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光瓷影疊迷陣,白骨深淵喚魂聲。
一步一險皆幻妄,寸心寸念守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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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歲話音方落,那幽深甬道盡頭的無形漩渦陡然加速,一股更為刺骨的寒意從中噴薄而出,彷彿要將人的魂魄都凍結。阮白釉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沈青臨扶著她的手臂,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遞過來,帶來一絲微弱的慰藉。
“跟緊我。”守歲的聲音依舊平穩,他手中的骨瓷匕首光芒更盛,如同一顆墜入深淵的星辰,義無反顧地投入了那片旋轉的黑暗。
阮白釉和沈青臨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映照著對方的決絕。他們沒有絲毫猶豫,緊隨著守歲的身影,邁入了那令人心悸的入口。
穿過漩渦的瞬間,一種強烈的失重感襲來,彷彿從高空墜落,又像是被無形的大手猛地拽入另一個維度。耳邊是呼嘯的風聲,眼前一片混沌。阮白釉只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胸腔的舊傷也隱隱作痛。沈青臨緊緊攥著她的手,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住那無形的衝擊。
這種感覺只持續了數息,腳下便重新踏上了實地。
眼前的景象,讓經歷過無數詭譎場面的阮白釉和沈青臨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彷彿置身於一個由無數骨瓷燒製而成的巨大洞窟之中。頭頂並非岩石,而是一種奇特的、泛著乳白色微光的穹頂,仔細看去,那穹頂竟是由無數扭曲的、彷彿人類肢骸的骨瓷構件拼接而成,其間點綴著一些含苞待放的骨瓷花朵,花蕊處卻透著詭異的暗紅色,如同凝固的血珠。
牆壁,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它們並非平整的,而是由各種形狀、各種大小的骨瓷器皿——茶杯、碟盤、花瓶、雕像——以一種毫無章法卻又帶著某種邪異美感的方式堆疊、熔鑄而成。那些骨瓷表面光滑細膩,釉色在骨瓷匕首的光芒映照下,反射出一種冰冷而詭異的光澤。有些瓷器上還保留著精緻的描金花紋或是淡雅的彩繪,但在這種環境下,那些曾經象徵著雅緻與奢華的圖案,此刻看來卻充滿了不祥的意味。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塵土與某種未知香料的奇異氣味,吸入鼻腔,竟讓人有種頭暈目眩之感。
“這裡……就是骨瓷迷宮?”阮白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扶著牆壁,指尖觸碰到一片冰涼滑膩的瓷面,那觸感讓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沈青臨的臉色也凝重到了極點。他環顧四周,目光銳利如刀,試圖從這光怪陸離的景象中找出任何規律或線索。“這裡的結構……完全不合常理。”他低聲道,“這些骨瓷,似乎是被某種力量強行扭曲、融合在一起的。”
守歲站在他們前方數步之遙,他的身影在搖曳的匕首光芒中顯得有些模糊。“骨瓷迷宮,以骨為基,以瓷為膚,以怨為魂。”他的聲音在空曠的瓷質空間中迴盪,帶著一絲空靈,“它是有生命的,或者說,它擁有某種意志。”
“生命?”阮白釉蹙眉。
“你們很快就會明白。”守歲沒有過多解釋,只是舉起匕首,指向前方一條僅容一人透過的狹窄通道,“我們必須不斷前進。停滯,只會更快地被它吞噬。”
那通道兩側的牆壁,是由無數只蒼白的骨瓷手臂堆疊而成,那些手臂形態各異,有的緊握成拳,有的五指張開,彷彿在無聲地招引,又像是在絕望地抓撓。幽微的光線從指縫間透出,更添幾分陰森。
沈青臨走在最前,阮白釉居中,守歲殿後。通道狹窄,空氣也變得沉悶起來。腳下踩著的,似乎也是某種瓷質的地面,每一步都會發出輕微的“咔噠”聲,在這死寂的環境中顯得格外清晰。
阮白釉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留意著周圍的每一個細節。她注意到,那些骨瓷牆壁上的花紋,並非一成不變。有些花紋似乎在他們經過時,會發生極其細微的改變,彷彿有無形的畫筆在悄然描繪。她甚至有種錯覺,似乎從那些瓷器冰冷的表面,能感受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窺探感。
“青臨,你有沒有覺得……這裡的路在變?”阮白釉輕聲問道,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他們已經拐過了數不清的彎道,但周圍的景象卻越來越相似,都是這種由骨瓷堆砌而成的壓抑空間。
沈青臨停下腳步,眉頭緊鎖:“的確有些不對勁。我們似乎在原地打轉,但參照物又在不斷變化。”他指著左側牆壁上一個造型奇特的骨瓷面具,“我記得我們半刻鐘前經過這裡時,這個面具的眼睛是閉著的。”
阮白釉定睛看去,那個面具雕刻著一張似哭似笑的臉,此刻,它那雙空洞的瓷眼,確實是微微睜開了一條縫隙,彷彿正在暗中觀察他們。一股寒意從阮白釉的腳底直衝頭頂。
“迷宮在戲耍我們。”守歲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帶著一絲冷峭,“它在試探,也在消耗我們的心神。不要被表象迷惑,跟著我的氣息走。”
他說著,周身的光暈似乎又凝實了幾分,骨瓷匕首上的光芒也變得更加銳利,驅散了周圍一部分的陰冷。
他們繼續前行,氣氛愈發緊張。阮白釉努力摒除雜念,緊緊跟隨著守歲的步伐。她能感覺到,沈青臨一直用手臂護在她身側,給予她無聲的支撐。這種依賴與信任,是他們在這絕境中唯一的溫暖。
突然,一陣細碎的、如同沙粒摩擦的聲音從前方不遠處的拐角傳來。
“悉悉索索……”
那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迷宮中卻如同驚雷。
三人同時停下了腳步,屏住了呼吸。
沈青臨將阮白釉拉到自己身後,目光警惕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守歲也微微側身,手中的匕首橫在胸前,匕首尖端的光芒微微顫動。
“是什麼?”阮白釉壓低聲音問,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那“悉悉索索”的聲音越來越近,似乎有什麼東西正貼著地面迅速爬行而來。空氣中那股奇異的香料味,也陡然濃郁了幾分,其中夾雜著一絲……腥甜?
幾息之後,一個東西從拐角處探出了半個“頭顱”。
那是一個完全由破碎的白色瓷片拼接而成的怪物。它的“頭顱”像是一個打碎後又胡亂粘合起來的骨瓷娃娃頭,一隻眼睛是空洞的窟窿,另一隻眼睛則是一塊鋒利的青花瓷片,閃爍著幽藍的寒光。它的身體更像是一堆活動的瓷器碎片,勉強聚合成一個扭曲的、類似蜘蛛的形態,數條由斷裂的杯柄和碟片邊緣組成的“肢足”支撐著它醜陋的身體,在地面上爬行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聲,以及瓷片間摩擦的“悉索”聲。
這東西約莫半人高,動作卻異常迅捷。它似乎沒有視覺,但那隻青花瓷片組成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他們所在的方向,散發出濃烈的惡意。
“骨瓷傀儡。”守歲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迷宮的守衛之一,小心它的碎片,帶有毒性。”
話音未落,那骨瓷傀儡猛地弓起身子,隨即像一道白色的閃電般撲了過來!它的速度快得驚人,幾條鋒利的瓷質肢足在空中劃出刺耳的破風聲。
“小心!”沈青臨低喝一聲,猛地將阮白釉推向一旁,同時側身躲避。
那骨瓷傀儡的一條肢足幾乎是擦著沈青臨的肩膀劃過,狠狠地刺入了旁邊的瓷牆之中,“噗”的一聲悶響,幾塊細小的瓷片應聲而裂,飛濺開來。
沈青臨迅速穩住身形,臉色冷峻。他注意到,那傀儡肢足刺入牆壁的地方,瓷面上迅速蔓延開一絲絲黑色的紋路,彷彿劇毒一般。
阮白釉被推得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倒。她心有餘悸地看著那隻猙獰的骨瓷傀儡,胸腔內的恐懼與憤怒交織。這就是守歲所說的守護者嗎?如此邪異,如此致命!
“它的關節處是弱點,但很難擊中。”守歲的聲音在激戰中響起,他身形飄忽,手中的骨瓷匕首化作一道流光,不斷在那骨瓷傀儡的肢體間遊走,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撞擊聲。
然而,那骨瓷傀儡似乎悍不畏死,即便被匕首劃過,也只是掉落一些細小的瓷片,行動絲毫不見遲緩。它那隻青花瓷“眼睛”閃爍著愈發兇戾的光芒,鎖定了氣息相對較弱的阮白釉。
“吱嘎——!”傀儡發出一聲尖銳的、彷彿瓷器被強行扭斷的怪叫,猛地調轉方向,再次朝阮白釉撲去。
“白釉!”沈青臨驚呼,想要上前救援,卻被傀儡的另外幾條肢足纏住,一時難以脫身。
阮白釉瞳孔驟縮,眼看那閃爍著寒光的瓷爪就要抓到自己,一股強烈的求生欲從心底湧出。她幾乎是本能地向後急退,同時從腰間摸出了一直隨身攜帶的防身短刃——那是沈青臨為她準備的。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阮白釉只覺得腦中一陣轟鳴,一股奇異的感覺從血脈深處湧了上來。她彷彿能“看”到那骨瓷傀儡身體內部能量的流動,能“感受”到它每一塊瓷片之間的脆弱連線點。
這種感覺稍縱即逝,但她卻下意識地抓住了這一瞬間的明悟。
她沒有硬抗,而是在傀儡撲至近前的剎那,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旁邊一擰,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致命一擊。同時,她手中的短刃憑藉著那股奇異的直覺,狠狠刺向了傀儡一條肢足與身體連線的、一個極其隱蔽的縫隙!
“咔嚓!”一聲脆響。
那條由杯柄組成的肢足應聲而斷!骨瓷傀儡發出一聲更加淒厲的尖嘯,身體猛地一歪,失去了平衡。
沈青臨趁此機會,一腳踢在傀儡的殘肢上,巨大的力量將它踢得翻滾出去,撞在對面的瓷牆上,更多的瓷片簌簌落下。
守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骨瓷傀儡上方,他手中的骨瓷匕首寒光一閃,精準無比地刺入了傀儡“頭顱”那隻空洞的眼窩之中。
“滋啦——”
彷彿有什麼東西被點燃,又迅速熄滅。那骨瓷傀儡猛地抽搐了幾下,便徹底癱軟在地,組成它身體的瓷片嘩啦啦地散落開來,變成一堆毫無生氣的垃圾。只有那隻青花瓷片“眼睛”,依舊閃爍著幽幽的藍光,在昏暗中顯得格外滲人。
戰鬥結束得極快,但其中的兇險卻讓阮白釉和沈青臨都出了一身冷汗。
阮白釉喘著粗氣,握著短刃的手還在微微顫抖。剛才那一瞬間的奇異感知,讓她心有餘悸,卻又感到一絲莫名的熟悉。是她的血脈之力嗎?在這邪惡的迷宮中,反而被激發了出來?
沈青臨快步走到她身邊,緊張地檢查著她:“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阮白釉搖了搖頭,臉色有些蒼白:“我沒事……只是……”她看向那堆破碎的瓷片,心中充滿了困惑與不安。
守歲收回匕首,上面的光芒黯淡了些許,似乎剛才那一擊也消耗了他不少力量。他看了一眼阮白釉,眼神中帶著一絲探究:“你做得很好。看來,你的血脈,已經開始對這裡的能量做出反應了。”
他的話,證實了阮白釉的猜想。
“這只是開始。”守歲的聲音恢復了平淡,“迷宮深處的守護者,會更加強大,也更加……詭異。而且,它們並非迷宮中唯一的危險。”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前方更加幽暗深邃的甬道,那裡的牆壁上,骨瓷的紋路似乎變得更加扭曲,隱隱約約,彷彿能看到一張張痛苦嚎哭的人臉圖案在瓷釉下浮動。
“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記住,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輕易相信。這裡的幻象,能勾起你們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與慾望。”
前方的黑暗,如同擇人而噬的巨獸之口,靜靜地等待著他們。而他們,已經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