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的夜色很深,我揉著發酸的肩膀,看向前方那隻黃皮子。月光灑在她金黃的皮毛上,映出一層朦朧的光暈。山風吹過,帶著潮溼的泥土氣息,讓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去後山幹什麼?”我忍不住問道,聲音裡帶著幾分疲憊。跑了大半夜,腿都快斷了。
青五娘頭也不回,尾巴輕輕一甩,語氣裡滿是不耐煩:“少廢話,趕緊背上你姥姥的屍身跟我走。”
我低頭看了看地上姥姥的屍體,又抬眼望向青五娘那矮小的身影。她的步伐輕快,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疲態。相比之下,我這個大活人反倒像是快要散架了。
“五娘,要不你再坐到我姥姥肩上帶路?”我試探著說道,“我跑了大半夜,實在是沒勁了。”說著,我活動了下痠痛的肩膀,關節發出咔咔的響聲。
青五娘猛地轉過身,那雙黃豆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幽光,裡面滿是鄙夷:“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就喊累,要不要臉?”她的尾巴不屑地甩了甩,“你姥姥活著的時候,可從來沒見她喊過一聲累。”
這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紮在我心上。我頓時火冒三丈,一隻黃皮子竟然質疑我的男子氣概?但轉念一想,姥姥確實從未在我面前表現出疲態,即便是幹最重的農活。
咬著牙走到姥姥屍體旁,我緩緩吸了一大口氣,猛地一用力將姥姥背了起來。冰冷僵硬的觸感透過衣服傳來,讓我渾身一顫。雖說是自己的親姥姥,但這還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死人。
月光下,一人一獸一具屍體的組合顯得格外詭異。青五娘在前面悠哉遊哉地走著,時不時還會停下來等等我。我則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面,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
山路崎嶇不平,我好幾次差點被絆倒。每當這時,青五娘都會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我只能咬緊牙關,繼續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到了後山。這裡的樹木比山下稀疏許多,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青五娘一溜煙鑽進草叢不見了,只剩我和姥姥的屍體。
我把姥姥輕輕放下,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後背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涼颼颼的。雖說是自己姥姥,但揹著一具屍體走這麼遠,說不害怕是假的。
“沙沙沙...”
突然,草叢中傳來細微的摩擦聲。我渾身一僵,寒毛直豎。這荒山野嶺的,該不會遇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
“五娘?是你嗎?”我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都有些發抖。
回應我的是一道黑影閃過,隨即一股冰涼的觸感纏上了我的腳踝。那涼意迅速蔓延到小腿、大腿,最後整個腰部都被纏住了。我想動,卻發現身體彷彿被定住了一般。
“嘶嘶...”
耳邊響起蛇類特有的聲音,我下意識揮手想要驅趕,卻摸到一片光滑冰冷的鱗片。那觸感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靠!蛇!”
我瘋狂扭動身體想要掙脫,但那條蛇纏得極緊。它歪著腦袋看我,信子吐得飛快,那眼神就像在看個傻子。
“別鬧了。”青五娘從草叢中跳出來,身後跟著一群小黃皮子,“這是黑七爺,別耽誤了時辰。”
那條蛇這才慢悠悠地鬆開我,盤在一旁。藉著月光,我這才看清它通體漆黑,足有手臂粗細,眼睛像兩顆琥珀一樣泛著金光。
緊接著,各種野物陸續出現:狐狸、刺蝟、田鼠...它們圍成一圈,發出悲傷的叫聲。狐狸的哀嚎最為淒厲,刺蝟蜷縮成團,不停地抽泣,就連平日裡最愛鬧騰的田鼠也安靜下來,低垂著腦袋。
那叫聲彷彿帶著某種魔力,我不由自主跪在姥姥身邊,淚如雨下。這種悲傷與失去親人的痛苦不同,更像是失去了一個知己、一個良師。回想起姥姥生前的點點滴滴,那些被我忽視的細節此刻變得無比清晰。
野物們都蜷縮成團,互相依偎著。約莫一刻鐘後,叫聲漸漸平息,它們紛紛離去,只留下青五娘和黑七爺陪在我身邊。
“五娘,這是什麼情況?”我擦了擦眼淚,聲音還有些哽咽。
“山靈祭。”青五娘說,“這些野物都受過你姥姥的恩惠,今天特地來送她最後一程。”她頓了頓,繼續道,“你可能不知道,你姥姥不僅對人好,對我們這些野物也從不虧待。”
“你們人類總說自己最重情義,可你看看這些活了上百年的野物,它們對你姥姥的敬重,可曾少過?”青五孃的語氣裡帶著幾分感慨。
我擦了擦眼淚:“老太太總是心地善良。”
“這不過是其中一點。”青五娘搖搖頭,“你姥姥懂得敬畏自然,懂得與萬物和諧相處。她從不貪心,也從不傷害無辜的生靈。這樣的人,我們怎能不敬重?”
黑七爺也點點頭,那雙琥珀般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追憶。
“等你經歷得多了,自然明白。”青五娘說,“時辰不早了,趕緊送你姥姥回去。再不走,天就要亮了。”
我這才想起姥姥四點就要下葬,連忙背起她往回趕。這一次,黑七爺也跟在旁邊,似乎是怕我摔倒。
山路比來時好走多了,或許是因為有了黑七爺的幫助。每當我腳下不穩時,它都會及時用身體托住我。
等回到祖屋時已是凌晨三點多,所有人還在熟睡,連我爹都在車裡打著呼嚕。我小心翼翼地把姥姥安置好,這才去叫醒我爹。
青五娘和黑七爺早已不見蹤影,彷彿一切都是我的幻覺。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
下葬儀式很順利。等一切結束,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祖屋,倒頭就睡。守孝七日的事,等醒來再說吧。
夜深人靜時,我似乎聽到窗外傳來野物的低鳴,那聲音悠長而悽婉,彷彿在為姥姥送行。我翻了個身,淚水不知不覺又流了下來。
姥姥走了,但她的善良和慈愛卻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地上,留在了每一個認識她的生靈心中。或許這就是她最大的遺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