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這句話，宋灝頗為意外，沒想她還有這番本事，難不成還能搬來天兵天將？宋灝凝了神色，半歪著頭像是思忖。阿五不動聲色，待他眉頭微擰，她才緩緩而道：

“我小時候，父王與達喀族有盟約，我不知他會不會幫我們，不過可以冒險一試。”

“可如今這些部族都在周王掌控下，豈能輕易相信？”

阿五聽後搖了搖頭，道：“周王兵強馬壯，可汗身不由已。如今涼國兩國交戰，除了死忠之士，還有些也想脫了周王淫威。別的我不知，達喀族暗中定是不滿周國，當年可汗與父王交情頗深，他們還出兵助陣，可惜……”

說到此處，阿五沒了聲音。宋灝兩眼空洞地對著她所站之處，伸手摸索上她的面頰，細細撫了圈不見有淚。

“丹蘭是什麼模樣？”他突然問起，眼中生輝，似有憧憬。

阿五不禁一愣，沒想他會問出這話。之後，她抿嘴淺笑，道：“是個好地方，君主聖明，百姓安居樂業，每至夏至，父王會大開宮門，與民同樂。隨後奉上葡萄美酒，結下一年好願。”

話落，阿五眼睫微顫，宋灝摸到她紊亂鼻息，不由張臂攏她入懷。

“若不是變故，我還不知有這麼處地方，也不知有你。或許這就是天意，冥冥之中你父王把你託給了我。”

“是啊……這是天意……”

阿五喃喃，她想定是上天有意，給她機會報這國仇家恨，她千萬不可錯過！

“我會讓玉暄去找達喀可汗，能不能勝就在此一舉。”

最終宋灝答應了，其實他也沒迂迴餘地，只得冒險一試。當日阿五就給玉暄備馬，讓他帶上涼國與丹蘭信物去西南找達喀族。

前途莫測艱險，畢竟人心會變，這麼多年過去，沒人知道達喀可汗是何想法。阿五隻得叮囑玉暄小心再小心，如有任何不妙，定要及早脫身，別再回來。

玉暄聽完阿姐叮囑，頓時難過起來。與其說是讓他搬救兵，還不如說是讓他逃走。平洲撐不住了，阿姐定是清楚，所以才出此下策，想保住他的命。

“阿姐放心，我一定會找人回來！”

多說無易，話落，玉暄便躍上馬背卷塵離去。阿五一路目送，看他離了平洲城，閉眸深吸了口氣。隨後她轉身上了城樓，找到孟青問：“你帶來多少飛火流星？”

孟青疑惑，思忖片刻，回她：“五部。”

“我知道哪處有誤，你速速帶我去！”

話落，孟青眼睛一亮，接著便將阿五帶入器庫。五部飛火流星，只有兩臺可勉強用用，而兩臺也因耗損幾乎撐不住了。

阿五命工匠把飛火流星底座拆下，盯著上面精細繁複部件思量了半晌，孟青不知她在搞什麼鬼，只見她利索地拆了幾件薄片，再按到別處，接著她便胸有成竹道：

“好了！你命人將餘下的全都搬來！這般一改，定是能用！”

孟青半信半疑，便命人先搬去一臺用，果然正如阿五所言，飛火流星威力大增，不但能射百丈，且靈活機動、爆發極為猛烈，一下子就拖住了周國兵馬腳步。

宋灝聽後大悅，大讚制敵指日可待，然而正當高興，突然有人來報說：“楊將軍不見了。”

阿五最後一次見到楊逸，是在三天前。那日，他向宋灝稟明軍情，進門時面色疲憊，兩眼通紅。他說，平洲兵馬不足，無法調撥，又說，軍糧不夠，將士們吃不飽。宋灝看不著他狼狽憔悴的模樣，但是阿五能看見，哪怕與他不熟識，見到這副幾天未睡的樣子都會心疼，更何況是她。

她站在簾後，看得影影綽綽，他們說話細細碎碎，她只聽到最後一句。

“不多說了，我去了。”

話落，楊逸風風火火離了此處，只留她挺拔冷漠的背影。

他上了沙場，身先士卒。戰了三天三夜，最終卻沒了音訊。阿五不信他會死，死都不信！

擊退了周王一波兵馬，宋灝派人去找。平洲城外屍首如山，連沙都是紅的。將軍鎧甲與小卒差不多，斷肢殘軀一地，認不出誰是誰。屍中有好友，鐵血男兒也不禁落了淚，拖不了屍，他們便挑撿信物，好帶回家鄉，魂歸故里。

阿五混在了裡頭，掩在夜色之中，翻尋著楊逸。扒開一個，不是；扒開一個，又不是；再扒開一個，腸子混著黑血流出，她不禁捂嘴乾嘔起來。

費勁半晌，一無所獲，她如深陷地府，踩在屍堆裡沒有盡頭。阿五找不到他，看了幾十具、上百具，仍沒有他。哪怕是斷臂，她也認得，只可惜連處像他的都沒。

阿五哭了，含著淚輕聲嗚咽，她已經不再奢望與他白頭，只求他能好好活著，沒想老天連這都不答應。

不甘心！實在不甘心！阿五咬了牙，趴在地上扒翻，總覺得下一個人一定會是他。

忽然，屍堆裡傳來呻、吟之聲，阿五頓時嚇了一跳，隨後屏氣凝神，尋聲找去。有人沒死，正極為虛弱地喘息，月光之下臉白如霜，猶如紙糊的面具。

他在叫喚，微弱的聲音遇風就散。阿五於心不忍，忍不住走上前去。他半側身子已經沒了，定是活不了多久。生死之間，眾生無異，阿五蹲身撫上他的額給予最後的寬慰。

彌留之際，那人恍恍惚惚，費勁抬起右手，含糊道：“將軍……將軍負傷……那裡……”

阿五的眼睛被他手中之物吸過去了，她連忙抓過，藉著月光細細分辨，這是楊逸的令牌，沒錯！是楊逸的令牌！

阿五喜不自勝，連忙握住他的手問：“在哪兒？楊將軍在哪兒！？”

他費力睜眼，虛弱地指了個方向，手還未落地，便斷了最後一口氣，人就像散了般，軟軟地癱著。

阿五翕上了他的雙目，隨後揣緊了令牌往他指的方向跑去，然而那人死時神志不清，也不知是否那處，尋了一遍仍未有楊逸身影。

再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阿五不能再呆了，心頭希冀正慢慢消逝。

城門離得很遠，人大多散去，阿五抹了淚往回走，不小心踩到凝血，一個踉蹌跌迎面倒地。好在她兩手撐住，沒有傷到腹裡的兒，或許累了一夜，小傢伙不樂意了，在肚子裡鬧騰起來。

阿五撫上，輕聲哄道：“爹爹不見了，娘在找呢。你乖些，好不好？”

說著，一股酸澀湧上，本不想哭，可仍忍不住落了幾滴淚。

小傢伙不鬧了，阿五抹了手上汙濁站起了身，這時，她突然聽到一個聲音，斷斷續續，若有似無。

或許又是個將死之人，阿五不禁猶豫，思量會兒，抱了一絲希望尋聲過去。屍體如山，也不知是哪裡發出的聲，看了圈，再摸了摸，沒有活人，興許是剛才聽錯。

阿五放棄了，轉身回去，無意間低頭，就見屍堆下有隻手在動。阿五似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牽了過去，再仔細看，這堆屍像是被人故意擺成這般。

阿五心頭一緊，連忙跪推開幾具屍體，將底下壓著的人扒出來。

是他！果真是他！阿五找到楊逸，一時間淚流滿面。

“小魚……小魚……”

楊逸含糊不清地念著她的名，小魚忍住淚，拿出羊皮囊子往他嘴裡灌了點水。楊逸全都咳出，鮮紅鮮紅的。

小魚怕了，忙掏出巾帕拭出他嘴角血汙，捧住他的臉，哭著乞求：“別死，千萬別死……你定要好好活著，然後娶妻生子，享天倫之福，明白嗎？”

楊逸睜開眼，目光渙散迷離，他盯著她，卻像看不見她，一遍又一遍地輕喚她的名。

“小魚……小魚……我帶你回去，我會娶你……小魚，別跟他走……好不好？”

小魚含淚不答，她拔長脖子左右看去，尋屍的兵卒都在往回走。

“小魚，我喜歡你……打第一眼就喜歡上了。明天我再陪你去樹上看日落……好不好？”

小魚重重點頭，一滴滴熱淚淋在他的臉上。她低頭吻上他的額處，喃喃說道：“好，好，你別說話，什麼都好。”

話落，她抬頭大叫：“這兒！在這兒！”

那些人沒有聽見，緊接著她又揮起雙臂，他們仍沒看見。阿五兩手括在嘴邊嚎起狼嚎，一聲接一聲淒厲不已，隨後，她撕了屍上的衣布，拿火摺子點上，使勁揮起。

終於，那些人看見了。

他們交頭接耳，之後紛紛跑了過來，找到了昏迷在血泊中的楊逸，然而剛才報信的人卻沒有蹤影。眾人詫異，想了一會兒以為定是神靈顯靈，暗中幫他們一把。有神相助，這場戰還會輸嗎？

阿五躲在屍堆中，看他們七手八腳將楊逸抬走終於安下心。之後，她趁這些人不注意，小跑著跟在他們身後，混入了城中。候在門後的人是孟青，他先是見到人抬進來，後是看見阿五，隨即施上眼色，讓她往旁邊躲。

阿五進了事先安排的茅屋，利落地將身上盔甲卸了乾淨，換上平時穿的衣。這時，孟青走了過來，俯身收拾了她扔在地上的衣物。

“好了，快回去吧，天馬上就亮了。”

他不同往日，說話顏色柔了幾分。阿五向他一謝再謝，趁著夜色低頭疾步。然而這出，正巧被無意中巡視到此的阮玉崢撞見，他大為驚訝，心想她怎麼在這兒？緊接著，他連忙躲藏至小巷窺視，沒多久就見孟青走了出來。

半夜三更，一前一後，阮玉崢的眼珠子滴溜轉了好幾圈。

莫非他們二人有不可告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