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靜姝端著茶盤進來，看到這一幕，腳步都放輕了許多。她將茶杯放在桌上，然後悄悄退到一邊，和白龍一起，像兩個好奇寶寶一樣觀察著這位特殊的來客。
“你似乎，並不畏懼我？”納蘭月忽然轉過頭，看向我。
“你救了我，還幫我解決了麻煩。為何要懼？”我坦然道，“況且，你我之間有約在先，我是你的陽官，你是此地的地縛靈，某種意義上，咱們也算同僚。”
納蘭月聽完，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
“地縛靈，形容倒也貼切。吾死後，魂魄與此地地脈相連，受其滋養，亦受其束縛，無法離開這鎮子方圓百里。”
“白日陽氣熾烈，陰魂如遭炙烤，亦不能久出於外。”
我點了點頭，這些我大多都知曉。
這也解釋了他那晚為何能輕易調動那般恐怖的寒氣，怕是藉助了地脈陰氣的力量。
身為曾經的父母官，死後魂魄不散，機緣巧合下與地脈相合，成為了類似土地神祇一般的存在，只是他並非正神，更偏向於強大的靈體。
“那你，可曾想過輪迴？”
我試探著開口，這是我作為陽官的職責之一，引導滯留人間的亡魂前往地府，進入輪迴。
雖然眼前這位，顯然不是普通亡魂。
納蘭月沉默了。
他轉過身，重新看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夜色，望向了遙遠的南方。
“輪迴......”他低聲重複了一遍，語氣有些悠遠。
“故土難離，執念未消，小妹骨灰一日不歸鄉，吾一日不得安。況且......”
他頓了頓，回過頭，那雙無瞳的眼中竟彷彿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這盛世，倒是比吾當年，有趣得多。高樓、鐵鳥、夜如白晝，吾想多看看。”
我明白了，他放不下妹妹的遺願，也對這個他從未見過的新世界產生了濃厚的好奇。
對於一個被困在原地百餘年的靈魂來說，這種好奇心，或許是支撐他沒有徹底沉-淪於死寂的重要原因。
“既然如此。”我沉吟片刻，做出了決定。
“你若不願輪迴，便暫時留在此處吧。我還有一棺材鋪，鋪子雖小，騰間屋子給你還是不成問題的。白天你可在鋪內靜養，夜晚若想出去走走，也隨你。”
“待我完成你我約定，你若想入輪迴，我可嘗試與陰司溝通，為你安排。你若還是想留在這人間看看，這棺材鋪的大門，便永遠為你敞開。”
這番話，我是真心實意。
納蘭月雖是死物，但行事有度，恩怨分明，並非邪祟。
他救我性命，又助我了結張家之事，於情於理，我都該有所回報。
更何況，有這麼一位實力深不可測的住戶，對於處理鎮上一些棘手的陰物事件，或許也是一大助力。
當然，這其中也帶著一絲私心，或許能從他口中，瞭解到一些關於陰司或者修行界的隱秘。
納蘭月靜靜地聽我說完，沒有立刻回答。
堂屋裡一時間陷入了沉默，只有電視機裡新聞播報的聲音在迴響。
白龍和沈靜姝大氣都不敢出，緊張地看著我們。
過了許久，納蘭月才微微點了點頭，吐出兩個字：“可。”
這個字很輕，卻彷彿帶著千鈞之力，落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我知道，從今往後，我的這個小小的棺材鋪，算是正式迎來了一位身份特殊，實力莫測的長期住客。
“鋪子和這裡你都可以住，哈哈。”
我指了指後院的方向：“後院還有幾間空房，回頭我收拾一間出來，你先暫住。有什麼需要，可以跟我說。”
納蘭月再次點頭，表示知曉。
“對了，”我像是想起了什麼，“你這身衣服，白天出門恐怕不太方便。”
納蘭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清朝官服，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在這現代社會，穿著這樣一身衣服招搖過市，不引人注目才怪。
“無妨，”他淡淡道，“白日，吾自會尋僻靜處潛藏。”
“那也太麻煩了。”我搖了搖頭，“我想想辦法。”
我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水巷子裡的鐵頭叔。
他或許能有辦法做出一套既能遮掩身形，又能抵禦部分陽氣侵蝕的特殊衣物。
夜漸漸深了。
納蘭月似乎對電視節目很感興趣，依舊站在那裡看得入神。
我和白龍、沈靜姝對視一眼，默契地沒有再打擾他。
我走到院子裡，抬頭望月。
月光清冷，灑滿庭院。
今夜之後，這小小的院子，怕是再難有真正的平靜了。
但不知為何，此刻我的心中，除了隱憂，竟也生出了一絲隱隱的期待。
第二天一早，我便把沈靜姝叫到一旁，低聲囑咐。
“靜姝，你再去一趟水巷子，找鐵頭叔。”
“這次又要做什麼，白龍的兵器不是都打好了麼。”沈靜姝有些好奇。
“不是兵器。”我壓低聲音，儘量說得含糊又讓他能懂。
“是做幾身衣服。要特殊材質的。”
“特殊材質？”沈靜姝眨了眨眼，顯然沒明白。
我想了想，湊近她耳邊，用更低的聲音道：“你就跟鐵頭叔說，是給一位故去的朋友做的常服。這位朋友情況特殊，怕光，尤其是白天的日光。”
“衣服的料子，最好能遮擋陽光，透氣性不用太好，最好能隔絕一些陽氣，材質要陰沉些，但又不能太惹眼，樣式就做成現代的長袖長褲，普通點的夾克外套也行，這是尺碼錶。”
我儘量把要求說得詳細，同時又點明瞭是給死人穿的，以鐵頭叔的見識，應該能明白其中的門道。
水巷子那地方，本就魚龍混雜，接的活計千奇百怪，這種要求想必也遇到過。
沈靜姝聽得一愣一愣的，小臉終於恍然大悟，她下意識地朝後院的方向瞥了一眼，而後笑眯眯地道“噢噢噢，我曉得啦。”
我啞然失笑，沈靜姝看的，正是納蘭月暫時棲身的空房。
她冰雪聰明，自然是立刻就猜到了這衣服是給誰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