兒忙應聲謝退了出去。他快步離了萬府直走出去數百米才將那物取出觀瞧,竟是一片閃閃發光的金葉。

見廳上已無外人,那少年才對萬韌說道:“我此次遠赴中原,乃是奉義光大人之命,與貴教商議合作事宜。不知此前我們約定所需鍛造的那些武器如今已是進展如何?”

萬韌道:“請豐源殿下放心!第一批鍛造的武器皆已完成。我們還在多方募集人手,後續的也會在數月之內悉數完成。”

那少年道:“漕運乃是萬家所長,卻不知海運是否也能辦得妥善。”

萬韌笑道:“我已為此事特令手下新造了數艘大船。恰逢今年押運花石綱的日期已近,屆時只需出海後將那一艘船臨時改道,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武器運往東瀛。”

少年聞言淡然道:“萬少主心思縝密,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萬韌道:“此番得知殿下親自前來,我教特派遣了天降冥童前來會面。冥童乃是我教之中除教主之外,身份最為尊貴之人。我教對貴國的誠意可見一斑!”

少年道:“如此說來,倒是貴教太過客氣了。只要這些武器能安全抵達,我們也定會兌現承諾。他日貴教舉事之時,家父和我也定會盡一些綿薄之力。”

萬韌舉杯說道:“願我們未來合作愉快!素聞豐源殿下在音律上有著非凡的造詣,恰巧我教冥童也是深諳此道。待明日二位便可暢談一番。”

少年道:“等忙完正事自當向冥童閣下討教。只是當下我尚不知這批武器鍛造得成色如何。”

萬韌道:“早先我已命人將一些刀劍運至府邸,這就去取一些來供殿下查驗。”

少年正色道:“不必了!我已派人親自去礦場檢視了。”

※※※

一叢烏雲半遮了明月,月色中一白衣少年正自獨行。他身上負著三把長劍,辨清了地上的車轍,徑直向著一片山林走去。山路越走越是狹窄,耳旁不時會有驚鳥飛起。如此又行了大半個時辰,他終於來至一片開闊之地。這地方四周皆是斷壁殘垣,地上到處布著滾落的碎石,儼然是個礦場。四下裡尋不得半個人影,唯有幾棵無甚葉子的橡樹四下裡立著,更添了幾分詭異。月光下依稀可辨有一條曲徑向著山裡綿延而去,才走出幾步,他猛然間停住了腳步。忽然間一個黑影飛速襲來,耳畔只聞幾聲金屬撞擊之聲,再看時第五劍已將地劍握於手中。

那黑影宛如鬼魅一般瞬間便沒了蹤影,可那股強烈殺氣猶在,令第五劍不敢稍有鬆懈。他凝神注視著四下裡的一舉一動,倏然間一陣疾風自背後襲來,他忙使一招蘇秦背劍將那飛來之物擋下。未等喘息,驚覺一柄利刃卷著疾風又向前胸襲來。

那是鎖鐮,在中原少有人用。第五劍才將其避開,又見一柄鎖鐮已攔腰襲至。眼前一道白光閃過,天劍出鞘已將那鎖鐮彈開。第五劍身形不轉,手中天劍向著身側猛然揮出,兩聲金屬碰撞過後,四下裡重又變得鴉雀無聲。

只有風聲,第五劍屏氣凝神、環顧四周,倏感身後一陣殺氣湧動。他舉地劍先將周身護住,身子斜刺裡躍出,天劍猛然向著一片樹影間揮出,喝道:“還不現身!”

幾聲金屬撞擊過後,只見一個人影緩步從一棵樹後走出。這人身著一襲黑衣,頭上也以黑布遮面,只一雙眼睛兀自射著寒光。他雙手各持一柄鎖鐮,呼吸微弱似與黑夜融為一體,宛如暗夜中的鬼魅。

黑衣人冷笑一聲,似是對第五劍可以覓其蹤跡頗為讚許。他將手中鎖鐮輕擊了兩下,一陣清脆聲音瞬間傳遍四周。聲音尚未散盡,那黑影已向著第五劍飛速奔襲而來。二人各自施展招式,轉瞬之間金屬撞擊之聲如狂風暴雨一般連綿不絕。頃刻後二人又各自躍出了丈餘,再不先發一招。

一陣微風拂過,吹落了第五劍鬢間的一縷長髮,自領悟巔劍以來,他鮮少遇得對手,此時眼前這黑衣人莫測異常,所用招式也顯非中原武學,與其鬥了數個回合仍是未見分曉。他心中暗自思量破解之法正要與之再戰,卻見那黑衣人口中念道:“ドッペルゲンガー。”已瞬間由一人變成了四個。不等第五劍招式使出,那四個黑影瞬時之間已將他團團圍住,數柄鎖鐮從四面八方接踵襲來,便如同張開了一張天羅地網。

第五劍也不驚慌,手中地劍舞動先將周身護住,天劍尋著已經襲至身前的一柄去格,卻不聞撞擊之聲,長劍也擋了個寂寞。如此這般,天劍每劃過一處,那鎖鐮便如泡影一般消失於無形。耳畔一陣疾風襲來,一柄鎖鐮正與地劍碰個正著,才將此招化解,又有兩團黑影已分從左右襲至。他地劍平出直刺那黑影胸前,天劍揮出斜向另一黑影腰間斬去。左手地劍傳出數聲碰撞之聲,右手天劍已將另一黑影攔腰斬為兩段。忽見那黑影瞬間化作煙霧彌散讓人目不能見。眼見黑衣人慾趁著迷霧便要再次遁於無形,卻聽第五劍低喝一聲:“著!”手中地劍脫手而出。

此招來得猝不及防,那黑衣人只得勉強去擋,卻未料這飛劍力道大得出奇,直將一隻鎖鐮擊飛出去。便是如此,飛劍去勢竟是絲毫不減,緊貼著他的耳畔飛馳而過,深深嵌入身後的樹幹。黑衣人兀自驚魂未定,第五劍已如影而至。他一手天劍挽成數道寒光全將黑衣人罩在其中,一手人劍使出凌厲招式以令其再無可避。

黑衣人忙揮手鎖鐮,耳聽得一下刺耳的兵刃撞擊之聲,一陣白霧過後再尋不到半點蹤影,地上只剩一隻破損的鎖鐮和半截被斬斷的食指。

第五劍擦去劍刃上的血痕,才將三劍歸於劍鞘。他沿著那條小路前行,又轉過一個山坳終於來至一個礦洞之前。礦洞被一扇高大鐵門鎖著,洞口點有火把。一名守衛正靠在門邊鼾聲大作,不時還磨上幾下牙齒。直至股旁被人踢了一腳,他才從美夢中驚醒,正要大罵之時,卻見一柄長劍已經抵在了自己脖頸之上。那守衛被嚇得面色慘白,瞬間便沒了睡意,他正琢磨此人來意之時,卻聽那人開口問道:“其他人都在何處?”

這守衛本是個新來的,恰巧今晚當班,此時命懸一線也不敢扯謊,手指著不遠之處的一間石屋子顫巍巍的說道:“其餘的都在那邊屋子睡著!尚有七八個!”卻聽那人“嗯”了一聲,片刻後才又說道:“快喊!大聲點!”

這守衛以為他在取笑,只連聲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只覺脖頸上一涼,那人又說道:“快喊!”

“來人!來人吶!有強人出沒!”他近乎用了吃奶的力氣也只喊了這幾句,只求保得一命。那人見他喊得賣力,似乎甚為滿意,隨口道:“站著別動!自不會傷到你!”

片刻過後,那間石屋裡的眾人魚貫衝出,有的手裡持了槍棒,有的卻還在忙著去扎腰帶。但大差不差,幾道白影閃過,地上便橫七豎八的躺倒了一片。

第五劍走近問那守衛鐵門鑰匙所在,他恍惚半晌才回神道:“在管事那裡,他想來是還躲在屋內……”

第五劍道:“你去遣他過來。”

過不多時,那守衛轉而歸來,身後跟著一個身形佝僂的老者。

第五劍見狀問道:“你是何人?在此作甚?”

管事聞言顫巍巍的回道:“老朽姓萬名懷遠,成日裡在這看管工人們鍛造些鐵器。”

第五劍道:“我得知那些人皆是被你們強擄至此。你現去將他們放了,我便不與你們為難。”

管事聞言不敢違抗,吆喝了一名守衛又取了火把向著洞內去了。約莫又過了一盞茶時分,礦洞裡陸續有人走出。這些人壯年者居多,皆是衣衫破爛、蓬頭垢面。其間有的須人攙扶,有的面帶病容,此時眾人不知所謂何事,滿眼盡是驚恐。

第五劍細數一番,這一眾人等竟有五十餘。他朗聲道:“我乃蒼穹派弟子,此番特為解救諸位而來。如今那些守衛都已被我料理了,你們莫要再往江陵,乘著夜色都及早去吧!”說罷又取了囊中的一袋子碎銀與眾人分了。

眾人拿了銀子連連拜謝之後才作鳥獸散去。第五劍將欲離開之時,卻見一個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拾了那把斷裂的鎖鐮正在手中仔細端詳。不等第五劍開口,那人便自言自語道:“還是少了些……”

第五劍聞言奇道:“你所說的乃是少些何物?”

那人見問忙答道:“恩公有所不知,此前我心有怨念,鍛造之時在鐵水之中加了少許青銅,是以這些武器一旦受了重擊必將斷裂。只是看這斷口,恐是青銅加得少了些。”

第五劍聞言道:“你是何人?我看你精於鍛造之法,因何也被困在此地?”

那人道:“小人姓丁名十三,因祖傳的打鐵手藝還算過硬,鄉里便稱我為丁鐵匠。我本是在汴梁城內謀生計,不想家母病故,回鄉奔喪途中被強擄至此。”

第五劍道:“此時天色已經不早,為免節外生枝,你也及早去吧。”

丁十三道:“小人此番蒙恩公相救,實是感激萬分!我見恩公所用的利刃皆非凡品,自是不敢和您賣弄手藝,但若是來日有用得小人之處,便可差人到汴梁的長十坊尋我。定當恭候您的差遣。”

第五劍道:“甚好!”他也不再和丁鐵匠多些客套,再看時人已行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