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正好，柔清宮中寢殿開著窗。光傾瀉下來，照得殿內窗邊梨木案几棋盤上的翠玉棋子發亮。一旁香爐菸絲嫋嫋，攀附著一丈陽光向上。

現在已至巳時，楚嫆才要準備起身梳洗。

她受了傷，剛剛回宮不久，需要靜養，便被免去了每日給皇后請安的禮數。

她倚在榻上，青絲隨意披散前後，直至腰際；身上暫只穿了一件素色輕薄紗衣，玲瓏的身子若隱若現，凹凸有致。

紗衣右襟隨著起身的動作滑落，露出渾圓肩頭。想是如此柔軟的宮紗也攏不住玉樣滑嫩的肌膚，只可惜那傷口是唯一美中不足之處。

正好憐秋要為她肩頭敷藥，她手上拿著一個精巧的白玉瓷瓶走過來。

楚嫆輕咳了兩聲，轉了身子坐在榻沿邊，憐秋順勢坐在她身後，小心翼翼上手為她換藥。

“殿下……掌印大人遣人送來的這藥粉藥效真好，加之太醫院又送來補身子的藥方，這才過了多久啊，殿下的傷口就好轉如此之快！”她輕輕包紮好傷口的同時，不免誇讚。

楚嫆聞言笑了笑，笑意未達眼底，“這回也的確多虧了雲大人。”

她才有驚無險回京。

那箭頭也幸好無毒，同時又偏差了幾分，力度稍有不夠，這才沒有傷到要害。

只不過她原本就是一個病弱胚子。傷了這一次，對她身子來說無疑是重創，須好好康養。

不過這不是她有史以來第一次受這種兵刃之傷。八年前，她也傷了一回。

那一次有些嚴重。太醫醫術再高明，都沒能讓她徹底痊癒。又因著身子差，她算是真正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時至今日，後背還留著一條蜿蜒的粉色疤痕。

那一回她本有機會不受傷。可若要她重回那時那地，她還是會選擇承受。畢竟，那是為了救一個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她是身子弱，這是事實。可是總有人……總有人會讓她的心像是被牢牢攏住一般，抓起又拋開，讓一顆心忽熱忽冷，最後卻生出奇怪的氣力，讓她即便瘦小，也堅信能擋在他們身前，承受一切，一次又一次。

想起往事，她出了神，竟未注意傷口已經被包紮好，紗衣重覆於肩頭。

“殿下稍等，奴婢去拿尚服局新給殿下送來的衣裳。”

楚嫆輕輕頷首，活動了一下腳踝。光腳觸地，微涼的紫檀木地板刺激著感官。

“公主殿下！”

她抬眼，看著惜春低著頭從門外快步進來，聲音有些著急，“殿下，懷陽長公主殿下來了，現在正在前殿外！”

楚嫆黛眉輕蹙，抿唇道：“你去告訴皇姐，我剛起身不久，衣衫不整，還請皇姐稍等片刻……命人在前殿仔細服侍著長公主。”

惜春點頭，行禮退了出去。

楚嫆顫著身子嘆了一口氣。

她如今受了傷，這不，她的好皇姐來“關懷”她了。

憐秋捧著衣裙進來時面上也沒多好，估計已經知道貴賓來了。

楚嫆匆匆換上鵝黃色月兔紋綽絲籠紗裙，青絲被憐秋匆忙綰起一個髮髻，堪堪簪上那枚紅豆簪子。

她快步走到前殿，抬步進去，一眼就看到端坐在梨花木圓桌旁品茗的紅衣女子。

她盈盈拜倒，“皇妹見過皇姐，皇姐金安。”

楚瑤聞言緩緩放下金絲茶碗，微微抬眼，“妹妹坐吧。”

楚嫆被憐秋扶著坐下，整個過程，楚瑤一直看著她，未曾移開眼。

沒想到，她匆匆忙忙，都來不及妝飾。可即便綰了個如此鬆散，略顯凌亂的髮髻，卻依舊顯得她楚楚可憐。光潔額前散落下來的髮絲配合著她那雙眼睛，頗有幾分病態嬌柔。

看了真叫人討厭，真想叫人取了她這雙狐媚眼睛！

“妹妹來得如此遲，叫本宮硬生生等了這樣久。莫非妹妹是在故意拖延，給本宮臉色瞧麼？”楚瑤盯著楚嫆笑起來。她塗的唇脂紅得像火，似乎都要蔓延燃燒開來。

楚嫆美眸蒙上歉意，柔聲道：“今日是做妹妹的不好，確實慢待了皇姐。只是小妹傷病難捱、體虛不適。這幾日連起身都比往常遲著許多，還望皇姐能多擔待。”

對面女子輕哼一聲，“本宮也不是薄情寡淡之人，自也是疼惜小妹的。方才本宮也只是口快，妹妹不要放在心裡才是。”她換上笑臉，偏過頭睨了一眼一旁的貼身宮女。

那宮女明白了意思，將懷中抱著的小紫檀匣子開啟。

楚瑤伸手從中拿出一個精巧的鳳雀葫蘆紋樣的粉色香囊，“這是本宮親自繡的香囊。妹妹如今不幸傷病，本宮希望這個香囊能帶給妹妹些許福氣，祝妹妹早日康健。”

她拉過楚嫆的手，把香囊放在楚嫆掌心，笑道：“收下。這是本宮的一份心意。”

楚嫆頷首微笑，“多謝皇姐掛牽，小妹定會收好。”

楚瑤點點頭，美眸的笑意中惡意依舊不減，“只是本宮之前聽說……父皇賞給妹妹一些福暄閣的好寶貝，都是難得的佳品。”

楚嫆眸子一愣，輕輕點頭，“是。”

福暄閣的寶貝確實難得，她早知道父皇都不曾給最寵愛的懷陽公主賞賜這裡面的寶貝，那日卻離奇給了她豐厚的賞賜。

可在那日前一晚上，她可是剛剛惹怒父皇，在雨夜中跪了好久，養心殿殿門都未向她敞開。

這賞賜實在蹊蹺，她不得不謹慎提防。

那日她叫自已宮裡人都守好嘴巴，不能向外喧肆。

她手底下的人向來聽話，她信任得很，前來賜賞的是司禮監的人也向來被那位調教得很得體。何況這賞賜很隱秘，即便被人在柔清宮外撞見，也不會知道賞的是福暄閣的寶貝。

那楚瑤是如何得知的？廉清宮？不，不至於。

她頭皮有些發麻。

“今日本宮難得來了妹妹這裡，妹妹何不展示展示父皇賞賜的寶貝？”楚瑤一臉期待，“福暄閣的寶貝父皇未曾賞過本宮一件，本宮知道這些寶貝的難得。妹妹慷慨，就讓本宮看上那麼一眼，只一眼，可好？”

楚瑤杏眸祈求，白皙的手抓住楚嫆的手心不放。

楚嫆只好扯出一絲笑，“好。”

憐秋攙著她胳膊起來，把楚瑤一行帶到了前殿西廂房。

楚嫆遙遙示意，惜春就跑去拿了廂房金鎖鑰匙過來，恭恭敬敬遞給楚嫆。

她開啟鎖，輕輕推開房門。

屋子裡被打掃得乾淨整潔，一件件寶貝被安置在紅木雕花架子上，擺放齊整。

楚瑤發出驚歎，抬步細細觀覽。

“真是上好的寶貝……妹妹可真是有福氣。”楚瑤喃喃說著，心中酸澀，眼神都變得銳利起來。

只是為什麼，為什麼這些東西輕而易舉地就歸了她？！

明明她楚瑤才是父皇捧在手掌心上的女兒！中宮皇后之女！為什麼？！

難道父皇心裡還惦念楚嫆那個狐狸精娘？還是說她雨夜跪在養心殿外，父皇心疼了？

怎麼可能！

她深吸一口氣，面上保持微笑，緩緩抬步在房中邊走邊看。

兀地，她眼尾上挑了一分，漆黑的瞳仁定在不遠處兩排雕花木架之間的地上。

正是一堆甜白釉瓷器的碎片。

她紅唇勾起，卻還默不作聲，只是走上前去，俯身貼近安放在架上的寶貝。

楚嫆靜靜站在她身後，一雙眸子看不出情緒。

“嘖嘖……妹妹，不是本宮說你，這些都是極為上等的寶貝，你這上面落了這麼多灰，全然埋沒了寶物原有的神韻。這是父皇御賜，你這麼不上心麼？”

楚瑤轉過身看她，蔥白的指尖指腹袒露，上面是一抹黑灰。

楚嫆微微福身，“嫆兒不敢。可能是這兩日我不在宮中，宮人便疏忽了。嫆兒定當好好說教。”

她垂著眼簾，等著楚瑤應聲。

“啊！”

“這，這是怎麼回事？！這，這是福暄閣上好的甜白釉鳳凰銜珠雙耳瓶……怎的，怎的變成一堆碎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