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聲嘆息之後,我飛也似的離開了那個地方。
才跑下山坡,天際已經完全亮了起來。
我回頭,那株枯老的槐樹向天空伸展著枝丫,毫無生命的樣子看得我頭皮發緊。
我三步並作兩步,飛奔著回了教室。
“啊湫!”
不知道為什麼,昨天回到教室之後突然有了感冒的跡象,我還以為只是因為早晨受了涼,沒什麼大關係。
可是,今天天氣晴朗,感冒卻突然加重了。我仔細想了想病因,但在一個大噴嚏之後,我昏沉的腦袋便亂成了一碗漿糊。
“嚯,你這是想我想得感冒了?”申湫突然出現在我面前,頂著一張陽光帥氣的臉,恬不知恥地笑話我。
我翻了一個白眼,咕噥著:“噁心。”
申湫繼續和我爭辯,但我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最後,申湫看我病得實在不能聊天了,一邊抱怨著我的多病體質,一邊把我扛回寢室。
一躺到床上,我的意識就開始往下墜。隱約中感覺到申湫給我灌了感冒藥,還在說話,但我已經睡得沉了……
我就像一個旁觀者,觀看著這時刻變化的小巷,與這一成不變的生活。
巷子口住著一戶人家。一對夫妻都是教師,收入不算很多,但和巷子裡其他人家相比,卻富有不少。
夫妻倆相敬如賓,生活得和和美美。沒多久生下一個男孩,男孩長得清秀,從小跟在父母身邊,也耳濡目染得一身書卷氣。
只不過,男孩的性格卻有些軟弱。
巷子裡的人早就看不慣住在巷口的這戶人家了,他們從搬到巷子口起,就沒和巷子裡的鄰居說過一句話——“因為自己是老師,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嗎”、“因為自己有錢,就看不起我們嗎”等等這樣的話,漸漸在巷子裡傳開。
男孩上下學的時候,總能夠受到那些鄰居的一番“注目禮”。他覺得那些人的眼神格外可怕,彷彿將他生吞活剝!
不過,幸好。隔壁人家突然轉讓了房子,一個單親父親帶著他的女兒,住到了這條小巷裡。
每當單親父親坐在門口悄聲嘆氣,他的女兒總會跑出來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如同太陽驅散陰霾,父親便會重新笑起來。
男孩覺得很稀奇。
巷子裡都是些窮苦人家,那些人臉上的表情都像被施了法,保持著一致的哀怨,彷彿在表達對上帝不公的仇恨。
而在那對父女臉上,男孩看不到那樣的表情。
“嘿!”
男孩走在路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嚇得他一下子縮在了牆上——從前也有過這樣的事情,那是巷子裡的孩子想拿他出氣,還好媽媽來得及時,才讓他免除了一頓暴打。
但眼前並不是什麼熊孩子,只有一個女孩。她咯咯地笑:“你貼在牆上幹什麼?就像一個壁虎!”
“我……我還以為有人想打我……”男孩囁嚅著回答。
“你真有意思。”女孩大笑,爽朗地搭住了男孩的肩膀,“以後要是有人想打你,你就喊我,我幫你趕跑他們!”
男孩長得比女孩矮,怯生生地問:“你和別人打架?”
“是啊。”女孩似乎對打架這種事不以為意。
“媽媽告訴我,打架是不好的行為。”
女孩不服氣,扁了扁嘴:“不打架,難道你要等著被別人欺負嗎?我媽媽告訴我,她不能永遠保護我,總有一天,爸爸也會不能保護我,所以,我一定要自己保護自己!”
女孩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大吼著把一段話說完,都已經滿臉眼淚了。
女孩的吼聲驚動了住在巷口的媽媽,她急忙趕過來,責問男孩是不是欺負人家了。
“不是的……媽媽,我、她……”
“阿姨,他沒欺負我,是我想起我媽媽了。”女孩抬起胳膊把眼淚抹了,低頭鞠了個躬,悶著腦袋走了,“阿姨再見!”
男孩沉默著目送女孩的背影,媽媽還在他耳邊囑咐著重複了很多遍的話:“以後少和這些人來往,你忘了上次的事啦?見到他們就躲得遠遠地……”
自上次那件事後,媽媽對小巷裡的鄰居也有了很深的成見。但男孩覺得,這個女孩一定是不一樣的。
之後的每一天,女孩果然信守承諾,成了男孩的“保鏢”。那時他們才知道,原來他們就在同一個學校,隔著一堵牆,在兩個教室上課。
男孩有父母的指導,學習成績自然優異。
“為什麼你每次都考這麼好?”
“啊?我不知道啊……”
女孩的眉頭擰到了一塊兒,一插腰:“等著吧,我肯定能超過你!”
男孩不知道女孩為什麼對排名這件事那麼在意,但神奇的是,女孩果然把成績提了上來,只不過,她還是不能超過他。
很快,他們就迎來了小學的升學考試。本來,按照女孩的這種提升速度,她可以說是遊刃有餘,但這時她家卻發生了一些事。
——她家添了一位女主人,並且很快懷了孕。
女人嫁過門之後,暴躁的脾氣才顯露出來,對女孩的態度就像一山不容二虎,懷孕之後更是如此。
父親對此不是沒有阻止過,但他一生氣,女人就示弱求饒,要麼裝作肚子痛。再之後,女孩再怎麼哭喊,父親都只會給她一個責怪的眼神。
那天晚上,女孩被繼母打了一頓,她跑出家門,正好碰上從補習班回家的男孩。
他們坐在不遠處的小公園裡,保持沉默——女孩沉默著流淚,男孩沉默著不知如何安慰。
“我現在知道了,媽媽為什麼告訴我,總有一天,爸爸也會不能保護我。”
當女孩流著眼淚,用十分平靜的語調說出這句話時,男孩突然十分害怕。
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如果非要用文字來表述,那就是從前,他害怕女孩會傷害到他;而現在,他害怕女孩會傷害到她自己。
因為升學考失利,女孩和男孩分到了不同的初中,但女孩還是一如既往地保護男孩上下學。
只不過這一路上,女孩少了許多歡聲笑語。
“有時候,我覺得上天並不公平——他給了某些人優越的條件,美好的命運,卻給了另一些人絕望。”
初三時,男孩第一次聽到女孩對上天的看法,不是很懂她的意思。
大學的時候,他們終於再次考上同一所學校。
男孩興奮地等候在學校的小湖邊,他在想女孩知道這個訊息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是高興、還是激動呢?
然而,什麼都不是……
女孩的眼睛裡充滿怨恨,她咬牙切齒:“為什麼,我辛辛苦苦做到的事情,你都能簡簡單單地得到!”
他們爭吵、拉扯、推搡。雨後溼滑的草地讓男孩失去了平衡,他伸手想要女孩拉他一把。
女孩的手伸向他,卻停在半空,縮了回去,她怨毒的眼睛讓男孩想起了那些小巷鄰居的眼神……
啊……你是從什麼時候起恨我的呢?
一切回憶倒退,男孩想,大概是從一開始吧?從她跟著單親父親,住到被雙親疼愛的他隔壁開始,這份怨恨,便開始發芽。
他擁有她所沒有的一切。
“其實啊,我也非常羨慕能夠自己承擔一切的你呢。”只可惜,這句話女孩再也聽不到。
真是一個虐狗的夢境呵……
我在心裡嘲諷,耳邊卻突然傳來嘆息:“真是一成不變的人心險惡啊。唉……”
“什麼東西!”我再次唰地轉身,身後卻依舊什麼也沒有。
又是我神經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