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格爾和老唐受路明非所託,去尋找楚天驕過去留下的痕跡。
其中最為重要的,自然是對方來到中國後的第一份工作,那是一切的開端。
當年找楚天驕當司機的領導已經高升,到了市政府為人民服務。
可令人蛋疼的是,他們仨一個是血脈純正的德意志人,一個是美籍華裔,一個是日本人,就這配置去機關單位打探情報尋找線索,容易被當成間諜抓起來。
畢竟,誰讓他們仨普通話說最好的是芬格爾。
“終究是這一身洋人的皮誤了我。”芬格爾悲憤垂淚,而後開動靈活的小腦筋,準備借寰亞集團的勢一用。
直接冒充……不,他們就是外來投資商,看中了這片人才濟濟的風水寶地,準備大把大把的撒幣。
芬格爾和老唐沒錢沒關係,龍馬薰有,正兒八經的財閥家大小姐,在北美那旮瘩負責石油開採和軍火生意。
而寰亞集團的老闆一聽,原來是大老闆投資的另一個集團來找政府部門談合作,自然無比配合。
老唐來的路上還在感慨,說這年頭真是應了那句話——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龍馬薰則小手一揮,表示自己的身家有點過於沉重,想要找個人來幫忙分擔一下。
兩人在後排互動,聽的芬格爾欲語淚先流,趕到寰亞集團位於市中心的分公司後立馬下車,不想再讓幼小脆弱的心靈再遭遇暴擊。
“羅德島州我也去過,那裡有個很出名的鬧鬼莊園,當時去了不少的獵人和驅魔人,可惜沒一個人能成功驅逐那裡的邪靈,最後還是我去走了一趟,雖然啥也沒幹啥也沒看到,但從此之後就再沒出現過什麼靈異事件……”
老唐一邊解安全帶,一邊描述著初出茅廬仗著靈異免疫體質到處晃的冒險故事,回憶往昔的時候還不免有點心緒動盪,那時候他還很篤定自己是個人來著。
推門而出的時候,他恍然有種被人窺伺的冒犯感,抬頭望去,只見在辦公樓中高層的位置,有個身材窈窕的女人正在探頭打量,視線剛好與自己撞上。
在對上的那一瞬間,老唐心中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隻要他一聲令下,對方便會直接推開窗戶跳下來跪拜覲見。
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皺著眉收回視線,不再去關注那個隱晦而敬畏的視線。
“怎麼了?”龍馬薰走下車來,看著老唐堵在車門發呆,十分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朝公司大門走去。
“沒,就是覺得明明家底真夠厚的。”老唐隨便找了個藉口。
“你也可以有的。”龍馬薰毫不掩飾自己想要喂軟飯的想法。
前邊開啟波紋疾走的芬格爾:我@#¥%……*!
寰亞集團分公司的總經理親自迎接他們到辦公室一敘,芬格爾直接表明來意,投資只是附帶,找人才是正事兒,讓寰亞集團幫忙穿針引線介紹一番。
這點小事兒自然不是難事,他們這邊即刻幫忙聯絡。
老唐對這些公務一點不瞭解,全靠芬格爾和龍馬薰出面,他坐在那不動如山喝著茶,想要等事情妥了直接就走。
可架不住剛才那個偷窺自己的女人就在總經理辦公室附近轉悠,存在感過於強烈,讓他根本無法忽視。
看了眼已經開始和總經理商量起投資事宜的龍馬薰,他扯了扯領子表示這裡專業氛圍太過濃厚,自己一個靈活就業人士聽不懂,待久了腦袋癢癢的像是有人拿著鑿子準備在光滑平整的大腦皮層鑿出些溝壑,要出去透透氣。
關上門,一大堆專業名詞被隔絕在辦公室內,老唐成功脫離了被知識汙染純真大腦的風險。
門外走廊空無一人,但老唐知道剛才那個女人就在不遠處的拐角那邊等著,而且十分不安。
他捏了捏眉心,有種不詳的預感。
不是危險,而是擔心被開除人籍。
來到沒有監控的安全通道,他推開門,便瞧見一身ol打扮的漂亮女人直接雙膝跪地,垂首的姿態如同古代罪臣面聖,栗色長髮如瀑布般垂落,遮住了那張精緻的面容。
她的身體在微微發顫,聲音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每個音節都浸透著千年積澱的敬畏,彷彿面前站著的不是人而是一尊君臨天下的王。
“罪奴墨汀,恭迎吾主甦醒。”
丸辣!
老唐看到這女人跪下的瞬間就知道大事不妙,有心想要阻止,可對方跪的太快,話也說的太快,好像一切慢半拍就會人頭落地,血流成河。
他想要喊女人起來,告訴她中國早就廢除了跪拜禮,要她站起來不許跪。
可就在話將出口的瞬間,記憶如驚雷劈開混沌。
剎那間,老唐眼前浮現出一幅陌生而恢弘的畫面——
帝城高臺之上,霜風凜冽。
有人一襲玄色官袍臨風而立,進賢冠的玉珠在風中輕顫。
他面容如刀削般稜角分明,眉宇間卻凝著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輪廓。
只是那雙眸子寒星四射,不怒自威。
“此戰——”公孫述手中玉笏劃破晨霧,聲音如金鐵交鳴:
“只許勝,不許敗!”
話落,臺下黑壓壓的軍陣驟然沸騰。
數千鐵甲反射著灼灼烈日,將士手持戈矛林立如荊棘之森,前排數十名玄甲將領躬身抱拳,無數青銅面具之下的雙眸迸射出金色光芒,齊齊震聲回應:
“諾!!!”
聲浪震得城頭旌旗獵獵作響,那男子袍袖翻飛如垂天之雲,雙目綻放璀璨金光,身後帝城的雉堞在日光照射之下泛起金屬光澤。
整座城池彷彿化作一柄出鞘的利劍,直指益州蒼穹。
“……”
現實與幻象重迭的剎那,老唐眼中的溫和盡褪。
當他再度凝視跪地的女子時,眸中已是一片熔金之色。
無形的龍威如海嘯般席捲而出,通道的燈光開始明滅不定。
邵南音雙膝跪地,纖細的身軀在不可名狀的威壓下不住顫抖。
冰冷的大理石地面透過單薄的黑絲傳來刺骨的寒意,卻遠不及她內心恐懼的萬分之一。
在方才那句覲見之言脫口而出的瞬間,她彷彿走馬燈般回顧了自己漫長的生命。
千年的光陰在龍族的記憶長河中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可那些灰暗單調的歲月裡,唯有與姐姐相處的短暫時光閃爍著溫暖的色彩。
那些在孤兒院裡相擁而眠的夜晚,在便利店分享關東煮的深夜,在生日時笨拙地互贈禮物的清晨……這些微不足道的凡人日常,此刻卻成了她最珍貴的記憶。
工牌在胸前輕輕晃動,上面“邵南琴”三個字此刻顯得如此諷刺。
她死死盯著那個名字,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為什麼要答應替班?
為什麼要以這個身份出現在王面前?命運為何要開如此殘酷的玩笑?君王的威壓如潮水般層層迭加,她的靈魂都在震顫。
邵南音感到自己的脊椎正在一寸寸彎曲,彷彿有座無形的山嶽正壓在她的肩頭。
絕望如墨汁般在心底暈染開來,逐漸侵蝕四肢百骸。
呼吸變得困難,視線開始模糊,連指尖都失去了知覺。
罪臣見王,當以死終。
邵南音纖細的身軀如同風中殘燭般顫抖著,額頭抵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五感幾乎全部失去。
她身為王的後裔,本該在王甦醒召集族裔重返世界王座的征途中衝鋒陷陣,像絕大多數族類一樣毫不猶豫將生命奉獻給自己的宗主。可她不喜歡戰爭,也不喜歡屈服於這種結局一眼註定的命運。
所以她選擇了逃避,不再回應新的召集,而是混跡在人類世界中,破繭重生後以養女的身份寄生在合適的人類家庭,等長大便離開在社會中飄蕩,等待下一次的破繭重生。
她是遊離在龍族和人族之外的漏網之魚,在名為命運和輪迴的大網之中艱難求存,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卻在一個再平凡普通不過的日子,撞見了自己的宗主。
迎來了逃避命運的懲罰。
威壓越盛,邵南音感覺渾身骨骼都快要被碾碎,妖嬈身軀近乎五體投地地跪匐著。
也就在她閉上眼準備等死之際,忽的,一陣悅耳電話鈴聲響起。
而後那如山嶽般厚重的威壓驟然凝滯,靜立不語只是一味散發君威的王接通電話。
電話那頭是個年輕充滿活力的聲音:“喂,老唐,我們這邊有新進展了,楚他爹的任務和目標弄清楚了,是黑王尼德霍格。”
剎那間,籠罩整個空間的壓迫感如潮水般退去。
盛怒的王突然撤銷了所有的氣勢,那幾乎將人碾碎的重壓頃刻消散,讓罪臣得以喘息的機會。
邵南音癱軟在地,大口喘息著,彷彿溺水之人終於浮出水面。
冷汗浸透了她的襯衫,工牌在劇烈起伏的胸口晃動,摩擦著地面發出細微的聲響。
她不敢抬頭,只是整個人跪匐在地,聽著那位至高無上的君主用鄰家大哥的語氣回話:“啊,這麼快,我們這邊還什麼進展都沒有呢。”
“來都來了,順便去問問,萬一有新發現也說不定。”
“ok,那就中午再見。”
三句稀鬆平常的對話間,那令人窒息的君王威壓如潮水般退去。
邵南音仍不敢抬頭,但緊繃的神經已經能捕捉到空氣中微妙的變化。
老唐結束通話電話,眼神略有些茫然和蛋疼,深處又有一點小小的慶幸。
還好明明的電話來得及時,否則麻煩可就大了。
他低頭看著跪在地上抖若篩糠的女人,握著手機撓了撓頭,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
對方自稱罪臣,可他記憶中壓根沒有關於“墨汀”這個人的印象。
考慮到對方的血統是如此孱弱,估摸著甚至都不夠資格成為那青銅軍陣中的一員,倒也能理解。
事關自己的“身世”,老唐終究不可能當沒見過,他現在不敢確定自己的狀態,要是現在直接問可能又會有變故,還是得找路明非陪著一起充當保險。
於是他道:“先起來吧,別跪著了。”
聲音裡帶著幾分無奈,幾分困擾,唯獨沒有君王應有的威嚴。
邵南音渾身一哆嗦,顫顫巍巍地抬起頭,透過披散的秀髮小心翼翼看了眼王的表情,確認那並非暴風雨前的平靜後,這才手腳並用地嘗試撐起身子來。
可惜,剛才已經被嚇得渾身無力,兩條腿跟麵條一樣軟趴趴,連續兩次想要站起身都跌坐在地。
再一再二不再三,她不敢再在王面前表演默劇,低下頭繼續當起了鵪鶉。
老唐一臉無語地看著邵南音:“我有這麼可怕嗎?”
他本意是吐槽,可話落到邵南音耳邊,卻像是在責問,於是又擺正跪姿祈求王的原諒。
“是罪臣違背王命,罪孽深重,故……”
“哎停停停!”老唐抬手製止邵南音的話,生怕她又說出什麼不得了的虎狼之詞:“你今天就當無事發生,我也不怪你什麼,反正像你這麼弱的傢伙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別老把什麼罪臣掛在嘴邊。”
邵南音聞言抬起頭,難以置信地望向這位突然變得陌生的君主,那雙眼睛裡的金色已經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她從未在王臉上見過的……無奈?視線對上,她驚覺自己的僭越,又很快把頭埋低,不敢言語。
只是心中疑惑,剛才還準備將她就地正法嗎,怎麼這一下就寬恕她的忤逆之罪了?
“墨汀是吧,這兩天我比較忙,忙完之後會來找你瞭解一下情況,別亂跑。”老唐說著,又補充一句:“放心,不要你的命。”
話落,他也不管邵南音什麼反應,轉身推開安全通道的大門離去。
芬格爾和龍馬薰那邊貌似已經談妥,正打算出門。
他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欺負他司員工的畫面,尤其這種欺凌還是被動,不受他控制的。
“嘎吱——”
安全門回彈,生鏽的活頁發出難聽的聲響,邵南音依舊保持垂首跪姿,一直等腳步聲遠去,這才小心翼翼抬起頭。
等確定那個偉大存在遠去,她才像被抽走全身骨頭般癱軟在牆邊,也不管會不會蹭一身的灰,哆哆嗦嗦地從西裝內兜裡掏出一根女士香菸,手兒打著顫摸出打火機,費了一分多鐘才成功將煙點燃。
連續抽了兩根菸,渾身被冷汗打溼的邵南音這才緩過神來,精緻的面容上不知何時已經滿是淚痕,眼中滿是死裡逃生的僥倖。
想到那通讓她從死刑即刻執行變成死緩的電話,邵南音恨不得現在就給那通救命電話的主人立個長生牌位以表自己的感激之情。
可惜,她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也不知其真實來歷,否則表達感激的方式肯定會更加隆重乃至盛大。
深呼吸幾次,她掏出手機,想要打電話通知還在家裡睡大覺的笨蛋姐姐抓緊時間收拾東西跑路,畢竟王要找的只是她,而非那個傻白甜。
只要自己乖乖留下,王應該不會對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下手。
“嘟嘟嘟——”
“喂,南音,怎麼啦?”電話接通,邵南琴的聲音很清醒,全然沒有睡夢中驚醒的沙啞和迷茫,反而透著一股甜甜的喜悅,好像剛刷完一部甜寵文。
“姐,我們可能要……”邵南音的聲音還帶著未散的顫抖,忽然又頓住,她聽見電話那頭噼裡啪啦的鍵盤敲擊聲,還有姐姐話語中夾雜的歡喜,話鋒一轉道:
“你在跟誰聊天?”
“相親網站的網友啊。”邵南琴笑著回覆,卻沒有忽略妹妹語氣的不自然,還有她生硬的轉折:“你剛才說什麼,可能要怎樣,怎麼聲音還怪怪的?”
邵南音聽著姐姐關心的話,侵襲四肢百骸的冰寒緩緩消退,臉上重新掛起了屬於“音姐”的自信微笑,強作鎮定道:
“沒,就是我們可能要遇貴人了。”
“什麼貴人?”邵南琴不明所以,姐妹倆生命中從來沒有出現過什麼貴人,真要說的話可能妹妹就是老天賜給她的貴人,讓她能擁有如今幸福的一切。
“這個你別管,保密,之後你就知道了。”邵南音笑著敷衍過去,“這兩天我繼續替你的班,你安心休息。”
“哦好,可你這樣不會太累嗎?”邵南琴對妹妹自然是無條件信任,卻也擔心她的身體會吃不消。
“沒事兒,大不了夜場那邊請幾天假。”人命關天,邵南音自然顧不上日進斗金的工作。
這邊偽裝人類的龍族在操辦著自己的後事,另一邊被開除人籍的少年已經上了高架,反方向重走那晚颱風夜父子倆的來時路。
走完一趟無事發生,路明非也沒有捕捉到異常波動。
不過他也沒指望一次就能揪出幕後黑手的佈置,讓楚子航開車去一趟仕蘭中學,又找蘇恩曦幫忙弄來一輛邁巴赫,看來個場景復現能否找到尼伯龍根的入口。
正巧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
“sakura的學校大嗎?”繪梨衣透過車窗看著外邊的車水馬龍,有點期待。
她還沒去過真正的學校,沒體驗過青春期的校園生活。
“還挺大的。”路明非點頭,準備帶著她在校園內好好轉悠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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