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幽影鏡中生,古瓷遺恨水中尋。
迷霧深處藏舊事,魅影乍現亂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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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臨的技術處理需要時間,那些模糊的影像如同蒙塵的記憶,需要耐心和技巧才能拂去歲月的遮蔽。然而,等待並非他們的選項。威廉日記中一處語焉不詳的記載,結合之前從文物販子關聯人物口中撬出的隻言片語,指向了霧港市郊外一處鮮為人知的所在——月牙谷深處的一汪寒潭。
記載中並未明說寒潭與詛咒有何直接聯絡,只是提及那裡是“舊日秘儀”的遺留之地,水質陰寒,常年霧氣繚繞,當地人視為不祥,鮮少靠近。但其中一句潦草的標註,“水能映魂,亦能藏穢”,讓阮白釉和沈青臨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聚焦於此。結合照片上隱約可見的、似乎是某種水邊祭祀的背景,他們決定立刻動身前往探查。
越野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前行,窗外的景緻逐漸荒涼。現代都市的霓虹與喧囂被遠遠拋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和愈發濃密的植被。空氣變得溼潤而清冷,帶著泥土和腐葉混合的氣息。霧氣如同流動的紗幔,在山谷間纏繞,時而濃厚得幾乎看不清前路,時而又悄然散開,露出嶙峋的怪石和墨綠色的樹叢。
阮白釉望著窗外不斷變幻的霧景,心中那股不安感再次湧動。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指,指尖冰涼。那種感覺,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雙眼睛,正透過這濃霧注視著他們,帶著一種古老而冰冷的審視。她想起了那些照片,想起了旗袍女子的悲傷眼神,想起了自己紛亂的夢境。這一切,都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一步步引向某個未知的深淵。
“在想什麼?”沈青臨的聲音打破了車內的沉默。他專注地駕駛著車輛,但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情緒波動。
阮白釉轉過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什麼,只是覺得這裡……有些讓人不舒服。”
沈青臨放慢了車速,目光掃過車窗外陰沉的天色和瀰漫的霧氣,沉聲道:“這裡的磁場似乎有些異常,空氣溼度也遠超正常範圍。威廉日記裡說這裡水質陰寒,恐怕不是空穴來風。我們要格外小心。”
他的話語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鎮定,阮白釉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一些。她知道,無論前方是何等的險境,沈青臨都會在她身邊。這種信賴,是她在追尋真相的孤獨旅途中,最堅實的依靠。
終於,在 gps 訊號都變得微弱的山谷深處,他們找到了一條被藤蔓和雜草幾乎完全掩蓋的小徑。根據日記中的簡略地圖和方位描述,這裡應該就是通往那片寒潭的入口。
兩人下了車,周圍寂靜得可怕,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不知名鳥類的啼叫,更襯得此地空曠而詭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潮溼的、帶著淡淡腥氣的味道,像是水草腐爛的氣息,又夾雜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陰冷。
沈青臨從後備箱取出強光手電、勘察工具箱以及一把開山刀,遞給阮白釉一支備用手電和一瓶水。“跟緊我,注意腳下。”
小徑崎嶇難行,佈滿了溼滑的苔蘚和盤根錯節的樹根。越往裡走,霧氣越濃,光線也越發昏暗。參天古木遮天蔽日,陽光幾乎無法穿透,只有斑駁的光點透過枝葉的縫隙灑落,在潮溼的地面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周圍的植被也變得奇怪起來,一些從未見過的蕨類植物和藤蔓肆意生長,形狀扭曲,顏色暗沉,彷彿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浸染過。
阮白釉緊隨在沈青臨身後,小心翼翼地撥開垂落的枝條。她的心臟跳得有些快,不是因為疲憊,而是因為那種越來越強烈的被窺視感。她甚至覺得,那些隱藏在霧氣和樹影中的東西,不僅僅是自然界的生物,或許還有別的……更古老、更不祥的存在。
走了大約半個多小時,前方豁然開朗。一片不大的空地出現在眼前,而在空地的中央,便是那汪傳說中的寒潭。
看到寒潭的瞬間,阮白釉和沈青臨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片極其詭異的水域。潭水呈現出一種近乎墨黑的顏色,深不見底,表面平靜無波,宛如一塊巨大的黑色琉璃。但這種平靜卻透著一種死寂,沒有任何魚蟲活動的跡象,甚至連水面上常見的浮萍都沒有。潭水邊緣並非尋常的泥岸或石灘,而是環繞著一圈顏色發黑、質地堅硬的岩石,岩石表面佈滿了奇特的孔洞和紋路,像是某種生物的骨骼化石,又像是被什麼東西長年累月侵蝕而成。
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是,明明是盛夏時節,但這寒潭周圍的空氣卻異常冰冷,彷彿自帶寒氣,侵入骨髓。一層薄薄的、幾乎凝滯不動的白霧如同鬼魅般漂浮在水面上方,讓整個寒潭更顯神秘莫測。四周的樹木也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彎曲,枝椏扭曲地伸向潭水的方向,彷彿在渴望著什麼,又像是在畏懼著什麼。
“好冷……”阮白釉忍不住抱緊了雙臂,即使穿著外套,也無法抵禦那股陰寒之氣。她的目光緊緊鎖定在那片墨色的水面上,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悸動,彷彿水下隱藏著某種與她息息相關的秘密。
沈青臨的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他蹲下身,用戴著手套的手指小心地觸碰了一下潭邊的岩石,又沾了一點潭水,放在鼻尖嗅了嗅。“水裡似乎含有某種礦物質,氣味很淡,但很特別。岩石的成分也很奇怪,不像本地常見的石質。”他站起身,開啟強光手電,試圖照亮潭底,但光柱射入水中,很快就被那深邃的墨色吞噬,什麼也看不清。
“威廉日記裡說‘水能映魂’,是什麼意思?”阮白釉輕聲問道,她的視線無法從那片平靜得令人心悸的水面移開。
沈青臨皺著眉思索:“或許是指這潭水有某種特殊的反射效果?或者……是某種比喻?暗示這裡發生過與靈魂、祭祀相關的事件?”
兩人沿著潭邊緩緩移動,仔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除了那些奇特的黑色岩石和扭曲的樹木,並沒有發現其他人為活動的痕跡,也沒有找到任何與照片背景相似的建築或標誌物。這裡就像是被時間遺忘的角落,荒涼、死寂,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詭異。
就在他們幾乎要放棄,認為這可能又是一條斷了的線索時,阮白釉無意間低頭看向水面。
平靜無波的潭水,像一面巨大的黑色鏡子,清晰地倒映出岸邊的景象——灰濛濛的天空,扭曲的樹枝,以及她和沈青臨的身影。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就在下一秒,阮白釉的瞳孔猛地收縮,心臟驟然漏跳了一拍!
她清晰地看到,在水面倒映出的、她和沈青臨的身影旁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模糊而扭曲的影子!
那影子像是一個穿著長衫的人形輪廓,但形態極其不穩定,如同水波般晃動著,顏色比周圍的倒影更深,透著一種不祥的墨色。它就靜靜地“站”在他們的倒影旁邊,彷彿一直都在那裡,只是他們剛才沒有發現!
“沈大哥!”阮白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猛地抓住了沈青臨的胳膊,手指冰涼,“你看水裡!”
沈青臨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臉色也瞬間變了。他也看到了那個詭異的、多出來的影子!那絕不是光線或者角度造成的錯覺,而是一個清晰存在於倒影中的異常影像!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警惕。他們不約而同地握緊了手中的手電,緩緩向潭邊靠近了幾步,試圖看得更清楚一些。
隨著他們的靠近,水面倒影中的那個黑色影子似乎也“動”了一下。它變得更加清晰了一些,隱約能看出那是一個女人的輪廓,穿著一件式樣古舊的……旗袍?
阮白釉的心臟狂跳起來!旗袍!又是旗袍!
她死死地盯著那個倒影,試圖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但影子依舊模糊,五官不清,只能感覺到一種陰冷而哀怨的氣息從倒影中瀰漫開來。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平靜的水面突然毫無徵兆地蕩起了一圈漣漪,那圈漣漪正好從那個詭異的倒影中央擴散開來。緊接著,在漣漪的中心,一個身影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從墨色的潭水中浮現!
那是一個穿著月白色旗袍的女子身影!
她的身體彷彿沒有重量,一半浸在水中,一半露出水面。溼漉漉的黑色長髮緊貼著她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頰和脖頸,水珠順著髮梢滴落,砸在平靜的水面上,發出輕微的“嘀嗒”聲,在這死寂的環境中顯得格外清晰。
她的眼睛緊閉著,面容籠罩在一片陰影和水汽之中,看不真切,但那身月白色的旗袍,以及旗袍上若隱若現的、似乎是某種暗紋的圖案,卻讓阮白釉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熟悉!
更讓兩人頭皮發麻的是,那個從水中浮現的女子,她的手中,正捧著一個東西——那赫然是一隻骨瓷茶杯!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加上水汽和光線昏暗,但那茶杯的形狀、質地,以及杯身上隱約可見的、與詛咒茶具極為相似的鳳凰火紋,都清晰地映入了阮白釉和沈青臨的眼簾!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阮白釉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凍結了,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眼前這詭異絕倫的景象,如同她最深沉的噩夢照進了現實!水中的旗袍女子,手中的骨瓷茶杯……這一切都與那套被詛咒的茶具,與那個出現在殯儀館的女屍,與那些泛黃的老照片,產生了令人驚悚的聯絡!
沈青臨反應極快,他一把將阮白釉拉到自己身後,同時舉起了強光手電,厲聲喝道:“誰在那裡?!”
然而,他的聲音似乎驚擾了那個水中的身影。
只見那旗袍女子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頭,儘管她的眼睛依舊緊閉著,但阮白釉卻強烈地感覺到,有一道冰冷、怨毒、充滿了無盡悲傷的目光,穿透了水汽和陰影,落在了她的身上!
就在這目光接觸的剎那,女子手中的骨瓷茶杯突然傾斜,一縷暗紅色的液體從杯中緩緩流出,滴入墨色的潭水,瞬間消散無蹤。
緊接著,那個身影開始以一種不合常理的方式,緩緩地、垂直地沉入水中。沒有掙扎,沒有水花,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拖拽著,又像是她本身就屬於這片陰寒的水域。
旗袍的下襬,蒼白的手指,溼漉漉的黑髮……一點一點地消失在墨色的潭水中。
最後,水面恢復了之前的死寂,彷彿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只有那一圈圈尚未完全平息的漣漪,以及倒影中那個悄然消失的、多出來的影子,證明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確實發生過。
空氣中只剩下那股更加濃郁的陰冷氣息,以及兩人急促的心跳聲。
“剛……剛才那是什麼?”阮白釉的聲音乾澀,帶著後怕的顫抖。她緊緊抓著沈青臨的胳膊,彷彿要從中汲取力量。
沈青臨的臉色也異常難看,他緊握著手電,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平靜的潭面,以及周圍的環境,試圖找出任何蛛絲馬跡。“不知道……是人是鬼……還是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存在。”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但她手裡拿著的,絕對是和那套骨瓷茶具有關的東西!”
阮白釉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劇烈的心跳。剛才那一幕帶來的衝擊實在太大了。那個旗袍女子的身影,那隻骨瓷茶杯,那暗紅色的液體……這一切都指向了詛咒的核心。
“她……她好像在看我。”阮白釉低聲說道,回想起剛才那道冰冷的目光,仍然心有餘悸,“那種感覺……和我在照片上看到那個旗袍女子時很像,充滿了悲傷和……怨恨。”
沈青臨沉默了片刻,將她冰冷的手握在掌心,試圖傳遞一些溫度。“別怕。不管那是什麼,它似乎並不能直接傷害我們。但這裡……絕對不簡單。”他環顧四周,眼神變得更加警惕,“這片寒潭,很可能就是那個組織進行某種儀式的場所,甚至可能……與詛咒的源頭有關。”
威廉日記中的“水能映魂,亦能藏穢”再次浮現在腦海。剛才看到的,難道就是所謂的“魂”?而這潭水,又隱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穢”?那個神秘的身影,是過去某個犧牲者的怨念凝結,還是那個組織故意留下的某種警告或陷阱?
他們冒險來到這裡尋找線索,卻遭遇瞭如此詭異離奇的事件。這潭水下面,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那個神秘的組織,他們在這裡進行過什麼?那個短暫出現又消失的旗袍女子,她的身份是什麼?她和照片上的女子,和殯儀館的女屍,和阮白釉自己,又存在著怎樣千絲萬縷的聯絡?
無數的疑問如同寒潭上方的霧氣,將他們層層包圍。
沈青臨看了一眼天色,霧氣似乎更濃了,天光也越發黯淡。“我們先離開這裡,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需要重新整理線索,結合照片修復的結果,再做打算。”
阮白釉點了點頭,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片恢復了死寂的墨色水面。她知道,這片詭異的寒潭,已經成為了解開詛咒謎團的關鍵一環。剛才驚鴻一瞥的魅影,既帶來了巨大的恐懼,也帶來了新的方向。
他們必須回來,必須弄清楚這水下隱藏的真相。
兩人不再停留,轉身沿著來時的小徑,快步離開了這片令人不寒而慄的寒潭。身後,墨色的潭水平靜無波,只有那凝滯不散的白霧,如同沉默的守衛,繼續守護著它那不為人知的、陰冷的秘密。而那短暫浮現又消失的旗袍魅影,連同她手中那隻滴落暗紅液體的骨瓷茶杯,已經化作了新的夢魘,深深烙印在了阮白釉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