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鐸拿著那張喜帖,坐在書房裡。
回想唐觀棋明顯鬆了一口氣的輕鬆表情,想著她那一刻似控制不住露出的輕喜笑意。
像是震驚於他還願意娶她,酒窩深深凹下去,漂亮清澈的眼睛微彎,眼底似有一汪水在湧流。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她笑了。
尤其是對他笑。
他指腹慢慢摸索過絲絨的請帖表面,這麼多天緊繃的神經,終於有那麼一刻放鬆。
這請帖他寫了五天,每天都在想是否根本用不上了。
她還願意嫁給他,起碼是中意他的,一切有轉圜之地,不會一張口就是不中意他,要馬上分手。
而唐觀棋的房間裡。
麥青不敢直接問唐觀棋是不是吃了長效避孕藥,怕唐觀棋聽了應激。
外面的魚池被抽乾水,家裡的傭人挽起褲腳清理池底,也像是在找什麼。
但唐觀棋的視線穿越窗戶落過去,都知道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還幻想大家是在找戒指。
看著那乾涸的池底,她想如果此刻去找那兩枚戒指,也許還有機會找得到。
傭人們搬著花草來來去去,唐觀棋知道,是他們要改綠化和魚池佈置了,不是找那兩枚已經對應鐸沒有意義的戒指。
鄭薇在旁邊寫字,叮囑道:“之前就有慢性胃竇炎,不能吃生食,最近有乾嘔症狀,應該是壓力增大和飲食不規律造成的,儘量做到飲食規律。”
唐觀棋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但不應,麥青謹慎替她應:
“好,我們會注意的。”
鄭薇點了點頭,把藥留下:“這兩天我就在壽臣山附近住,有任何事再叫我。”
麥青禮貌把鄭薇送出去。
心裡不知道該不該和應鐸說唐觀棋大機率還在吃避孕藥的事。
她其實不止把唐小姐當成僱主之一,越界地近乎於是朋友。
一旦boss知道這件事,和唐小姐的關係只會更僵,到時唐小姐的處境怕是更不好。
迎面遇上應鐸,麥青欲言又止,但還是微微低頭:“boss。”
應鐸的表情顯然比之前好很多,沒有那麼緊繃冷漠了:“你先去忙。”
麥青不言語,思索再三都沒有開口,其實她根本也沒有找到什麼證據,只是猜測而已,她第一次選擇對主家不開口,微微恭敬低下頭,餘光看著應鐸走向唐觀棋的房間。
唐觀棋正坐在窗前,茫然地看著那些傭人把盆栽和鯉魚搬來搬去,眼前越來越模糊,又越來越清晰,想找個可以關注的焦點都找不到。
身後響起腳步聲,很輕,但現在很細微的聲音她都能捕捉到,以判斷應鐸是不是突然又出現在她床前。
她的身體微微緊繃,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句平靜又剋制壓抑的話:
“我們談談。”
唐觀棋立刻回頭,卻看著他,沒有動,只是保持著剛剛的動作。
她一時都有些分不清他是說的真話,還是要藉機諷刺她那些幼稚的想法。
他只是態度這麼好,她都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唐觀棋沒有貿然開口,只是坐在飄窗上,微微垂首的時候,長髮會落到臉邊,遮擋著她其實算利落的眼尾眉尾,顯得她沒有那麼倔強銳利。
應鐸看著她,沒有直接坐在她身邊,而是坐在她對面的藤椅上看著她。
他手上的傷被他刻意沒有扣的襯衣袖口遮了一半,仍露出一片青色,搭在扶手上:
“你之前想和我說什麼?”
應鐸突然這樣順著她地開口談論,像是說什麼都沒有關係,唐觀棋卻是下意識覺得他應有目的。
她很久都沒有說話。
應鐸有意開口,先引導她找個突破口:“婚期在這個月二十八號,如果你確認,今日就讓人把請帖發出去。”
唐觀棋忽然抬起頭,見她終於有反應,應鐸以為她是開心,卻沒有想到下一句話是:
“我算什麼?”
她算什麼?
她身側的窗簾微微搖動,唐觀棋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澄清但有一種黑白棋的死性,完全沒有生靈該有的動態,說的那句話平直無比。
但這是找到她第一天,應鐸說的話。
她當時還心懷憧憬,覺得是不是時間過去,他氣消了會慢慢改。
沒想到是實踐給她看,她到底有多低下沒有話語權。
她坐在那裡,依舊是平靜,聲音聽上去很單薄弱勢,卻是清醒的,不復初聽見她聲音時的反抗感和韌性:
“我沒有身份和你談判,我們本來就坐在不平等的牌桌上,我都清楚了。”
她的臉素白到似真的要變成透明,她覺得自己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清醒。
應鐸的手隱隱泛痛,牙齒切入他面板之下的痛感似乎還在,他面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彷彿對她說的話不起一絲漣漪,只是看著唐觀棋。
唐觀棋依舊清醒地說出事實:
“我不中意你,但我沒有辦法說我要遠離,因為我本身就是資源,花了你的錢,動用了你的權勢,當然要用青春年華來償還,我都清楚。”
她看著應鐸特地帶過來的一張請帖:“但結婚就不必了,我不強求這些,你也不必為了全顏面而把這場戲做到底,往後如果遇到真的需要結婚的人,她會覺得失望的。”
她已經為他的下一任考慮,同是女人,她知道對方如果知道應鐸感情裡有一個過不去的人,難受應是不少於她的這一刻。
結過婚的前度和沒有結過婚的前度,誰都知道這前度於應鐸而言孰輕孰重。
本來以為有轉機,來談判的應鐸聽著她說的這一切,那顆本來重新開始熱烈跳動的心臟慢慢冷下來,但他只薄唇微啟,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
“什麼意思?”
唐觀棋的眼睛死板地轉了一下:“我不會嫁給你,你找個新人吧。”
只是一瞬間,似乎有玻璃巨物應聲到底破碎。
應鐸有起身的趨勢,唐觀棋已經認命,平靜告訴他:“今日可以。”
應鐸站在她面前,眉頭緊皺:“可以什麼?”
唐觀棋仰著頭看他,已經能直白說出:“我沒有來月經。”
她的表情無絲毫波動,清純到美麗妖異的臉在毫無妝容與氣血修飾之下,仍然奪目,但應鐸清晰記得她今日應該是例假期間。
唐觀棋只是主動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衣袖,也像針扎一樣刺痛被拉扯的人。
應鐸的喉頭緊塞,像血肉腫起來模糊氣息出入的通道,聲音低沉到似冷漠,也似諷刺:
“同我結婚於你而言是洪水猛獸,只有錢色交易才能共存?”
唐觀棋只是不出聲。
如果真的是一個很愛她的人,她相信對方做不出這些事。
哪怕只有喜歡,也應該在感知到她痛苦的時候停下來,起碼願意聽她說兩句話。
她無法相信一個這樣對她的人愛她。
如果愛不存在,曾經許過的未來就不成立。
當初她以為應鐸深愛她,她才答應的求婚。
她曾經中意他,那是曾經的事,如果明知繼續中意他,看見他做這些會無比煎熬,她寧願斬斷這段感情,好讓自己好受些,哪怕暫時無法離開都好。
他們的感情註定活不過這個夏天。