睏意如潮水般褪去,五孃的話讓我瞬間清醒。夜色漸深,窗外蟲鳴陣陣,月光透過斑駁的窗欞灑在地板上,在昏暗的房間裡投下斑駁的光影。
“五娘,您快說說那隻老癩蛤蟆的事!”我迫不及待地追問,身子不自覺地向前傾。
話音未落,五孃的尾巴便不輕不重地掃過我的臉。柔軟的毛髮帶著一絲涼意,讓我打了個激靈。
“小兔崽子,這麼大的事也不見你正經點。”五娘眯著眼睛望向窗外,月光映照在她銀灰色的皮毛上,泛著淡淡的光暈。“那老東西在這山上作惡多端,也有幾十年了。”
我連忙正襟危坐,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不敢再造次。房間裡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
“還記得你身上那塊靈玉嗎?”五娘收回目光,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光,“當初那癩蛤蟆,就是衝著這塊渡劫失敗的龍君靈玉來的。”
我下意識摸了摸胸口,那裡藏著一塊溫潤如玉的骨片,此刻似乎也在微微發燙。
“五十年前的一個夏日,村裡發生了一件大事。”五孃的聲音徐徐響起,帶著歲月沉澱的滄桑。
那是一個異常炎熱的下午,知了的叫聲震耳欲聾,連空氣都彷彿要被烤化了。突然間,天空中傳來一聲巨響,一條龐然大物從天而降,重重砸在村子後山的水庫上游。
腥臭之氣瀰漫開來,嗆得人直咳嗽。聞訊趕來的村民們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一條酷似神龍的生物橫臥在河岸邊,渾身鱗片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卻在炎炎烈日下迅速乾癟脫落。
“你姥姥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條渡劫失敗的龍君。”五娘說到這裡,語氣中帶著幾分敬意,“當時你姥姥才二十出頭,就有這般見識,實在難得。”
我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心中湧起一股自豪。姥姥生前雖然不顯山露水,但在村裡一直很受尊重,現在想來,必定與此事有關。
龍君渾身是傷,皮開肉綻,蛆蟲在它的傷口上蠕動,腐爛的氣息隨風飄散。有膽小的村民被這場面嚇得直往後退,更有人提議乾脆一把火燒了算了。
就在這時,姥姥站了出來。她當機立斷,組織村民用草蓆為龍君搭建涼棚,讓婦孺往它身上澆水降溫。炎炎烈日下,村民們來來回回地運水,汗水浸透了衣衫。
“可就在這時,怪事發生了。”五孃的語氣變得凝重,尾巴不安地擺動著,“每建一處遮陽的棚子,龍君的身子就長一寸。一開始大家還沒發現,直到涼棚搭了大半,才發現龍君的身子已經比剛開始長了近丈餘。”
我倒吸一口涼氣:“這是為什麼?”
“天要收它。”五娘嘆了口氣,目光中閃過一絲憂慮,“渡劫失敗的仙家,本就該魂飛魄散。你姥姥心善,看不得仙家如此慘狀,便想了個法子。”
原來姥姥讓村民先遮住蛇頭和蛇尾,最後才蓋住身子。這一招果然奏效,龍君的身子不再變長。
“動物修煉,靈氣都集中在頭尾。”五娘解釋道,身子在月光下投下一道優雅的剪影,“你姥姥這一手,算是暫時瞞天過海了。”
我正要稱讚姥姥的智慧,卻被五娘狠狠瞪了一眼。她的瞳孔在黑暗中驟然收縮,閃過一絲凌厲的光芒。
“別學你姥姥這麼膽大妄為!”五娘嚴厲地說,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逆天改命的事,一不小心就會引火燒身。你姥姥後來......”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住了,尾巴不安地甩動著。
我連連點頭,不敢再說什麼。房間裡一時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蟲鳴聲依舊此起彼伏。
良久,五娘才繼續講述著當年的往事。村民們忙活了一整天,總算在天黑前搭好了涼棚。姥姥找來草藥為龍君療傷,可就在這時,一個不速之客也循著氣息找了過來。
“那癩蛤蟆也不是傻的。”五娘冷笑一聲,聲音中帶著明顯的厭惡,“它知道有高人在此,不敢貿然出手,只能躲在暗處等著龍君嚥氣。”
但龍君心繫百姓,不願道行落入歹徒之手。它硬撐了三天三夜,即便尾巴已被蛆蟲啃食殆盡,也不肯閉眼。姥姥日夜守在它身邊,為它換藥、擦拭身子,直到最後一刻。
“最後,龍君將畢生道行凝聚成靈玉,交給了你奶奶保管。”五孃的聲音低沉下來,“那一刻,天空中電閃雷鳴,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打破了。”
我聽得入神,不由得為龍君的品性所感動。手不自覺地又摸向了胸口的靈玉,感受著其中蘊含的溫暖。
“那天夜裡一場暴雨,沖走了龍君的屍身。”五娘繼續道,“癩蛤蟆發現靈玉下落後,想要強搶。但你姥姥有仙家護體,又得到了常蟒一族相助,可算是踩斷了那隻蟾蜍的一條腿。從那以後,它就一直蟄伏在山裡,不敢輕舉妄動。”
我恍然大悟:“所以現在姥姥去世了,那癩蛤蟆才又蠢蠢欲動?”
“沒錯。”五娘點點頭,尾巴輕輕拍打著地板,“它先是盜了你姥姥的墳,沒找到靈玉就遷怒於屍身。誰知讓你歪打正著,又斷了它一條後腿。這就叫現世報!”
看著五娘難得露出的笑容,我也不禁莞爾。但隨即,一個問題浮上心頭:“五娘,姥姥為什麼不直接毀掉靈玉呢?”
五孃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靈玉蘊含天地之力,豈是那麼容易毀掉的?況且......”她欲言又止,目光閃爍。
“況且什麼?”我追問道。
“況且你姥姥也有她的打算。”五娘嘆了口氣,“靈玉在你手裡的事,那癩蛤蟆遲早會知道。你必須抓緊時間煉化靈玉,提升實力。”
我有些忐忑:“可是上次煉化,好像沒什麼效果。”回想起上次嘗試時的無力感,我不禁有些洩氣。
“就煉化一次就想見效?”五娘從我肩上跳下來,用尾巴不輕不重地抽了我一下,“別廢話了,趕緊練!”
在五孃的監督下,我取出靈玉,開始新一輪的煉化。月光下,靈玉散發出淡淡的光暈,彷彿有生命一般在跳動。我閉上眼睛,按照五娘教的方法,開始引導體內的氣息與靈玉共鳴。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已現出魚肚白。我睜開眼睛,發現母親正紅著眼睛站在院子裡。晨光中,她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肩膀微微顫抖。
看著她無聲落淚的樣子,我心裡一陣酸楚,卻只能強顏歡笑:“媽,你和爸還是回城裡吧。這裡的事,我能處理。”
母親點點頭,許久才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信封裡裝的是你的入學通知書,本想給你姥姥看看的......”她的聲音哽咽了。
送走父母后,我一個人在村口大樹底下等著,目送汽車消失在遠方。晨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我知道,從今以後,我必須獨自面對這一切。
回到祖屋,我在姥姥的靈位前靜坐良久。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上,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最後,我點燃了手中的錄取通知書,看著它在火盆中化為灰燼。
五娘蹲在一旁,難得沒有說話。只是當最後一縷煙消散時,我聽見她輕輕地說:“孩子,你要記住,有些路,一旦選擇了就沒有回頭的機會。”
我望著飄散的菸灰,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或許這就是命運吧,就像當年姥姥選擇救助那條龍君一樣,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