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嫆瞳孔微縮，提裙抬步向前，側身蹲在木架之間，一眼就瞧見那御賜的甜白釉鳳凰銜珠雙耳瓶已經變作一堆碎片。
瑩白的碎片嵌在褐色地毯中顯得更加刺目，原本精緻的鳳凰尾羽雙耳早就碎得不成樣子，哪裡還看得出原貌？
楚嫆抿了抿紅唇，緩緩起身，正想對楚瑤說些什麼，卻被她率先搶了話。
“瞧瞧……”楚瑤聲音變得有些尖銳，如火般的唇一開一合，她手指著旁邊一排架子，“怎的成色這麼好的玉玦也有裂紋？！妹妹這是怎麼保護的？！”
楚嫆心被揪緊。
這些寶物都是聖上御賜，摔了，碎了，都是對聖上大不敬。更何況這是福暄閣的寶貝，上頭還都鐫有“御製福暄閣”的字樣。
看著這些個物件兒精巧漂亮，賞賜下來都只是叫人看著、護著的，怎麼能用呢？
現在殘碎如此，置聖上顏面於何地？
她是公主，不至於被殺頭，但這也夠讓她在父皇面前好好喝上一壺了。
可為什麼會碎……她明明細心護著的。
種種跡象只能表明一事——
她柔清宮中絕對有內鬼。
楚瑤眼尾上挑，杏眸中多了幾分惡意，唇角依舊帶笑。
火焰已經蔓延開來了。
“妹妹啊，這福暄閣向來守衛森嚴，也禁止旁人出入，本宮如此受寵，都沒有見識過的寶貝，倒是被你漫不經心地，隨意摔了個稀碎……你這是置父皇顏面於何地啊？！”
楚瑤眸子一沉，眼底萌生惡毒，“走吧！和本宮一起去父皇那裡走一遭，讓妹妹好生知道知道……”她紅唇靠近楚嫆耳廓，低聲一字一頓，“這是何等罪過。”
楚嫆抿唇，桃花眸黑沉沉的，一顆心強裝鎮定，輕聲道：“全聽皇姐的。”
楚瑤冷哼一聲，揮袖轉身，“走吧！”
·
早朝結束後，雲濯還留在養心殿中。
如今的雲濯本不用再做些端茶倒水的小事兒，只是楚邕實在喜歡他在旁邊時不時伺候一下。他伺候得實在好，說起話來又溫吞得很，中聽悅耳。
養心殿書房。
楚邕正坐在巨大的雕龍紫檀木書案後，手中擺弄著一個極為精巧繁複的籠子狀的物什，一雙深邃的眼沒了往常的冷肅，反而滿是歡喜的神情。
那是剛剛天䭲閣玄塵子先生送來的東西。
雲濯正站在楚邕身後，面前堆疊著奏摺。他一本接著一本拿起，翻閱。一雙玉手清癯，骨節分明，鴉青色挑花鶴紋錦袍顯得整個人格外溫潤秀雅。
只是在看的過程中，他偶爾會睨一眼低頭把玩手裡物什的楚邕，一雙溫馴的黑眸中藏著一絲涼薄。
看完一些奏摺，他會擇幾本問詢楚邕意見，之後遣人送到他府上批紅。
這一年多來，他府上案頭的奏摺，愈來愈多了。
……
“陛下，”一個宮人垂頭進來稟報，“懷陽公主和容樂公主二位殿下正在殿外求見。”
楚邕皺起眉來，眸中不悅，但是還是冷冷道：“讓她們進來。”
楚瑤昂首走在前頭，楚嫆微微斂眸跟在她後面進了書房。
“父皇！”楚瑤還沒走到楚邕跟前，就高聲道。
“父皇萬福金安。”楚嫆福身行禮，聲音隱在楚瑤聲音裡，細不可聞。
雲濯抬眼，鳳眸黑睫輕顫。
“何事？”楚邕放下手中東西，眼神重又冷肅起來，打量著自已的兩個女兒。
當看到楚嫆那雙眼睛地時候，他神色隱隱變了一分。
“父皇……”楚瑤癟著嘴撒起嬌來，碎步走到書案後，白皙的手輕輕抓著楚邕的胳膊，“今日阿瑤去了五皇妹的宮中，因著妹妹傷病，就想看看她。”
“而且，前些日子，父皇賞賜給妹妹了些福暄閣的好寶貝，阿瑤從來沒見過，好奇之下就想看看，結果發現……”
楚瑤越說越起勁，“寶貝們都蒙著灰塵，還有好些個都摔了，碎了，也不知妹妹是如何愛惜的，這可是父皇您御賜的東西，妹妹這樣做，就是對您的大不敬，真是囂張到了極點……”
楚邕眼皮一跳，側首看了雲濯一眼。
雲濯眸子清冷，躬身行禮。
“嫆兒，怎麼回事。”楚邕指腹用力摩挲龍紋扳指，壓下心中想法，淡淡問道。
楚嫆聲音清泠，不帶分毫顫抖，“父皇之前賞了兒臣福暄閣的寶貝，兒臣自是悉心保養著，統一置於柔清宮正殿西廂房內，且日日檢查落鎖。”
她垂著眼簾，跪在地上。養心殿的金磚光滑無比，似乎發著冷冷寒光，她甚至能在金磚上看到自已和盞盞燭火投射的倒影。
“兒臣出宮去東華山前還親自檢查過一遍。今日帶著皇姐觀賞，這才發現異樣。”
楚嫆抬起頭，桃花眸瞳仁漆黑，無波無瀾，“兒臣所說絕無半分虛言，只可能是有人趁兒臣不在宮中故意為之，好給兒臣安上一個不敬父皇、欺君罔上的罪名。”
“照妹妹的說法，妹妹是被人陷害的了？”
楚瑤的手依舊放在楚邕手臂上，杏眸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妹妹自已宮中的人有了違逆之心，生了歹意，可到底也是妹妹你自已的人犯了錯，難道說，妹妹身為主子，要全然把罪責推脫給下人麼？這是什麼道理？最該擔責的不該是你嗎？”
楚瑤依舊笑著，頗有幾分跋扈的味道，一句接著一句，聲音越來越高，句句咄咄逼人。
“楚瑤！”楚邕難得一見地朝她吼了一句。
楚瑤嚇得噤了聲，這才收斂，只是一雙杏眸竟然溢位淚來，“父皇……”
父皇竟然吼了她！
怎麼可以！
都是因為她！
“吵鬧。凡事緩緩說不好麼？十八歲的女子了，咄咄逼人，還是對著自已妹妹。”楚邕皺著眉頭，深深瞧了楚瑤一眼。
雲濯在一旁沉默，只是此時唇角終於展開，眼眸間生起涼薄笑意。
楚嫆抿了抿唇，繼續說道：“損毀聖上御賜之物本就是欺君重罪，是損天子顏面。”
桃花眸明淨，眼中映著燭火，“兒臣身為北祁公主，身為天家女，無論何時何地，都會牢牢護著天家顏面，斷不會蠢不自知、不守本心，做出如此頑劣行徑。”
她聲音溫柔，卻字字擲地有聲。
“如今兒臣宮中有生了二心的歹人，兒臣身為主子也自會認罰。同時，兒臣也定會揪出那歹人，以免留下來禍害宮闈。”
“你！”楚瑤伸手指著她，黛眉皺起，似乎還想要說什麼話，卻又難以說出口。
“父皇賞給兒臣的福暄閣寶貝確實有很多，大多都落了薄灰，想是宮人懶散沒有好好打理；其中只有幾件玉佩玉玦有輕微的裂痕損傷……”
“父皇！她說謊！”楚瑤杏眸中又閃過光亮，硬生生打斷了楚嫆的話。
她高聲道：“什麼叫只有幾件玉有裂痕？！那件甜白釉鳳凰銜珠雙耳瓶被你摔得稀碎，碎片就在你那廂房木架之間的地上！油嘴滑舌，你膽敢欺瞞君主！”
楚嫆移目徑直與楚瑤對視，一字一頓道：“皇姐為什麼急著打斷兒臣說話？……甜白釉鳳凰銜珠雙耳瓶？”美眸漸漸犀利起來，“皇姐從來沒有見過福暄閣的寶貝，卻真是厲害，能從那麼一堆稀碎的瓷片中篤定地說那是一件鳳凰銜珠雙耳瓶！”
楚瑤心一沉，瑩白的臉上全是不知所措，杏眸裡慌亂不已，已經口不擇言。
“你！這，這鳳凰紋路自然是能盡力辨別出來的，這，我……”
“父皇。倒不如現在就遣人將那一堆碎片帶來，讓在場的，都好好辨認辨認。”楚嫆語氣依舊不疾不徐，美眸遊走幾人身上，直到眸子對上那雙如懷淵谷的鳳眸才緩緩收回。
楚邕頷首，抬手一揮，身旁候著的宮人便快步出去了。
楚瑤的手此刻已經收回。袖中塗滿蔻丹的長甲深深嵌入掌心，沁出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