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雷般的聲音破空而來，暗淡了春陽，滿城百姓先是呆愣茫然，後化作鳥獸散，就連將軍身後的將士也是聞聲一頓，驚愕失色。
顧連池高舉森寒的兵符又重複了一聲，“殺——無——赦！違者斬！”
“你們忘了嗎！大姚一戰，盡失九城！天鷙國的一群畜生，燒殺搶掠，壞事做盡！你們的妻兒老小，親朋摯友！上至八十老嫗，下至襁褓啼嬰，盡喪其口！那是我們血肉相連的同胞！今日，要讓他們血債血還！
殺——無——赦！違者斬！”
身後的將士身軀一震，目露兇光和憤恨，舉起手中刀劍，發喊連天，“血債血還！”
“血債血還！”
“血債血還！”
......
一瞬間，溫馨平和的城池，化作羅剎鬼蜮，刀劍寒芒晃了眼，鐵蹄踏碎多少弱小的血肉之軀......
哭喊聲，嚎叫聲，求饒聲，吼罵聲響成一片，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春日驕陽落西山，無暇的天際也染上了罪惡的鮮血，空氣中瀰漫著微紅，溫熱的霧氣。
放眼望去，伏屍橫陳，暗紅滿地......
就在十六月眼前，一個滿臉鮮血，面目猙獰地士兵砍掉了一個男人的頭顱，溫熱的血液噴射而出，血雨簌簌而落，
十六月嚇得緊閉雙目，胸膛劇烈起伏，身體也跟著瑟縮，睜開眼，那個頭顱便滾在他腳下，雙目瞪圓，死不瞑目，
十六月終於沒忍住，埋進七曜的懷中，難以抑制地低聲嗚咽，“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七曜輕撫他的後背，柔聲安撫，“都是殘像，不怕。”
那高頭大馬上的顧念池突然扯掉面具，周正的面上一條駭人的疤痕，從一側的額角橫貫雙眼，直至鬢邊。
他面露瘋狂之色，雙目赤紅，狀若癲狂，那聲聲淒厲的嚎叫聲和刺目的血色讓他心血澎湃，幾近極樂之境。
他揮舞著手中長槍，吆喝了幾聲，遂又翻身下馬，瘋狂殺戮，
不論是敵是友，都死在他仇恨染血的長槍下......
混亂中，一個被長槍貫穿心臟計程車兵在倒在地上，身體抽搐，口吐鮮血，像是沒有想到會死在自己將軍的槍下，疑惑不解地輕喚了聲，“顧將軍？”
顧念池不知道哪個弦突然斷了，雙目空洞，像是陷入了夢魘，就那樣跪立在血窪中，仰天長笑，那笑聲詭異淒厲，
“援軍為何不至！
糧草為何不來！
城門為何要開！
誰是我的仇人......誰又是我們的敵人！”
他痛苦地抱住頭，痛聲咆哮，幾行淚水衝破面上的血漬，滴落在地，
“啊！......啊！我分不清，分不清！”
“都去死！都去死！死了就解脫了！死了就不用想這些了，哈哈哈......”
瘋狂的笑聲混在一片哭喊聲中，難以辨別。
他猛地又拿起長槍屠戮，直至滿身鮮紅，髮絲隨著動作灑落著熱汗和熱血，衣角滴落著血珠
......
最終精疲力竭地跪直在屍山上，一把劍刃從左胸而出，不知是誰刺的。
忽然城中四處又燃起灰色煙霧，那裡面是足以讓人致命的毒煙，在城中彌散開來，無孔不入......無人生還
煙盡時分，城門忽然被開啟，一匹駿馬疾馳而來，馬上是一個高瘦的男子，鬍子拉碴，鬢邊微霜......
他猛然拉緊韁繩，駿馬揚蹄嘶鳴，
戰戟頹然掉落在地，濺起的泥水和著鐵腥味，落在他眼上，鼻尖，唇上......
他沿著長街跪爬，所過之處，血肉模糊，滿目瘡痍......他猛然站起，發瘋似地跑向屍海中心，跪在顧念池面前，神色悲慼，啞聲質問，
“為，為什麼？念池？為何，為何屠城？你不該，你不”
顧念池驀地睜開血色的雙目，笑容詭誕，張口便有鮮血順著嘴角流出，
戰戟顫抖著手去接，“到底......到底為什麼？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我們說好的要解甲歸田，抱甕灌園.....怎麼會這樣！”
他似乎是痛到了極致，緊縮著身軀，猛然抓住顧念池的雙肩，雙臂劇烈顫抖，哭吼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明明這是最後一戰！最後一戰！”
這一戰後，就能解脫了。
顧念池閉著眼，不為所動，身體無力地晃動，像是隨風而動的垂柳......
“夠了嗎！你這個懦夫！”
他睜開眼，目眥欲裂，衝戰戟吼去，
“你要忠肝義膽，名垂青史，你要家國天下！你高尚，戰戟！你了不起!哈哈哈......可我偏不如你意，我要你罄竹難書！要你為天下人詬病，指著你的脊背罵！”
“你捨不得殺的人！我替你殺！你不敢逆的天，我給你逆！”
“王侯將相，天潢貴胄算個屁，一群狗雜碎！高興時還誇誇你，不高興了，抬抬手就能讓你家破人亡！聲名塗地，你還要幫著，心甘情願地拿命拼殺......
他們高坐明臺，貴不可言，你隻身染血，孤辰寡宿......戰戟！你就甘心嗎！甘心嗎？”
“你的老母！！你身懷六甲的妻子！！！霧南城破之時被千人嘗，萬人騎！啊！！！......”，顧念池仰天咆哮，似是覺得身體不的痛掩不過心中的苦，他握住胸前的劍尖，慢慢向前拉，鋒利的劍刃劃過心臟，他的聲音像是被尖銳的金屬劃開，沙啞滯澀，帶著鮮血滾動的咕嚕聲，
“那，是我的養母，那是，我的乾妹妹，我那未出生的侄子，還沒叫我一聲叔.....戰戟！你就不恨嗎！你就不恨嗎！”
戰戟被這一聲聲悲痛的吼聲震得癱坐在地，顫抖的手緊抱著頭，痛哭流涕，那淚水中帶著血絲：“我恨啊，我怎麼不恨......念池！可是我們不該，他們都是無辜的......”
顧念池吐了他一口唾液，“無辜？！呸，你這個懦夫！你沒資格說恨！
你他媽是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你護住了天下，你卻保護不了至親至愛之人，你配叫男人嗎！
你配苟活在世嗎！退居田園，我他媽不服氣！
憑什麼？有罪之人逍遙快活萬人敬仰，無辜之人連堆黃土都沒有，紙錢都不知道去哪裡燒！憑什麼？！我他媽要他們拿血拿命來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