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佐岸說清原委之後,昨天下午起他就不見了蹤影,直到今天一早來門口接我。
正逢週末,初中的母校裡已經沒有學生了。佐岸經過門口時和門衛打了一個照面,互相點了點頭,徑直往深處的老校區走去。
我回頭,門衛坐在保安室裡若無旁人地看著手機,打發時間。
我快跑了幾步追上佐岸:“你昨天就和學校聯絡過了嗎?”
“是的,主人。”佐岸神秘地笑了笑——至少我覺得那一成不變的笑容裡帶了一分神秘。
初中的母校修葺得十分華麗,讓人一眼就覺得那是一所不可高攀的貴族學校。
新校區落成之後,舊校區就很少使用了。一開始還會當做實驗區,後來聽說發生了不少怪事,通往舊校區的路就建了一道鐵門,欲蓋彌彰地封了起來。
鐵門上掛了一道鐵鏈,用沉重的大鎖來鎖住。那道鎖就像一個明顯的標示,沉默地告訴過往人,這道門後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而,現在那個鏽跡斑斑的大鎖已經被開啟了,靜默地掛在鐵鏈上,像在等候來人將大門開啟。
我不禁又在心裡把佐岸讚歎了一番——連這道鏽得已經快和藤蔓長到一起的門都說服學校開啟了,真是厲害啊!
通往舊校區的路原本是一段種植了紫羅蘭的長廊,讀書的時候還會有人偷跑到長廊裡乘涼,到了開花的季節這裡也不乏小情侶的身影。
只不過現在,紫羅蘭枯萎的藤蔓糾結在一起,纏繞在長廊上,枯萎的穹頂層層疊疊,把陽光阻擋在外,煞是陰森。
長廊盡頭是一棟歐式建築,曾經聽老師說過,這棟房子是從清朝留下來的,因為當時這片地方相當偏僻,有幸沒有遭到外國列強的糟蹋。
現代之後,城市擴建,人們才發現了這棟保留完好的歐式建築。當時的校長也正準備著選新校址,突然出現這麼一棟古老建築,滿心歡喜地傾盡家產,把它買了下來。
有人說,這棟房子一開始就有問題,當時的校長一定是被迷了心竅,才選它當新校址。
不過傳言歸傳言,學校搬到這裡後,以環境清幽著名,並且一直保持著極高的升學率。從這所學校出去的優等生,都像開了掛一樣至少會風光一時。舊校區被封存之後,升學率有所降低,這倒也不妨礙那些優等生隨手開掛。
穿過歐式建築旁邊的小路,就可以到達後花園。曾經的後花園也是從野林子培養成一個休憩聖地,只不過現在的樹木遮天蔽日,風一吹便颯颯作響,穿過樹林間的縫隙時還會“嗚嗚”作響,像極了電影裡鬧鬼的場所。
當初的那個水塘我已經不記得確切位置了,早期的學校地圖裡倒是有噴泉的標註,卻沒有什麼水塘。那時候落水也是在夜裡,還迷了路,現在要我認路實在有些勉強。
“……是他。”
“真的呢,是他……”
“他又來了……”
鬼怪和精靈此起彼伏地叫嚷著“是他是他”,微弱的聲音聚集在一起就變得刺耳。
“別叫了!”我忍不住吼了一聲,鬼怪和精靈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從樹木後面露出一雙雙泛著綠光的眼睛,偷偷看著我。
綠油油的眼睛看得我的心裡發毛,但它們似乎不會反抗我的話,我只好硬著頭皮問它們:“這個樹林裡是不是有個水塘?”
鬼怪和精靈面面相覷,然後又此起彼伏地叫嚷起來:“有的有的……”
鬼怪說:“往最深處去,你會找到那個池塘。快去快去……”
精靈說:“但那個池塘裡有兇惡的妖精,你去了便再也回不來。停下停下……”
我被這些尖細的聲音攪得心情煩亂。鬼怪倒是很樂意看我去“送死”,擠在前面給我引路;精靈駐足原地,依舊從樹後露出一雙眼睛,靜靜觀望。
途中佐岸沒有說過一句話,沉默地跟在我身後。有時我都差點以為回到了初中時的那一天,只是一回頭就可以看見佐岸跟在身後,默默地替我將圍過來的鬼怪阻隔在一步之外。
在樹林裡走了將近一個鐘頭,前方才終於有了亮光。我快走幾步撲了出去,差點直接撲進了水塘,還好佐岸一把將我拎住。
眼前的池塘和記憶裡不太一樣,它變大了,大得應該形容成“湖”才對!
“把這個壓在舌頭下面,我們就可以在水下呼吸。”
佐岸不知道從哪裡變出兩枚小珠子,我接過來放在陽光下面照了照,晶瑩剔透。
“這是哪來的?”聽起來就像神話裡的神器。
“吾從好朋友那借來的。”佐岸已經把珠子含在了嘴裡,神秘地笑起來,我總覺得他的笑還有點賊兮兮的。
我把珠子放在嘴裡,壓在舌頭下,頓時一股清涼直衝鼻腔,同時還有一些類似氣泡的東西往喉嚨裡鑽。
佐岸含了珠子早就跳下了水,我也急忙追著跳下去。入水之後不適的感覺減輕了,嘴裡的珠子隨著呼吸輸送氧氣。
我跳下水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個旱鴨子,胡亂地撲騰著招呼遠處的佐岸。
我明明記得我和佐岸是從差不多的地方跳下水的,入水之後兩個人的距離卻變得很遠。
是他先遊了一段嗎?
眼看佐岸就要抓住我的手,腳踝上卻突然傳來一陣滑膩的觸感。
腳下突然被用力一扯,我張嘴吐出一串泡泡,差點把珠子也一併吐了出來,急忙伸手把嘴捂住。
我看到佐岸一臉詫異的表情,緊接著變得很憤怒,向我追了過來。
但速度相差得太過懸殊,佐岸憤怒的臉很快消失在了水底的黑暗裡。
我突然脫離了水面,被扔在一塊冰涼的地磚上。我咳嗽著把珠子吐了出來,這個地方似乎不缺氧氣。
“啊,現在都已經很少見到人類了。”
我轉過身,一眼便看到了聲音的主人。
那是一個美麗的妖精,身上穿著紅色的紗裙,漸變的顏色像水在流動。妖精獨有的紅色眼眸格外清澈透明,讓我想起了佐岸的眼睛。
“哎呀……”妖精站起身,看起來只有十多歲的孩子那麼高,束成兩股的頭髮垂落在地,髮尾泛著紅色。
“你讓吾想起一個故人。”妖精漸漸走近,蹲下身仔細地看著我的臉,眼中的色彩明暗不定。
“人類,你為何來到這裡?”妖精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紅色的眼眸中透著喜悅。
“……”我看著眼前紅色的妖精,這就是外面那些精靈口中兇惡的妖精嗎?看起來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而且和那些鬼怪相比,身邊既沒有戾氣,性格也並不粗魯殘暴。
妖精發現我盯著她,噗嗤笑了起來,又說:“人類,吾在問你為何來到此處。”
我斟酌了一下話語,卻發現以我的交流能力完全不能把一句話說得更動聽,出口依舊是直愣愣的:“我是來找一個靈魂的。”
“哦?”妖精想了一下,坐回她的寶座用手撐著下巴,終於想起了什麼,“你找那個靈魂做什麼?”
“還他自由。”
妖精聽到我的話詫異了一下,隨後眯起了眼睛,向我攤開手,手心裡躺著一支鋼筆,絲絲縷縷的青煙從鋼筆裡冒出來,組合出來的人形正是那個少年。
“我可以把他給你,但我有一個交換條件。”
聽佐岸說,他找到我的時候,我正躺在一個妖精的洞穴裡,臉色蒼白,身體冰涼。嚇得他還以為我死掉了,檢查了一遍才知道原來我只是在地板上睡著,凍僵了。
他說,我的一隻手裡攥著一支鋼筆,一隻手裡抓著一個罐子,罐子裡還有一條鬥魚一樣的小魚在沉睡,他怎麼掰我也不肯放手,就把這些東西和我一起帶回了家。
至於鋼筆裡的那個少年,佐岸說,那東西在水底呆的太久,早就不算一個靈魂,也不算一個鬼了,他只是由執念組成的一縷青煙,見到太陽就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