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窯孤煙鎖舊事,
暗室幽光照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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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白釉與沈青臨的目光,依舊膠著在那座刻滿詭異符號的窯爐之上。窯壁上的線條扭曲盤旋,彷彿活物一般,在手電筒的光線下投下搖曳的影子,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生命力。先前發現的暗紅色瓷片,其冰冷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在阮白釉的指尖,與眼前這些符號的陰森氣息遙相呼應。
“這些符號,”沈青臨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打破了死寂,“它們不僅僅是標記,更像是一種…一種指引,或者說,是一種開啟某種儀式的‘鑰匙’。”他用戴著手套的手指輕輕拂過其中一個符號,那是一個由數個同心圓和尖銳三角組成的複雜圖案,中心處似乎還有一個微小的凹陷。
阮白釉凝視著那個凹陷,心中一動:“青臨,你有沒有覺得,這個窯爐的結構,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電筒仔細照射著窯爐的底部和側壁。這座窯爐比其他的要矮胖一些,窯門也顯得格外厚重。
沈青臨聞言,也開始重新審視這座窯爐。他的目光銳利如鷹,不放過任何一絲細節。窯磚的砌合方式,積灰的厚薄程度,甚至磚縫間殘留的草木枯根,都成了他觀察的物件。片刻之後,他蹲下身,手指在窯爐底部的一塊不起眼的窯磚上輕輕敲擊了幾下。
“咚、咚、咚……”沉悶的聲音在空曠的窯廠中迴盪,與其他窯磚堅實的聲音截然不同,這塊磚的下方,似乎是中空的。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緊張與期待。阮白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們即將觸碰到這座窯廠最核心的秘密。
沈青臨從隨身的勘察工具包裡取出一柄小巧但堅韌的撬棍,小心翼翼地沿著那塊窯磚的邊緣探入。他動作沉穩,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儘量不破壞周圍的結構。積年的塵土簌簌落下,一股更為濃郁的、混合著泥土與某種未知腐朽氣息的味道從縫隙中逸散出來。
“咔噠。”一聲輕微的機括彈動聲響起。
那塊窯磚竟然向內凹陷了半分,隨即,在它的帶動下,旁邊幾塊窯磚也發出了沉悶的摩擦聲,緩緩向兩側滑開,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透過的、漆黑的洞口。一股陰冷潮溼的空氣從洞口中噴湧而出,帶著令人窒息的壓抑感,彷彿是地獄深淵的呼吸。
“果然有暗門!”阮白釉壓低了聲音,語氣中難掩激動。她手中的手電筒光柱立刻投向那深不見底的洞口,卻只能照亮一小段向下延伸的、粗糙的石階。黑暗如同有形的實體,吞噬著光線,也吞噬著人的勇氣。
沈青臨沒有立刻進入,他先用手電筒仔細檢查了洞口邊緣,確認沒有明顯的陷阱或不穩定的結構。然後,他回頭看向阮白釉:“我先進去,你在外面等我訊號。如果有什麼不對,立刻離開。”他的眼神堅定,不容置喙。
阮白釉知道他的顧慮,但她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退縮。“我和你一起去,”她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我們一起發現的,理應一起面對。而且,多一個人,多一份照應。”她晃了晃手中的另一支備用強光手電。
沈青臨看著她,那雙總是清冷沉靜的眸子裡,此刻也映著手電筒的光,閃爍著複雜的情緒。他知道阮白釉的性格,一旦決定的事情,便不會輕易改變。他沉默了幾秒,最終點了點頭:“好。萬事小心。”
兩人一前一後,順著那狹窄陡峭的石階向下走去。石階粗礪溼滑,佈滿了青苔,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空氣越來越潮溼,陰冷的氣息如同無數只冰冷的手,撫摸著他們的面板,滲入骨髓。周圍安靜得可怕,只有他們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在狹窄的通道中迴響,被放大得格外清晰。
大約向下走了十幾米,石階到了盡頭,眼前出現了一扇低矮的木門。木門已經腐朽不堪,上面佈滿了斑駁的黴跡,門軸也早已鏽死。沈青臨輕輕一推,那木門便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呀”聲,轟然向內倒塌,揚起一片嗆人的塵埃。
塵埃散去,一間隱藏在地下的暗室,終於展現在他們面前。
暗室並不大,約莫十幾個平方,四壁由粗糙的青石砌成,石縫間滲出溼冷的水汽。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氣味,有泥土的腥味、金屬的鏽味、藥草的苦澀味,還有一種……一種淡淡的、令人作嘔的血腥與腐敗交織的甜膩氣息,若有若無,卻揮之不去。
手電筒的光柱在暗室中逡巡,幽影在黑暗的角落裡蠢蠢欲動,彷彿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著這兩個不速之客。阮白釉感到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不僅僅是環境帶來的生理反應,更是一種源於直覺的警兆。
暗室的中央,擺放著一張落滿了灰塵的石臺,石臺上散亂地放著一些奇形怪狀的器物。有類似手術刀具的金屬製品,但造型更加粗獷詭異;有顏色深沉的陶罐,罐口用蠟封死,不知裡面裝著什麼;還有一些玻璃器皿,裡面殘留著早已乾涸的不明液體,呈現出暗紅或墨綠色。
“這些是……”阮白釉的聲音有些乾澀。她走到石臺邊,拿起一個巴掌大小的、用未知獸皮包裹的筆記本。獸皮已經硬化發脆,散發著陳舊的氣息。
沈青臨則被牆角堆放的一些東西吸引了過去。那裡有幾隻破碎的瓷器,其質地和釉色,與他們在上面發現的暗紅色瓷片如出一轍。但更讓他心驚的是,在那些瓷片旁邊,還散落著一些細小的人形泥塑,有些已經斷裂,但依稀能看出扭曲的姿態,彷彿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這些泥塑的表面,也塗著一層暗紅色的顏料,與瓷片上的顏色驚人地相似。
“‘雙生窯變’……”沈青臨低聲自語,他拿起一個相對完整的人形泥塑,那泥塑的面部表情極度扭曲,充滿了恐懼與絕望,彷彿被活生生封印在了這小小的泥胎之中。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他的脊椎升起。
阮白釉翻開手中的獸皮筆記本,裡面的字跡是用一種深褐色的墨水書寫的,字跡潦草而狂熱,夾雜著許多他們之前在窯壁和羊皮紙捲上見過的神秘符號。雖然大部分內容因為年代久遠和字跡不清難以辨認,但其中一些反覆出現的詞語,卻像針一樣刺痛了她的眼睛。
“‘原型’……‘複製’……‘魂引’……‘血祭’……‘窯火淬鍊’……”阮白釉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她每念出一個詞,心中的寒意便加深一分。這本筆記,赫然是一本實驗記錄!一本關於如何利用窯火、秘藥和某種邪惡儀式,來製造“雙生體”的恐怖記錄!
“青臨,你看這個!”她將筆記本遞給沈青臨。
沈青臨接過筆記本,快速瀏覽著,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筆記中詳細記載了“雙生窯變”的步驟,其過程之殘忍、之邪惡,遠超他們的想象。它不僅僅是簡單的複製,更像是一種靈魂與肉體的剝離和重塑,需要以“原型”的血肉甚至生命力為引,透過窯火的異變,強行催生出“複製體”。而那些骨瓷茶具,很可能就是這個過程中某種關鍵的媒介,或者是失敗的“作品”。
“威廉家族……他們竟然真的在進行這種喪心病狂的實驗!”沈青臨的聲音中充滿了壓抑的怒火。筆記中多次提到了一個代號為“w”的資助者,結合之前的線索,這個“w”幾乎可以肯定是威廉家族的某位先人。
阮白釉的目光在暗室中搜尋,她注意到在石臺下方,有一個不起眼的木箱,箱子上了鎖,鎖頭已經鏽跡斑斑。她的心頭一跳,那所謂的“秘鑰”,會不會就在裡面?
“這個箱子。”她指著木箱對沈青臨說。
沈青臨放下筆記,走到木箱前。他仔細檢查了一下鎖頭,然後從工具包裡取出一套小巧的開鎖工具。暗室裡只剩下金屬工具與鎖芯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以及兩人緊張的呼吸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阮白釉的手心已經沁出了冷汗。這間暗室裡的一切,都指向了一個無比黑暗和殘酷的真相。那些被複制的祭品,他們的“原型”究竟遭遇了什麼?“雙生計劃”的最終目的又是什麼?
“咔嚓。”一聲輕響,鏽蝕的鎖頭應聲彈開。
沈青臨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啟了木箱的蓋子。
箱子裡並沒有他們預想中的金銀珠寶或者重要的契約檔案,而是整齊地擺放著數十個小巧的、用白色絲綢包裹著的東西。每一個包裹都繫著一根細細的紅線,紅線上還掛著一個小小的象牙牌,牌子上刻著一個名字,以及一個日期。
阮白釉的心臟猛地一縮,她認出了其中一個象牙牌上的名字——那是她曾祖母的名字!日期,正是她曾祖母失蹤的那一年!
她顫抖著手,拿起離她最近的一個絲綢包裹,入手冰涼而堅硬。她小心翼翼地解開紅線,剝開層層疊疊的絲綢。
當絲綢完全散開,露出的東西讓阮白釉瞬間如墜冰窟,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
那是一枚用真人指骨雕琢而成的印章!印章的頂部,雕刻著一個蜷縮的嬰兒形象,面目模糊,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而印章的底部,赫然刻著與象牙牌上相同的名字!
“這……這是……”阮白釉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恐懼而變得支離破碎,她手中的指骨印章彷彿帶著千鈞重量,幾乎要拿捏不住。
沈青臨也拿起一個包裹開啟,裡面同樣是一枚指骨印章,象牙牌上的名字,是他從未聽過,但日期卻讓他瞳孔驟縮——那是他祖父年輕時,家族中一位遠親離奇失蹤的年份。
箱子裡,這樣的指骨印章,足有數十枚!每一個名字,每一個日期,都代表著一個曾經鮮活的生命,一個被捲入這場邪惡計劃的“原型”!
“‘原型’的信物……”沈青臨的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打磨過,“這些,恐怕就是啟動‘雙生計劃’,或者說控制那些‘複製體’的關鍵……”
他看著滿箱的指骨印章,每一個都散發著濃重的陰寒與怨氣。威廉家族的邪惡,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認知。這不僅僅是一場跨越三代的詛咒,更是一場延續了近百年的、以無數無辜生命為代價的驚天陰謀!
阮白釉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枚刻著她曾祖母名字的指骨印章,一種血脈相連的悲慟與憤怒湧上心頭。她終於明白,為什麼那套骨瓷茶具會纏上她的家族,為什麼她會對這一切有如此強烈的感應。
原來,她的家族,從一開始就深陷在這場“雙生窯變”的罪惡漩渦之中。而她,似乎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註定要來揭開這層層疊疊的黑幕。
暗室中的空氣彷彿凝固了,只有手電筒的光柱在微微晃動,照亮了那些冰冷的指骨印章,也照亮了兩人眼中燃燒的火焰。真相的輪廓,在血與骨的映襯下,變得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猙獰。
“秘鑰……”阮白釉喃喃自語,她的目光從指骨印章上移開,投向暗室更深處的陰影,彷彿能看到無數雙哀怨的眼睛,正在無聲地注視著他們。
這些指骨印章,是線索,是證據,更是那些逝去靈魂的無聲控訴。而真正的“秘鑰”,解開一切詛咒與陰謀的終極答案,或許還需要他們從這些令人不寒而慄的“信物”中,進一步發掘。前方的道路,依舊佈滿荊棘與未知,但他們知道,自己已經踏上了無法回頭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