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沒有月亮的陪伴，燈塔顯得有些孤獨。

羅莎莉恩博士一個人坐在懸崖邊的長椅上，思索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那臺機器為什麼沒起作用？

為什麼一個對月球毫無興趣的人，臨終之際的最後願望是去月球？

除非願望的某種次要條件發生了變化。

只有這種情況下，才會出現同一種願望卻出現兩種不同效果的可能。

在整件事情中，小溪無疑起到了相當關鍵的作用。

小溪……

你究竟做了什麼？

一夜沉思無果，天邊已經泛起旭日初昇的微光。

羅莎莉恩回到約翰的家裡。

隔著一條馬路，她都聞到一股動物屍體腐爛的味道。

昨天被瓦茨碾死的那隻松鼠，已經明顯成為這股味道的來源。

瓦茨和羅莎莉恩一樣，也是一夜沒睡。

他在廚房給自己煮了杯咖啡，一晚上都在跟公司打電話，搜尋約翰更詳細的資料。

透過一份病歷。

瓦茨查到，約翰在幼年時曾經被喂下大量的增強型-β受體阻滯劑。

“β-受體阻滯劑？”

羅莎莉恩感到奇怪：“他沒有心臟病史。”

“沒錯。”

瓦茨說道：“β-受體阻滯劑通常被用於治療心血管疾病，但如果大量使用的話，它的副作用有可能導致失憶。”

“還記得他童年記憶的那處斷層嗎？”

瓦茨說：“那可能就是副作用導致的，現在我拿到了新的頻段，只需要一個觸發器，就可以回到約翰的童年記憶裡去了。”

“我們可能需要約翰的童年照片什麼的。”

羅莎莉恩理所當然地說。

隨後她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

就是因為這裡什麼都沒有，她們才要去約翰的記憶裡尋找。

“……”

兩人再次僵住，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我出去透透氣。”

瓦茨站起身，通宵熬夜他快要撐不住了。

他剛邁步走出門，馬上又轉了回來：“差點忘了我的咖啡。”

羅莎莉恩也走了出去卻看到剛剛出門的瓦茨逃也似的回來了：

“太臭了。”

“那個松鼠腐敗的氣味，我感覺就好像來到了屠宰場。”

瓦茨大口大口地喘氣，想趕快忘掉那股可怕的味道。

“……”

“氣味！”

瓦茨突然想起了什麼，驚喜地說道：

“大腦的氣味處理區域和記憶邊緣相連，還記得約翰記憶裡那段空白區域的氣味嗎？”

那股動物死亡腐敗的氣味。

“動物死亡的氣味，可以作為開啟約翰記憶的新觸發器。”

羅莎莉恩明白過來。

隨後兩人面面相覷。

那麼問題來了，誰去採集一些動物死亡的腐臭氣味回來。

“別想，是我想到了解決方案。”

瓦茨試圖推掉這件倒黴差事。

“事實上，也是你碾死了它。”

羅莎莉恩笑著說道：“去吧，車裡有氣體採集罐，順便給那隻可憐的松鼠收屍。”

藉助採集來氣味。

兩人回到上次深潛進入約翰記憶最深的位置，他童年時的家裡。

他們會從這裡前往那段被阻隔的記憶。

再來一次，尋找記憶碎片的工作自然輕車熟路。

“醃製橄欖…怎麼會有人喜歡這種東西，還有醃黃瓜。”

瓦茨再一次吐槽約翰的品味。

“就像秘製話梅，你吃過嗎。”

羅莎莉恩環視房間中的擺設，所有的一切都很熟悉：

小小的桌子、玩具、上下雙層的兒童床、童衣童鞋……

羅莎莉恩覺得有哪裡不對：

“瓦茨，你有沒有注意到約翰房間裡有些奇怪的東西。”

“什麼？”

粗心散漫的男士，並沒有意識到哪裡不對。

小孩子的房間不都這樣嗎？

越過記憶屏障。

約翰的記憶空間在這裡似乎發生一些重疊。

同時有好多個約翰的身影出現在空間內。

瓦茨能夠看到一個約翰站在路邊和好朋友聊天，另一個約翰在馬路對面玩球。

“這裡簡直就像動物園一樣。”

瓦茨吐槽一句。

羅莎莉恩卻說：

“我有不好的預感。”

在水泥路面上，一隻被碾死的松鼠正散發著惡臭。

顯然這就是約翰記憶中臭味的來源。

約翰的媽媽與朋友聊天結束，著急開車去買超市打折的特價菜。

她沒有注意到。

一個小小的身影追逐著足球，出現在了汽車後面。

隨後傳來的是剎車刺耳的蜂鳴！

“喬伊！”

鑄下大錯的母親悲痛欲絕，跪在倒地不起的兒子身前。

“這太令人費解了……”

瓦茨對眼前的記憶無法理解：

“如果他是無意識的，我們怎麼可能在他沒死的情況下看到這些？”

“不過，他能夠活下來還真是令人意外。”

“事實上……”

羅莎莉恩已經猜到了事情的部分真相：

“他並非活著。”

瓦茨對她的話並不理解：“你說什麼？”

“你沒有發現嗎？”

羅莎莉恩說：“約翰睡在一張雙層床上。”

“喬伊！！！”

兩人身後，原本正在跟朋友聊天的約翰瘋跑過來。

“喬伊，你醒來啊！”

“媽，你為什麼要打喬伊！”

“喬伊，快醒來！”

“所以他才會被喂下β-受體阻滯劑，導致失去了記憶。”瓦茨逐漸明白一切。

他看著約翰的母親：“所以她也。”

“我不認為她有服下β-受體阻滯劑，她看起來有些精神失常。”

羅莎莉恩說道：“至少我不認為‘喬伊’是‘約翰’的暱稱。”

瓦茨：“如果她把約翰當成喬伊，那約翰怎麼辦呢？”

羅莎莉恩：“我不喜歡這段記憶，讓我們去下一段記憶吧。”

記憶回到不久之前。

喬伊和約翰兄弟倆溫馨的小屋裡。

坐在雙層床上面的喬伊開心地叫道：

“約翰，你真該看看這個，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書，我一口氣看完了三本。”

“什麼書？”

坐在桌前寫作業的約翰顯得沒什麼興致。

“《變身戰士》！”

“說的是幾個小孩能變身成動物，然後與控制人類精神的怪物作戰的故事！”

喬伊滔滔不絕地跟兄弟分享他的好書，手裡還拿著他最愛的醃製橄欖：

“他們喜歡先‘嗚嗷嗚嗷’的咆哮，然後‘哇啊啊’，最後‘biubiubiu’消滅怪物……”

“呃…我對外星人沒什麼興趣。”

約翰對這些興致不高。

“我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暢銷書作家，所有孩子都能免費觀看我的書，掙多多的錢，讓你和媽媽都住上大房子。”

喬伊躺在床上暢想道。

約翰看待事物的角度則與他不同。

“如果你的書可以免費觀看，那要怎麼掙錢呢？”

“小孩子可以免費看，大人當然要給錢。”

“是啊，他們一定會激動萬分地把錢送到你手裡。”

約翰的話裡帶著說不出的意味。

喬伊一聽就聽出來了：“你還在生氣那件事嗎？”

“我是堂堂正正贏得獎品的，你的獎品呢。”

“送給別人了。”約翰不想多說。

“送給誰了？流浪漢嗎？”喬伊好奇問道。

“聽好了，這不只是那次的事。”

約翰的情緒突然爆發：

“你知道，媽媽一直都更偏愛你。”

“上次狂歡節，上上次復活節，還有釣魚那次……”

“好了，如果你想，當然可以玩我的小火車。”

喬伊的話，讓約翰突然噎住：

“……真的？”

“真的。”

喬伊理所當然地說道：

“所以我們才是雙胞胎，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玩你的玩具對吧。”

“嗯。”

約翰小聲答應。

“咱倆誰擁有，又有什麼區別呢？”

喬伊安慰著兄弟：“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啊！”

“你就像另一個我一樣！”

約翰：“……”

喬伊：“好了，讓我們去給隔壁搗點亂！”

約翰：“外面在下雨。”

喬伊：“冒雨去才有意思。”

……

“原來不是約翰喜歡《變身戰士》，他也不喜歡吃醃製橄欖。”

“是喬伊喜歡！”

騷男恍然大悟，同時心裡面有些酸澀的感覺。

可以看得出來。

儘管存在一些小矛盾，但這對雙胞胎兄弟的感情相當好。

約翰失去記憶後，逐漸活成了喬伊的模樣。

就像喬伊說的。

你就像另一個我！

……

記憶再度向前。

小鎮一年一度的狂歡節。

喬伊在打地鼠的遊戲裡獲得了頭獎“一輛小火車”。

約翰晚來幾步，已經沒有頭獎了。

他的獎品是“一個奇怪的鴨嘴獸玩偶”。

小小的約翰當時甚至不知道什麼是鴨嘴獸。

他只覺得這個鴨子玩偶長得很奇怪、很醜！

有些不開心的小約翰一個人偷偷越過小溪，前往無人的海邊懸崖。

在這裡，他發現一處風景絕佳的秘密基地。

對於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來說，沒有比這更酷的事了。

只是，還少了些什麼。

夜色的微風中。

坐在圓木上的約翰感覺有些孤獨。

這時，他忽然聽到身後的草叢中，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

一個火紅色頭髮的小女孩，奇蹟般出現在約翰面前。

“……你好！”

約翰友好地和她打招呼，女孩卻似乎被他嚇到了，一言不發地扭頭就走。

“等等，別走！”

約翰連忙追上去：“我叫約翰尼，你叫什麼名字。”

“你佔了我的位置。”女孩酷酷地說道。

“你的位置？”

約翰反應過來：“哦，抱歉，我沒想獨佔它來著。”

“你願意和我坐在一起嗎？”

紅髮女孩輕聲問道：“你也是來看星星的嗎？”

約翰驚喜道：“你也是？”

兩個小小的孩子坐在懸崖邊圓木上，抬頭便是漫天星辰。

約翰：“知道嗎，天上有無數盞燈哦!”

女孩：“……嗯，我也是。”

約翰轉頭看向女孩，覺得她真有趣。

你也是什麼？

星星嗎？

約翰竭力尋找話題：“剛才你說，這個位置是你的？”

女孩淡淡地說：“我只在狂歡節才來。”

約翰好奇問道：“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嗎？”

女孩沒說話，這讓約翰感覺有點尷尬，只能自顧自地岔開話題：

“我也不喜歡。”

“我叫約翰，你呢？”

“我不會告訴你的。”這次女孩說話了，她的聲音顯得有些委屈：“學校裡的人都取笑我。”

“為什麼？”

“他們說我的名字讓他們想去廁所。”小溪委屈地說道。

“總不能比約翰還差吧。”約翰說：“我的意思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有人叫約翰。”

小溪：“印度也有嗎？”

約翰：“有可能。”

“那又有什麼不好呢？”小溪輕聲說：“我做夢都想有一個普通的名字，哪怕就一次。”

“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

“從這裡看過去它們都差不多，但這並不會減少它們的美麗。”

“我也這麼覺得。”約翰：“你認為那些星星是什麼呢？”

小溪：“我爸爸說，它們是燃燒體內燃氣的巨大球體。”

約翰：“我打賭他是騙人的。”

小溪：“他為什麼要騙我。”

“嗯……”

約翰：“大人總是喜歡騙人，聖誕老人，復活節兔子，袋鼠之類的東西。”

世界上怎麼可能存在這些奇怪的東西呢？

一定是大人編出來騙人的。

小溪沉默了一會說：“你試過用星星做復活節兔子嗎？”

“我是找其他星座，但沒試過兔子。”

約翰興奮道：“我一定能找到最棒的兔子座。”

“我數到三，咱們一起開始！”

“三、二、一、開始……”

“我找到了！”

小溪的速度讓約翰猝不及防：

“在哪？”

“大膽想想。”

約翰望著漫天繁星，一輪圓月高高地掛在中央。

“比其他的都大的。”小溪引導著說道。

“我找不……等等，我看到了！”約翰驚喜道。

“告訴我你看了什麼？”小溪十分欣喜。

他理解我的意思！

“在那裡對嗎，那是它的兩隻耳朵，還有兩隻腳。”

約翰指著月亮，興奮地和小夥伴分享他的最新發現。

“對極了，還有呢！”小溪十分開心能有人和她擁有一樣的想法。

有人能理解自己。

“月亮是它的圓鼓鼓的肚子！”

“那麼，你覺得它們到底是什麼？”約翰好奇問道：

“我是指……那些星星。”

約翰剛才的表現讓小溪感到親近，她猶豫地說：

“我從沒告訴過任何人，但是……我一直認為，它們都是燈塔。”

“成千上萬的燈塔……閃耀著屹立於世界盡頭。”

約翰聽著小溪的描述，感覺心馳神往：

“那上面一定充滿活力，十分熱鬧。”

“不是這樣的。”

小溪否定了他的想法：

“它們看得見每座燈塔。”

“它們想彼此聊天交流。”

“可他們無能為力。”

“它們天各一方，遙遙相對，無法聽清對方的呼喚。”

“它們能做的……唯有努力地綻放光芒。”

“讓那些光芒照耀著其他燈塔，也照耀著我。”

“總有一天，我也會成為它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