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還在院中說話,景沉突然又急急忙忙跑進來,眼中是一抹少見的失措。
越霖的心中莫名升起了濃濃的不安,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扼住。
“少莊主,大夫人在佛堂中自縊了。”
自縊?
越霖一時間覺得天旋地轉。
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裡,她卻選擇在那間靜雅的佛堂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頓時覺得渾身冰冷,兩隻眼前除了一層黑霧什麼也不剩。
林霽和慕凝霜的事,彷彿像一個巨大的旋渦,讓他本就搖搖欲墜的意志不斷地朽爛。
越霖呼吸陡然急促起來,胸膛起伏不定,過度的呼吸讓他很快失去五感和重心,直挺挺向前栽去。
他失去意識前,卻不自知地淚流滿面,嘴裡不斷呢喃道:“我撐不下去了……”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中掠過了許許多多的畫面,都是被他潛意識抹去的。
在學堂給夫子背書的時候,藏在被窩裡吃桂花糕的時候,被長輩圍繞著讚許的時候。
還有莫名落入池塘的時候,和越洛換著衣服穿的時候,在池塘裡救起一個小乞兒的時候。
他胡亂地做著一長串一長串的夢,再睜眼時,他以為已經過了幾個日夜,可眼前滿眼焦急的顧義卻仍然穿著昏迷前的衣物。
“你醒了。”
他才發現自己的手被顧義緊緊攥在手中,他的體溫正緩緩地傳導過來。
“什麼時辰了?”越霖的聲音帶著沙啞。
“剛過了子時。”
越霖笑了一下:“竟然才過了一個時辰。”
“把過脈了,只說是血氣太虛。你渴不渴,餓不餓?”
越霖沒有答他,只緊緊地閉上雙眼,說話時都有些顫抖:“慕凝霜死了。”
顧義蹙起眉,心中隱約猜到她的死應該與越霖匆忙來找越潯有關係,可他卻不忍問他,只將越霖的手抬起來輕輕吻了一口。
“顧義,你和越潯是怎麼認識的?”
“十六年前,他在冬天的湖裡了救了一個孩子,我就與他相識。後來才發現,他是明月莊的少爺。”顧義頓了頓,仔細看著越霖的神色,“他給你的信,與此有關嗎?”
越霖搖了搖頭。
原來是那個時候,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與顧義生生錯過了。
“確實,你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越潯。”越霖的笑中帶著悲慼,“那你,你如實告訴我,你在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想著用我來做操控這個明月莊的棋子嗎。”
顧義沒有說話。
“真是多虧了這張臉啊。但是沒關係,沒關係的,我不介意。官場江湖本就吃人,誰利用誰都不重要,可是顧義……”越霖的眼睛像曜石一般又黑又亮,眸中閃爍著萬里星河一般的情意,“我愛你。如果現在不說,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說。”
“我愛你,我想要往後餘生都有你作伴。可是你是柳羨侯,你有要保護的人,但是因為我愛你,所以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都會支援你。我只是希望你記得,我愛你。”
越霖好像把上半輩子的愛都悉數傾訴了出來,生怕顧義沒有仔細聽。
微弱的月光從窗欞上躡手躡腳鑽進來,而顧義的心因為越霖說的話而泛起一陣陣漣漪。
他站起身一手撐著床榻,一手握著越霖的手,傾身下去,在越霖的額頭、眉骨、鼻尖和嘴唇上一一吻了過去,沒有情慾,沒有慍意,只盛了滿腔的溫柔繾綣。
“我和你說過的所有話,入江湖也好,幫你搭救溫涼也好,都作數,我都不後悔。”
顧義的眼神一如他們初見時,粗糙得讓越霖周身發燙。
他抬手環過顧義的脖頸,稍稍用力向下一拉,二人的身軀一下緊緊貼合在一起。
他微微仰著頭,趁顧義吻在他唇上的時候反客為主,將本來溫柔的輕吻變成了唇齒間的纏綿。
顧義本來清明的眸子暗沉下來,他保持著一絲理智用手肘支起了上身,啞聲道:“不行,你得好好休養。”
越霖哪裡聽他的,他像只年幼的小獸,閉著雙眼往顧義身上胡亂摸過去。
一時間,滿室春光。
翌日清晨,越霖還在往顧義溫暖的懷中蹭的時候,景沉的聲音就好像一道閃電,劃破了所有寧靜美好。
“少莊主,卯時了。”
越霖動了動睫毛,沒做反應,反是顧義睜了眼。他明白越霖的心思,可眼下情況倒也不是任性的時候。
“大夫人一事到底還是得處理的。”顧義輕聲勸他。
越霖的眼睛倏地睜開,神色中盡是無奈和不滿。
景沉又喊:“祭禮所需的僧人和物件都已就緒了,辰時前請少莊主務必出來主持祭禮。”
越霖這才不情不願地坐起來。
他對慕凝霜除了唏噓之外,沒有一點感情,甚至一點也不想承認自己與她是骨肉至親。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的母親就在他的幻想之中,不必溫柔,不必賢惠,但是能為他好好長大而感到高興。
他起身換上了孝衣,顧義也將髮帶和腰帶改為白色。
昨日的明月莊還大肆設宴,今日卻在門口掛上了帶著“奠”字的白色燈籠。
一個生辰,一個死祭。
好不諷刺。
由於慕凝霜是自縊而死,葬禮也就十分低調,上門祭拜的賓客更是少之又少。
照理來說,少莊主作為嫡長子,前三日都不可進食,可越霖卻在禮堂中偷偷吃著桂花糕果腹,頭氣剛過,就吃上了紅肉。
二七都還沒過的時候,他就將從他院前經過的顧義拉進小院玄關的門後,壓在牆上就是一通亂啃,手也極不安分地往下摸去。
顧義難得被吻得氣喘吁吁,只在氣息交錯之餘,斷斷續續說道:“守孝……期間,不……不要亂來。”
越霖的雙眼憋得發紅:“又不是我娘,我做做樣子不就夠了。”
可顧義知道,那是他無法紓解的逃避、憤懣和埋怨。
他看起來孑然一身,好不自在,其實比誰都想要純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