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室的空調開得太冷,陳立峰的襯衫領口結著鹽霜。他盯著二十七個監控畫面組成的矩陣,食指在鍵盤上敲出急促的節奏,直到18棟側門的畫面突然跳出個熟悉的身影——李坤的藏青色工裝褲在晨光中泛著毛邊,右手虛握成拳,拇指反覆摩挲著食指第二指節。
"8:20:15進入側門,沒走主路。"小吳把錄影進度條定格,滑鼠箭頭在李坤刻意低垂的頭顱上晃動,"他走的是消防通道,那裡沒有電梯監控,但每層樓梯間都有廣角鏡頭。"
逐幀回放像把手術刀,剖開了男人的偽裝。8:20:23,李坤在拐角處停頓,側臉轉向18棟2單元方向,喉結滾動的頻率快得異常;8:22:47,他在三樓樓梯間彎腰繫鞋帶,餘光卻透過消防門玻璃,死死盯著201室的防盜門;8:25:01,他站在二樓走廊盡頭,右手抬起又放下,最終用指節輕叩門板——這個動作被陳立峰截成動圖,反覆播放時,能看見他指尖在接觸門板前的瞬間微微顫抖。
"他在踩點。"陳立峰把畫面切到陳維的監控錄影,那個在郊區出租屋被抓獲的男人正舉著望遠鏡對準對面陽臺,"陳維用望遠鏡構建偷窺者的視角,而李坤..."他敲了敲李坤行走時頻繁掃向201室的畫面,"他直接用肉眼丈量殺人路線。"
技術組的報告適時傳來:李坤住所位於後樓1003室,臥室窗戶與201室飄窗呈120度夾角,透過長焦鏡頭測算,可清晰觀察到201室陽臺晾曬的衣物、廚房亮燈時間,甚至衛生間窗簾的開合程度。"他不需要望遠鏡,"小林指著三維建模圖,"站在自家窗臺,就能看見李曼莎每天9點準時坐在飄窗邊喝豆漿。"
凌晨三點的監控室飄著冷掉的泡麵味,陳立峰把兩段監控影片並列在雙屏上:左邊是陳維8:00離開小區的背影,挺直的脊背與僵硬的擺手動作透著刻意;右邊是李坤8:20潛入時的佝僂身形,每步落下前都會先用腳尖輕點地面,像在測試地板的承重。
"看這裡。"小吳突然放大李坤經過消防栓的畫面,男人的右手在擦過金屬箱體時迅速收回,彷彿觸碰到某種灼熱的東西,"他在確認消防栓位置,萬一縱火時需要滅火?不,"他搖頭,"更像是在記住逃生路線。"
監控錄影裡,李坤的視線每七秒就會掃向201室方向,這個頻率與陳維望遠鏡中定格的畫面形成詭異共振。陳立峰突然想起陳維被捕時的供述:"她每天9點15分收衣服,10點去廚房燒水,下午2點會在飄窗上曬被子..."這些細節此刻全被李坤用腳步丈量過,他鞋底的泥土裡,甚至檢測出與201室樓道相同的防滑地磚顆粒。
"通訊基站定位出來了。"技術人員推門而入,手裡的報告單還帶著印表機的溫熱,"李曼莎手機傳送簡訊的9:07:03,訊號鎖定在201室客廳路由器附近,而張恪然的手機訊號當時在三公里外的工廠基站。"
這句話讓整個房間的空氣凝固。陳立峰盯著李坤在9:37離開小區時抬頭望監控的畫面,終於明白那個細微動作的含義——他在確認自己的偽裝是否完美,卻不知道,每一次刻意的抬頭,都在監控裡留下了無法抵賴的印記。
李坤的日常軌跡在監控拼圖中逐漸清晰:每週一、三、五早8點,他會站在自家窗臺,用手機拍攝201室的陽臺;8月15日那天,他穿著與案發現場同款的運動鞋,在小區快遞櫃前停留17分鐘,只為觀察李曼莎簽收包裹的模樣;甚至在案發前三天,他特意繞到18棟樓下,藉著幫老太太拎菜的機會,確認201室的防盜門沒有安裝貓眼。
"他不是臨時起意。"陳立峰把李坤的行動路線在白板上連成紅線,每個節點都標著精確的時間,"從8月1日到9月10日,他共32次出現在18棟附近,其中17次穿著與案發當日相同的藏青色工裝——那不是巧合,是他刻意營造的'維修人員'形象。"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發現來自物業登記系統:李坤曾在8月20日撥打物業電話,謊稱"18棟2單元水管漏水",從而獲取了201室的戶型圖。當陳立峰看著那份被圈出"衣櫃位置衛生間佈局"的圖紙影印件時,彷彿看見兇手早已在受害者的生活裡鑿出了無數窺視的孔洞。
提審李坤時,陳立峰特意帶上了監控截圖。當畫面中自己繞開主路的身影出現在螢幕上,男人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工裝褲膝蓋處的補丁被揉出細密的褶皺。
"8:20進小區,8:25敲門,"陳立峰敲了敲他頻繁回望的畫面,"你在怕什麼?怕樓上的住戶看見你?還是怕陳維的望遠鏡拍到你的臉?"
李坤的視線突然飄向單向玻璃,彷彿能看見後面無數雙審視的眼睛。他張了張嘴,卻被陳立峰打斷:"別想著抵賴,你走樓梯時蹭到的牆漆,和18棟消防通道的磨損痕跡完全吻合;你躲在二樓拐角時,袖口沾到的牆灰,比整棟樓其他樓層的含鉛量高30%——那是201室起火時飄出的有毒粉塵。"
最致命的證據來自步態分析:技術組透過23段監控影片,還原出李坤獨特的行走習慣——左腳跟先著地,右腿膝蓋微屈,這個特徵與現場提取的血腳印完美匹配。當陳立峰把比對圖甩在桌上時,李坤突然發出一聲低吟,像只被掐住脖子的老狗。
"你以為避開主路就安全了?"陳立峰指著他抬頭望監控的畫面,"你每次經過攝像頭時,都會調整呼吸頻率,讓肩膀看起來更寬厚——但你不知道,監控裡的每個細節,都會變成釘死你的證據。"
天快亮時,陳立峰獨自來到後樓10層。李坤家的窗臺積著薄灰,卻在正對201室飄窗的位置,留下一個清晰的肘印——那是長期支撐望遠鏡或手機拍攝的痕跡。他摸出隨身攜帶的監控截圖,畫面裡李坤在樓梯間的回望,恰好與這個肘印形成視線的對位。
遠處傳來垃圾車的轟鳴,陳立峰突然想起李曼莎日記裡的一句話:"小區的監控總在凌晨三點檢修,那時的夜色最安靜。"而兇手,正是利用這個檢修間隙,完成了最後一次踩點。
手機震動,是小吳發來的訊息:李坤的電腦裡找到未刪除的監控截圖,拍攝於9月10日晚11點,畫面正是201室飄窗,窗簾縫隙裡透出的燈光中,有個模糊的人影在收拾衣物——那是李曼莎睡前最後一次檢查門窗。
回到局裡,陳立峰把李坤和陳維的監控影片疊放在一起:一個在明處行走,一個在暗處窺視;一個用腳步丈量死亡,一個用鏡頭餵養慾望。但最終,他們都在監控的凝視下露出了破綻——那些自以為隱秘的東張西望,那些精心設計的時間差,都成了釘在罪惡十字架上的鐵釘。
晨光穿透監控室的窗簾,在李坤的照片上投下斜長的影子。陳立峰望著照片中男人躲閃的眼神,突然想起現場那面被大火燻黑的鏡子——鏡子裡映出過兇手的倒影,也映出了每個凝視深淵者終將被吞噬的宿命。當李坤在監控裡第17次望向201室時,他眼中的貪婪與恐懼,早已被鏡頭忠實地記錄,成為呈堂證供中最清晰的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