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的百姓們議論紛紛，茶館裡，牌桌上，街頭巷尾，到處都在談論張家的變故。
有人幸災樂禍，說張百萬為富不仁，這是遭了報應。
有人扼腕嘆息，說世事無常，昔日的首富轉眼間就可能傾家蕩產。
也有人神神秘秘地說，是張家得罪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才招致如此禍患。
眾說紛紜，當真是應了那句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白龍一天天的走街串巷聽得津津有味，回來還繪聲繪色地學給我和沈靜姝聽。
“你們是沒看見，那幫長舌婦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什麼張百萬走路摔跤，喝水塞牙，連他家養的狗都夾著尾巴不敢出門了，說是家裡的氣運敗光了，哈哈，真是痛快。”
我沒他那麼興奮，只是平靜地聽著。
張家的結局，或許有納蘭月那晚震懾的餘威，或許也有老道士身死引發的反噬，更或許，是他們多年來暗地裡所做勾當積累的惡果集中爆發。
天道輪迴，報應不爽，並非是虛言。我雖無權審判，但樂見其咎由自取。
又過了幾天，沈靜姝帶回來一個確切的訊息。
縣裡的文物保護協會派人去了西山坳，經過初步勘探和後續的深度發掘，確認那裡並非簡單的古董埋藏點，而是一座明清時期規制頗高的王爺墓，墓葬儲存相對完好，出土了大量珍貴文物。
訊息一出，立刻引起了上級部門的高度重視，西山坳很快就被全面封鎖保護起來，據說還要建立遺址公園。
聽到這個訊息，我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那些見不得光的古董終於重見天日，迴歸正途。西山坳的村民若是有點兒經商頭腦，也能保此生無憂了。
只怕下一次再去西山坳，那裡就是旅遊景點了。
這天晚上，月朗星稀。我正在院子裡試圖聯絡黑白無常，卻依舊如石沉大海，毫無回應。
自從上次召喚黑白無常失敗後，這種與陰司的隔閡感越來越強，讓我心頭蒙上了一層陰霾。
爺爺那邊也是一直都沒有訊息，這很不尋常。
就在我凝神之際，院中忽然毫無徵兆地多出了一道身影。
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清朝官服，身形挺拔，面容清瘦，只是那雙沒有瞳孔的眼睛，在月光下看來依舊深邃得令人心悸。
是納蘭月。
這一次，他沒有刻意隱藏身形，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院子中央，月光灑在他身上，竟沒有投下影子。
他彷彿與這夜色融為一體，既是真實的存在，又帶著一種非人的疏離感。
義莊一別後，我又見了納蘭月兩次，每一次見他，他的五官便越發地清晰和凝實，到得現在，他看上去已經與常人無異。除了那雙依舊空洞的眼睛。
“你來了。”
我收回心神，平靜地開口，對於納蘭月的再次出現，我並不意外。
納蘭月站在月光下，那身不合時宜的清朝官服在現代的農家小院裡顯得格外突兀，卻又奇異地和他本身的氣質融合在一起，彷彿他本就該是這般模樣，遺世獨立，帶著舊時光的塵埃。
他沒有立刻回答我，只是微微轉過頭。
那雙無瞳的眼睛似乎在打量著周遭的一切。
我這院子不大，一側堆著些木料和半成品棺材，另一側則種著幾株沈靜姝打理的花草，角落裡還放著晾衣架和水桶，充滿了生活氣息。
這些平凡的景象，與納蘭月身上那種沉澱了百年的陰冷和死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此地......尚可。”良久，納蘭月緩緩開口，他的聲音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如同古井投石。
白龍和沈靜姝聽到動靜也從屋裡走了出來。
看到納蘭月，白龍明顯緊張了一下，下意識地往前站了站，擋在我身前，一副護衛的姿態。
這傢伙，以往都是往我身後站，倒是難得一次站在了我前面。
沈靜姝則是睜大了眼睛，好奇又帶著一絲畏懼地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
“別緊張。”我拍了拍白龍的胳膊，示意他放鬆。
納蘭月似乎並不在意白龍的戒備和沈靜姝的打量，他的目光落在了堂屋門口掛著的小燈泡上，那昏黃的光芒映在他眼中，沒有任何波瀾。
然後，他的視線又轉向了沈靜姝握在手裡的智慧手機，螢幕正亮著，發出瑩瑩白光。
“此為何物？竟能於暗夜發光？”他忽然開口問道，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
沈靜姝被他突然一問，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舉起手機小聲解釋道：“這是手機，可以打電話，看東西，還能照明。”
她一邊說，一邊演示了一下手電筒功能，一道白光射向地面。納蘭月看著那道光束，沉默了片刻才道：“奇技巧，卻也方便。”
我笑了笑，走上前。
“時代不同了，如今的世界，跟你當年相比已是天翻地覆，進來坐吧。”
納蘭月微微頷首，跟著我走進堂屋。
白龍遲疑了一下，也跟了進來，沈靜姝則跑去廚房，大概是想泡茶。
在納蘭月來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了，他變得不同了，不再像是一具死而不腐的殭屍，而是，更傾向於“人”。
堂屋裡的陳設很簡單，一張八仙桌，幾條長凳，牆上掛著爺爺留下的一些字畫，角落裡放著一臺老舊的電視機。
納蘭月環視一週，目光在電視機上停留了片刻。
“此物？”他開口。
“這東西叫電視，能看影像，聽聲音，可知天下事。”
我笑著開口解釋，順勢按下了電視機的開關。
老舊的映象管預熱了幾秒，螢幕亮了起來，裡面正播放著一個晚間新聞節目，主持人字正腔圓地播報著國內外大事。
納蘭月站在電視機前，靜靜地“看”著螢幕裡流動的畫面和變化的光影，那雙無瞳的眼睛裡，似乎第一次有了一種名為專注的情緒。
他沒有坐，就那麼站著，一動不動，彷彿要將這方寸螢幕裡的新奇世界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