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衣服，我還得解決另一個問題，那就是眼睛。

納蘭月那雙沒有瞳孔的眼睛實在太引人注目了，白天就算穿著現代服裝，一跟人對視也得露餡。

“白龍。”我朝正在院子裡劈柴的白龍喊了一聲。

“幹嘛？”白龍停下斧頭，抹了把汗。

“鎮上哪有賣墨鏡的，質量好點兒的那種。”

“墨鏡？”白龍莫名其妙，“你要那玩意兒幹啥？”

“不是我用。”

我沒好氣道：“讓你去買就去買，挑個鏡片顏色深點的，款式普通點的，別太花哨。”

白龍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放下斧頭，嘟囔了幾句，揣上錢出門了。

下午的時候白龍才回來，帶回來一副款式老舊但鏡片顏色極深的蛤蟆鏡。

沈靜姝也回來了，帶回一個布包，說是鐵頭叔已經明白了，讓她先把這套樣品拿回來試試，如果合適，再多做幾套。

鐵頭叔還捎話，說這料子是他早年偶然得到的一塊陰沉木蠶絲混紡布，不僅能有效隔絕日光，對陰性體質還有一定的滋養效果，只是存量不多，做不了幾件。

我開啟布包，裡面是一套深灰色的休閒裝，包括一件長袖T恤，一條寬鬆的長褲，還有一件連帽的薄外套。

衣服的料子摸上去有些微涼，質地卻很揉軟，顏色深沉而不顯眼，款式也是最普通不過的現代樣式。

“做得不錯。”我點了點頭，對鐵頭叔的手藝很滿意。

傍晚時分，太陽落山，陰氣漸生。

我拿著衣服和墨鏡，敲響了後院那間空房的門。

納蘭月開啟門，他似乎已經在房間裡站了一天，身上依舊是那件清朝官服。

房間裡被沈靜姝簡單收拾過，放了一張木板床和一張桌子，但納蘭月顯然沒有使用過。

“這是為你準備的。”我將衣服和墨鏡遞給他，“白天若要出門，穿上這個，戴上墨鏡，能省去不少麻煩。”

納蘭月接過衣服，手指拂過那微涼的布料，似乎在感受其中的特質。

他沒有多問，只是點了點頭，然後便拿著衣物，自顧自地走到房間角落，背對著我開始換裝。

動作間，依稀能看到他清瘦但挺拔的背影，以及常服下隱約露出的鎖子甲般的內襯，不知是何物。

很快，他轉過身來。

換上現代服飾的納蘭月，少了幾分古舊的疏離感，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怪異。

深灰色的休閒裝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寬大，卻依舊掩蓋不住他那股沉靜如淵的氣質。

尤其是當他將那副老式蛤蟆鏡戴上，遮住了那雙無瞳的眼睛後，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氣質冷峻，不苟言笑，又有點兒跟不上時代的中年帥哥。

白龍和沈靜姝也好奇地湊在門口張望。

“嘿，別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這麼一打扮，還真像那麼回事兒！”白龍嘖嘖稱奇，語氣裡帶著一絲調侃。

沈靜姝則是捂著嘴偷笑，大概是覺得眼前這景象實在有些滑稽。

一個前清的父母官，穿著現代的休閒裝，戴著蛤蟆鏡，這畫面衝擊力著實有點強。

納蘭月似乎並不在意我們的目光，他只是稍微活動了一下身體，感受著新衣服的束縛感，似乎還算滿意。

“如此，多謝。”他朝我微微頷首，算是表達了謝意。

“客氣了。”我擺了擺手，“以後你就安心住下吧。對了，這幾天我可能要閉關靜修一下，恢復之前的損耗。鋪子裡的事情，白龍和靜姝會照看。”

納蘭月不置可否，只是走到堂屋，又將目光投向了那臺老舊的電視機。

沈靜姝很自覺地過去幫他開啟，並調到了一個正在播放歷史紀錄片的頻道。

紀錄片講的正好是清末民初那段風雲變幻的歷史，從洋務運動到甲午海戰，再到辛亥革命。

螢幕上的彩色影像和慷慨激昂的旁白，交織出一段沉重而激盪的歲月。

納蘭月站在電視機前，戴著墨鏡，沒人能看清他的眼神。

他就那麼靜靜地站著，如同上次一樣，一動不動，彷彿一座沉默的雕像。

但不知為何，我能感覺到，他周身的氣息似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那是一種混雜著緬懷，悵惘，或許還有一絲不甘的複雜情緒。

這種樣子，就像是一個成年人，突然回到了小的時候，他再來回看這段已過的時光，自然五味雜陳。

更何況，納蘭月經歷過那個時代，甚至可以說他就是那個時代的一部分。

如今，再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重新審視那段埋葬了他和他那個王朝的歷史，心中的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白龍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便回屋睡覺去了。

沈靜姝也輕手輕腳地收拾完東西，跟我打了聲招呼，回自己房間去了。

堂屋裡只剩下我和納蘭月，以及電視機裡傳出的歷史旁白聲。

我沒有去打擾他，轉身準備回房打坐。

就在我走到房門口，手剛搭上門框時，身後傳來了納蘭月平淡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你那個爺爺，”他依舊看著電視，頭也沒回，“何時回來？”

我的動作一頓，心中猛地一沉。

說起爺爺，這正是我心頭最大的疑慮。

自從上次他說要出遠門處理一些舊事，已經過去相當長一段時間了。

按照以往的慣例，爺爺就算出門再久，每隔半個月左右，總會想辦法捎個信回來報平安，或是打個電話。

但這次，卻如同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我之前一直忙於處理鎮上的事情，加上納蘭月和張家的變故，精力被分散，雖然心有疑慮，卻沒來得及深思。

此刻被納蘭月突然提起，那股不安的感覺瞬間被放大了。

“我也不知道。”

我轉過身，皺著眉頭。

“他出門有段時間了，按理說早該有訊息傳回來才對，這一次有點兒反常。”

我回想起爺爺離開前的情景，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異樣。

可如今這般失聯，實在不像是爺爺的行事風格。

“再等等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